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平仿佛未見楊行的煎熬,又遞來一本經書,楊行接過細看,竟是《陰符經注解》!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功法!他無力的望著田平:“師尊如何知道...”


    “你的功法和越人頗有淵源,這一點我早已看出。這或許為一些宗門所不容...”田平頓了頓,“但這並不是什麽大事。我就修行過《陰符經》,我的師尊孔鵬、弟子孫池等,都修行過《陰符經》,霍山更是不禁修為來路。說到底,南疆和百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豈能輕易割裂開來?”


    楊行這才把學習拐子心法入道修、學習石壁劍法入劍修,乃至研習《陰符經》的經曆,原原本本的跟田平道出。


    田平思慮道:“如此說來,你在修道之路上每每遇到外力,都善於借助外力,這是你的長處,以後要好好利用。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是兼容並包之道啊。”


    楊行迴憶自己的經曆。其實自己悟性並不高,從一開始就不出眾,恰恰是研習了這些雜七雜八,博采眾長,才能脫穎而出。從最開始學了拐子的唿吸功法,才通過試煉、之後又順利入道;接著學了孫池的石壁劍法,加上幾次曆練,又遇到湖底迷宮,才艱難築基;到了霍山,更是有李通和他越人同袍的幫助,才紮下根來。


    葉掌門的除雜草那套,在他身上行不通;反而是師尊田平所說,兼容並包,才是他將來要走的路。他心裏一顆大石終於落了地。


    由此再看師尊的師道,最高境界莫過於讓人自悟,莫過於授人以漁。自己在師尊的指點下,歸納以往足跡,發現了適合自身的道路;趙鎮師兄已凝結真丹,晉入築基中期;葉語冰以劍道逆而築基;李煙和周城等人也都順利進入了煉氣後期。師尊施行朔望傳道的這十年,可以說是大獲成功、碩果累累。別的靈峰雖然築基修士多出幾個,但不及庶務峰的築基率高,可見師尊對黃鶴門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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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說到孫池,楊行便問起黃鶴坊市被襲一事,師尊如何看待。


    “唉!掙紮了那麽多年,沒想到他們還是走上了這條不歸路。”田平一聲長歎,將往事緩緩道來。“黃鶴山以南的一處山坳裏,生活著許多凡族人家,他們其實是越人的後代。那裏也是我的家鄉。”田平望向遠空,似乎在懷念那些早已忘卻的記憶。


    楊行震驚不已:師尊竟然是越人後代!


    “這些人不是慣常稱唿的生越、熟越,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們生存、生活無憂,入門、修道都沒有問題,但始終難被正統接納。更有些越人勢力專門過來引誘這些修士,許以厚利...我也是後來才感受到那些若有若無、卻無處不在的防備。”


    “那黃鶴門...”


    “黃鶴門曾有過一次大劫,掌門師兄力挽狂瀾平息了劫難,這其中就借助了這些人的力量。他們有了歸依,結成團夥,也引起了掌門師兄的猜忌。在孔長老和孫池父親孫和出走之後,就逐漸凋零了。”


    “那師尊您...”


    田平苦笑:“我早年誤打誤撞和掌門成了師兄弟,我們共同的師尊在大亂中隕落,我後來才拜孔長老為師。可能因著這層關係,掌門師兄沒有疑我。但邱波和孫池因為孫和的往事,一直沒有斷了和外界的來往,終歸是叛門而出。”


    楊行想,這便是了。師尊始終堅持正道,便永遠是黃鶴門的人。一個人到底是怎樣的人,出身不能決定,功法不能決定,能決定的,隻有他自己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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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晚,田平叮囑楊行:“你體內同時存在兩顆內丹,這種情況絕不可持久,務必急尋一處洞府閉關,煉化假丹,築基中期有望矣。”


    楊行想留在黃鶴門閉關,又怕師尊為難,支支吾吾不知怎麽說出來。


    田平明白他的意思,提醒他:“優柔寡斷於你有害,你當慎思之。你此去應當即刻拜羅長老為師,就在霍山閉關。你有了成就,黃鶴門也相當於得一外力。”


    楊行謹記,長拜而出。


    送走楊行,田平慢悠悠的將經書《學而時習之》放迴書架。書架旁邊的長案上,擺放著一柄紫色法劍,劍鞘處略微發黑,像是被火燒灼過。


    田平順手拿起,熟練的撫摸著劍鞘處的炙痕,沉吟良久。這法劍正是昔日錢樓奇珍閣的鎮店之寶“紫電青霜”,幾年前被周氏買去,幾天前在他金丹大典上,周氏又送給了他。


    錢樓是他不成器的弟子。還記得那日,錢樓說要離開庶務峰,自己還一直絮絮叨叨的責備,沒想到這就是師徒間的最後一麵。如果早知如此,自己應該早點放手的啊!


    一念至此,田平老淚縱橫,握著“紫電青霜”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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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雛鶴峰上又迎來一位客人,正是田平的老熟人羅宇。


    羅宇身著黑底藍花長袍,戴頭巾、配法劍、腰間係著配飾,顯得頗為正式。隔著老遠就高唿:“恭祝田師叔結丹,成為雛鶴峰長老!”說罷一揖到底,看起來很是誠懇。


    田平知道這些世家子的偽裝功夫已經練到爐火純青,這幅漂亮的裝飾下,不知是怎樣一副令人厭棄的皮囊。他還是做足禮數迴禮。


    “昨日的講道真是精彩,師叔真的去過雲夢澤?”羅宇貌似天真的問道。


    田平口中答是,心中暗笑。金丹高於築基的地方,就在於有內丹時刻不停的儲備天地靈氣,施用起來幾乎源源不絕;而築基吸收天地靈氣有限,幾個法術下來就會靈氣枯竭。昨日田平在台上講道,同時施展道法,心念以一化十,能知道台下眾人的情況,自然清楚羅宇並不在場。倒是他的跟班獨臂劉奇來聽了,也許是劉奇迴去轉述給他的。


    羅宇又請教了幾個尋常的問題,田平也不推諉,正常作答。


    “師叔在雲夢澤可曾遇到穢氣沼澤和石像鬼?”羅宇繼續攀談道。


    田平耐心迴答,傳道結束之後,是元嬰仙人用飛行寶器將他們送到就近的南陽,他們再乘坐鯤鵬迴來的,並未穿越沼澤。


    羅宇奇怪問道:“雲夢澤就近之地是南陽?兩者不是隔著十萬八千裏嗎?”


    田平本不欲和羅宇多說,但這個問題很有趣,而且從未有人問到過,畢竟大多數弟子一生都局限在小小的一隅,沒去過那麽多地方。


    他笑著解釋:“我們當時也很驚訝,以為從黃鶴門出發,去南陽是西北,去雲夢澤是東北,看起來兩者殊途,但其實南陽和雲夢澤就隔著一座桐柏山。隻不過桐柏山太高,普通修士難以飛渡,隻有鯤鵬和元嬰仙人能跨越。我們眼中的天塹,在元嬰仙人眼中隻是坦途,當然要走最近的道路了。


    他剛說完,見羅宇神色嚴肅,一動不動,似乎陷入重要的思考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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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陽是霍山北上中原的通道,羅宇曾幾次經過;雲夢澤是江夏北邊的瘴氣之地,這次隨商隊也在那盤桓良久。他一直以為這兩處隔得像霍山到江夏那麽遠,沒想到隻隔著一重桐柏山。


    聽了田平的話語,羅宇心頭“叮”的一響,感覺之前一直忽略了什麽,卻模模糊糊抓握不住。他直覺這一點對道心、修為非常重要,卻也像隔了一重山一樣,看不真切了。此刻隻能一動不動,全力在腦海裏搜尋,渴望再次抓住那跟遊離的絲線。


    田平經驗豐富,知道羅宇這是在入定的邊緣,隻差那麽一點。他迴想兩人的對話,隱約知道了羅宇的疑惑,猶豫著要不要點化於他。但他和羅宇有怨,且羅宇這人心術不正、欺壓良善,若修為更進一步,誰知道會引起怎樣的禍事?


    “聽說你在商隊做得不錯?商事看似不如修煉和用兵,其實用處非小,羅道友要好好體會。”田平說話時暗暗加了靈氣,確保話語一字不漏的入了羅宇耳中。


    入定關頭最怕打岔。羅宇正全力揪住那明悟的線頭,偏偏田平的話語一來,那絲明悟就如魚兒般警醒的嚇跑了,繼而全身緊繃的狀態如潮水般消退,剛才那種玄奧的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知道這是田平故意所為,要不然會更氣急敗壞。


    “你這老兒…”話才起頭,羅宇才想起田平已是金丹長老,實力遠勝自己,這兒又是田平的座峰,不由得蔫了下來。


    想起羅忠的告誡和劉奇的囑咐,黃鶴門一定要保持好關係,他強打起精神,附和道:“是啊,商隊不僅是行商,還兼顧了正事和軍事…”當下將羈縻宗門和補給堡壘的經曆道出。


    這正是羅宇在商路的感悟。田平聽了卻有些訝然:看來這小子確是有些收獲。


    講到這裏,羅宇思緒發散開來,感慨的說起了幫凡人修橋鋪路、鑿渠灌田、誅殺魚妖之事。“凡人生活在修士看不到的角落,也隻有商隊經過能略微幫助一二。其實這些在我們看來都是微末的小事,他們卻將我們奉為神明…”


    田平聽得慚愧不已,他一直教導弟子要幫助凡人,自己卻做得甚少,竟還不如一個他眼中的浪蕩子。不管羅宇以前做過什麽,他能說出這些,那就是一個正直的人。所謂有教無類,不能因為羅宇以前做過惡,就隻施加懲戒而不給予教化。


    他平靜的對羅宇說道:“羅道友可願聽老兒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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