楊行很是心痛。他敬愛的叔父竟然才到江陵峰來,就病倒了。


    他在黃鶴坊市聽李通說叔父和田靈鬧矛盾,就立刻迴返,連庶務峰都不去了。緊趕慢趕,剛迴到江陵峰,就聽說了叔父一病不起的消息,頓時如遭雷擊。


    叔父原名楊幺,後改為楊耀,年長自己二十多,已近耳順之年。這樣年紀的老人,怎能承受幾千裏路途奔波?他應該早就想到,做些措施才是。真是該死!


    自從修道之後,他才迴過故鄉一次,待了不到兩天。也就是那次,叔父主動提出遷移凡族,還被他拒絕了。要是能早點拜師,早些遷移,少在乎點麵子,多冒些風險,叔父有什麽病痛也能提前醫治好了。真是不孝!


    從小是叔父將他養大。雖然不常見麵,但每次從城裏迴來,叔父都噓寒問暖,和他談心,是真的關心他、對他好的。楊行很是自責:這次遷移凡族,應該親自出馬的,或者等在江陵峰接應!這樣其他人也會重視一些,某個環節會完善一些,也許就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他嘴裏沒說,心裏確實有點將田靈怪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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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怪別人,是我自己身體不好。”叔父躺在床榻上,被一圈人圍著,見楊行來了,想要起身,又被勸住,一陣手忙腳亂,最後半躺著倚靠在床頭。


    “我看就是被氣的!”嬸子在一旁語帶不忿,暗指田靈。


    叔父沒管她,跟楊行說道:“出發時還好好的,應該是水土不服,將養幾日就好了。”


    修士的靈山幹幹淨淨、氣候宜人,哪會有什麽水土不服?楊行抓著叔父的腕脈查探。這具身體氣血稀薄、經脈淤堵、五髒六腑老化明顯,確實是沒什麽大病但垂垂老矣之象!要是修士這幅樣子,楊行還可以不計成本的用藥材靈丹療傷;但凡人身軀孱弱,虛不受補,如果靈氣貫體,隻會加快氣血消散。


    就這會兒查探之下,叔父被靈氣入體,都有些不堪撻伐的跡象。楊行趕忙收迴靈氣,不敢再試。


    “咳!咳!”叔父劇烈咳嗽幾聲。“你修行仙法不易,別在我這耗費時間了,去忙吧!”


    楊行心痛又慚愧。若說以前還修行艱苦,最近幾年他和田靈在一起,可是逍遙得很。


    叔父見楊行不走,開口問道:“村裏人都安置好了嗎?”


    “都安置好了。”楊行迴答,“都安排上山,楊氏和王氏族人就住山頂,其他人住山腰。”


    “別!”叔父激動得就要坐起,又引起一陣咳嗽,最後頹然躺倒,“是我不懂仙人的規矩。後來宅生提醒我,我才知道,山腳下有屋有田,凡人生活還安逸些。”


    “狗屁規矩!”楊行憋著滿腔的情緒,此時終於忍不住泄露出一絲來。


    “你別怪那小姑娘,”叔父說道,“是我太心急了,一來就以長輩自居,沒料到這山裏已經有了女主人。”這話一出來,嬸子那邊一圈人,頭顱低下去一片。


    楊行張了張嘴,沒說什麽。


    “你們行過周公之禮了?”叔父咧開嘴笑著問。聽到這話,那一圈頭顱又抬了起來。


    楊行知道,這種事情在修士間算隱私,在村裏卻隻是談資。他老實答道:“是。”和田靈相處幾年,他起先還能克製守禮,但田靈說夷陵不受中原禮法束縛,兩人早就有了親密關係。


    “沒生個大胖小子?”叔父又問。


    “沒。”修士對孕育的控製很簡單,稍微運功就能避免,以前田靈總是說修煉為重,不願過早生產。


    “唉!”叔父重重歎了口氣,“楊家在你這一代,算是興盛起來了,可又能維持多久呢?現在隻有宅生能幫你,我放心不下啊!”


    楊行懂叔父的意思,皺眉道:“我也想多些族人幫我,可惜其他人都沒有靈脈,無法修煉。”


    “村裏其他人家如何?”叔父建議,“隻要是東津村出來的,都可以看做一家人。”


    “我考慮考慮吧。”楊行一想也是,他以後要建立自己的勢力,必須在自己的凡族中培養修士,保持主幹的強大,以免客大欺主。


    “你以前不常迴來,見你的機會不多。上次聊了幾句,你又要走,也就沒有機會說這些。”叔父拍了拍楊行的手,“不管你怎麽想,我是真拿你當自己孩兒看待的,可惜早年我沒什麽本事,照顧不了你,讓你吃了不少苦…”


    這話讓楊行淚灑衣襟,連說:“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你若不孝,天下便沒有孝子了。”叔父又劇烈咳嗽起來,好不容易緩和一點,又說道,“外人總不如自己人可靠,畢竟血濃於水。你以後總不能一直靠外人幫你,總要有幾個姓楊的。即使這代沒有,下一代、下下代,總會出幾個有仙人血脈的!”


    叔父不懂修煉,將靈脈聽成了血脈,但話裏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楊行重視家族。


    楊行聽進去了,現在確實需要增強家族一脈。要不然幾十年後,江陵峰上就全是成長起來的桐柏山童子了。即使是兼容並包,也要均衡不是?要是桐柏山一脈獨大,還談什麽兼容?怕是要被兼容過去!


    又談了一會兒,叔父精力不濟,楊行便退了出來,往山頂見田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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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靈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錯,老實的等在塔樓下,見楊行迴來,她主動上來說道:“我是無心的!叔父的病絕非我所願!我已派人去茶樓了,看看有沒有修士懂得醫治凡人。”


    楊行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想好的責備一時說不出口,隻冷聲道:“先前沒見你想得這麽周到!”


    “我又不是學做庶務的,哪懂這些?”田靈無視楊行的責備,換了話題道,“這裏確實缺一個大總管,要不叫王喜或是宅生來管?對你的家族也能照顧周全一些。我就要這塔樓修煉就行了。”


    靈山庶務本該是女主人負責,但田靈明言不想管,楊行確實需要找個大總管來。他目前的班底中,李通、宗由、陸生都是將領型的人才,放在靈山管庶務有些屈才了;王喜、楊宅生都是悶頭修煉型,倒是可以培養看看。


    “對了,李通大叔已經結丹了!”田靈說道。


    楊行點點頭:“我們在黃鶴坊市見過了。”他又想起李通叫他提防田靈的話。


    “你有沒有覺得,李通大叔出關後,人有些奇怪?”田靈忽然問道。


    “奇怪?”難道田靈發現了李通對她的態度?


    “是啊!”田靈說道,“李通大叔不也是東津村出來的麽?但這迴東津村的人過來,他看都沒去看一眼。”


    楊行能理解。李通以拐子身份在東津村潛伏那麽多年,相當於騙了全村的人;現在成功結丹,心態有了變化,不願再見落魄時的故人,再添麻煩了。


    “你說他在村裏潛藏幾十年,機緣巧合帶你入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也許不是巧合?”


    楊行悚然一驚。“你知道什麽?”


    “有沒有一種可能,李通大叔其實一開始並沒有想要培養你,而是想培養你的父親!也許你父親是他的同伴!”


    “我父親?”這個思維跳躍太大,楊行一時轉不過彎來。


    “對啊!故事裏的主角,都有不凡的身世,沒有哪個是平平無奇的。”田靈越說越興奮,“你的身世,叔父肯定知道...哦,對了!就是因為這樣,李通大叔才會對叔父避而不見的!”


    “是嗎?”楊行一片茫然。叔父說他父母都是染病而死,難道另有隱情?但田靈又怎麽會知道的?難道自己真是熟越的後代?這就是自己更喜越人功法的原因?


    “會不會你父親也是一代高人,為了救李通而犧牲,所以他為了報恩,才傳你道法?”田靈興奮得難以自抑,“這可以講出好大一篇故事來!我要演繹到幻陣中去!”


    “你這是在講故事?”楊行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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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陵峰上的矛盾和叔父的病仿佛隻是一段小插曲,接下來的日子,叔父的病情就靠從草市請來的醫者用凡俗的草藥吊著,好歹沒有繼續惡化。


    楊行和田靈之間也恢複了和睦,田靈讓他不要下山,他就留在山上。但他記得叔父的囑咐,想要延續楊家的香火,田靈卻是不許。


    江陵峰山,陸生接手防務,王喜負責傳功,宅生掌管庶務,楊行樂得悠閑。


    姚伍來過一趟,說是霍青已經掌握了衛氏貨棧和衛氏商隊,想請他出山相助。楊行頗為意動,但田靈不許,他就以叔父的病情為由推脫了。


    本以為歲月就該這樣下去,沒想到叔父的病情忽然加重,昏迷了一天沒醒,從茶樓花大價錢請來的醫者也束手無策。


    陰沉的病房內圍滿了楊氏族人,嚎了一天的哭聲因楊行的到來而略微低沉了些,本該主持庶務的楊宅生混在人群中雙眼通紅,倒是王喜在跑前跑後的張羅事情。


    楊行捏著叔父的腕脈,不敢輸送靈氣探查,他能感覺到叔父的脈搏越來越弱,若有若無。見王喜送走了醫者,迴來對他神色嚴肅的搖了搖頭,楊行便知道叔父已是壽元枯竭、迴天乏力了。


    “謔!謔!”叔父忽然醒來,口中發出風箱拉動般的急促聲,胸膛劇烈起伏,“楊行!小行子!”


    “我在這,叔,小行子在這裏。”楊行緊緊握著叔父的手。


    “族人...族人!”叔父忽然有了力氣,猛的將手掙脫出來,還在空中揮舞了兩下。


    “族人也都在。”楊行安慰道。


    “我可不是沒見識的鄉下人!”叔父環顧四周眾人,迴光返照的光彩讓他眼中神采奕奕。“我在城裏做工半輩子,無論是搞陰謀,還是幹群架,都要有自己的人!”


    他猛然吐出一口氣,下一口卻吸不上來,臉色慢慢變得難看,眼中的神采陡然黯淡下去。“記住我的話,”叔父費力說道,“那些族人...”


    “我懂的!”楊行重新握緊叔父的手,“保護族人,延續血脈!”


    手掌滑落,啼哭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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