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峰位於霍山最南端,再往南,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了。這是一片交雜著野草、密林、荒漠、丘陵和河流,往南直到大江、東南邊接著大湖,麵積比整個霍山都要龐大的荒原。


    原上氣候不定,時而刮起拔草折樹的大風,時而驟起霧瘴,連帶著靈氣也時而聚集,時而溢散。凡人在此無法生存,修士也罕有涉足,是妖獸橫行的領域。


    近幾十年來,不斷有百越族人和南疆修士在荒原上出沒,漸漸形成了霍山和百越之間的邊界。看不見、數不清的爭鬥和殺戮在這條邊界線上演著,異獸、秘寶...漫漫的荒原中藏著無數機遇,就看有沒有這個運道去獲取了。


    如果說荒原那頭的陶家堡,是霍山在百越領地插入的楔子;那荒原這邊的黑水峰,就是霍山南邊的門戶。黑水峰山頂和各處峰頭均遍布著堅硬的黑色山岩,並依此築造有許多隱藏石穴和防禦法陣,從遠處看,就像一座巨大的黑色堡壘。


    來黑水峰那日,霍華對楊行說:“有人跟我說,要把你往斥候方向培養;而羅真人又托人來傳話,讓我像一個普通軍士般待你。你說,你更願意哪一種?”


    楊行當時答道:“全憑將軍吩咐,我聽命行事便是。”


    霍華說了句:“好!你能認識到軍令的重要,便適合入我營伍。”說完便將楊行丟給一個叫謝爭的築基修士帶領,自己另赴急務去了。


    黃鶴門也有自己的修士力量,比如鶴翼軍和仙鶴軍,平時修煉,定期服役,戰時為軍。而霍山不同,比如這黑水峰上的修士,都是全副身心用來作戰,閑暇時才能修煉,服役期滿前不能離開。


    楊行是既來之則安之,作為新兵,他做好了聽命的打算,興許還可以學一點兵道。可惜這個謝爭明顯是趕鴨子上架,他也許會聽從號令,卻絲毫不懂發布號令,每日隻是驅使楊行和其他十多個煉氣修士前進、後退、坐、臥、奔、走等。和低階弟子一起被同階修士唿喝,楊行也不抱怨;黑水峰上靈氣充裕,閑暇時他就打坐修煉,一點也不覺苦。隻不過,偶爾會望著丹水北邊的山峰,想著哪個方向是丹陽峰,哪一座又是自己的右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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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麽過了半個月,霍華才迴到黑水峰來,召集各峰伍長到山頂訓話。楊行所在的小隊,加上他和謝爭,共有十五名修士,是為一伍,謝爭即為伍長,占據著黑水峰中一座峰頭。黑水峰上,這樣的靈峰有十多座,對應著十多伍小隊,是為一都隊,霍華即為都頭。


    不多時,霍華帶著謝爭迴來,楊行和其他煉氣修士站成一列,等待訓示。


    “謝爭,你以後就做楊行的副將,”霍華說道,“楊行身經百戰,你多跟他學學!”


    楊行想要推辭,霍華擺擺手說道:“你以後就是伍長,尊令便是。”


    謝爭身材高大魁梧,站在那裏像座黑塔,他臉上有一道暗紅色胎記,將左臉連眼睛一塊都遮住,看上去兇悍得很,此時聽了霍華的話,臉就瞬間漲成紫色。他不是憤怒被人爬到頭上,而是沒想到楊行深藏不露,這些天他一直將楊行當小兵訓,都沒發覺。


    “你臉紅個鳥啊,”霍華笑著罵了一句,“聽說你操練他們時,還挺賣力?”


    給霍華罵了一句,謝爭就緩過勁來了,覥著臉說道:“我早來了一個月,跟都頭多學了些本領,這不是現學現賣嗎?”


    黑水峰上的修士,雖說都是霍家軍的一員,但也有區別。他們中的大多數,是像謝爭這樣,被師門選送來服役抵賦稅的,待個兩三年就迴去;還有一些高階修士,是像楊行這樣,接受招募加入的。


    迴來路上,霍華就跟謝爭點明了這一點,不管他原來怎麽想,現在他還沒有和楊行爭位的資格。


    “你們已經是霍家軍的一員,在軍中就要講規矩。”霍華對眾人道,“我不管你們情願不情願,來這是想混口飯吃還是想爭個頭麵,都要聽楊伍長的號令!”


    “是!”其他十多個煉氣弟子也是來服役的,他們這些天和楊行相處慣了,覺得和謝爭相比,楊行算是一個平易近人的長官,心裏的忐忑就少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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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眾人繼續操練,霍華帶著楊行下到山腳一處石洞前。楊行在山上半個月,倒沒發現這處所在。走進石洞,就覺靈識被完全遮蔽住,應是有防禦陣法正在運行。


    兩人走過一段幽深的石道,到達一處山內洞府,隻見洞府內擺滿了數十隻寶箱,箱內盛放著各色丹藥和各式法器,映得楊行眼花繚亂。


    “這是黑水峰武庫,”霍華介紹道,“你是我招募而來,理應得到報酬。這裏的東西,你隨便挑,挑得的物品價值,對應著你在霍家軍的最低服役年限。”


    楊行確實有些眼花了,他剛才發現靠著牆角的桌案上,整齊的擺放有一排經書。其中有好幾本,隻看書名,楊行就知道是他想要的。即使知道霍華是想拴住他,但有這些寶物和經書做鎖鏈,他都不想掙脫。


    “謝爭他們怎麽沒過來?”楊行深吸了一口氣,問道。


    霍華當下解釋了招募和服役的區別,服役的修士除非立功,否則是沒有任何獎勵的。


    楊行的法器有鹿角刺、防具有白犀甲,尋常的寶物已激不起他的興趣。他跨過腳下寶箱,來到書案前,強忍住拿《陰符經注解》的衝動,選了一本《南疆劍訣摘要》。


    他研習《陰符經》前期頗為順利,慢慢的卻積累了很多不解,李通他們又不像田平和趙鎮那樣懂得解答,他現在正需要一本從正道角度的注解。但他也知道,不宜在人前暴露這點。


    “我隻要這個。”楊行說道。


    見楊行重經書而輕法器丹藥,霍華暗暗讚許;但見他選劍訣而不選《武經總要》,霍華有些失望:“你是想做一人敵,還是萬人敵?”


    楊行想起霍家軍在羅長老麵前不堪一擊的樣子,他想反問:不能敵一人,何以敵萬人?但寄人籬下,不能任性而為,便說道:“以後立功再來取之。”


    拿走經書,便算正式接受招募。


    霍華點點頭:“好誌氣。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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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在武庫外,各騎了一匹驂騑,朝南邊馳去。


    楊行看到,從黑水峰往南,每隔一段距離,就建立起了一座塔狀高台。高台外圍隱隱有明光流轉,似有法陣維護,靈識水潑不進。


    兩人在第九個高台前停了下來,霍華對楊行說道:“明日開始,你們就駐守此處烽燧。你怎麽安排我不管,但必須要由築基修士帶隊,煉氣修士充塞之。”當下將烽燧的操作簡單教與楊行:“若遇敵情,白日放煙,晚上舉火。以傳遞軍情為要,不必出去野戰。”又指著南邊說道:“往南百裏處,有一座堡壘正在修建,我會駐守那處,和你遙相唿應。”


    楊行默默記下。


    “你第一次帶兵,要記得:訓練營伍,紀律為先。號令不行,潰散之由也;曆久生懈,廢弛之基也;姑息情麵,軍家之忌也。”霍華說道,“簡單來說,就是要‘絕對服從命令’。我們一手拿著法器和靈丹,一手拿著刀,服從就什麽都有,不服從就吃刀。”


    霍華又囑托道:“你這隊伍裏,除了你之外,都不是自願而來的,可能會有厭倦和逆反,也可能會怕事、怕打戰,你要注意這一點。”


    楊行對霍華的脾氣有些摸熟了,認真而知權變,是羅成那一款的。他開玩笑說道:“我也不是自願的。”


    霍華嗬嗬一笑:“我欣賞的人,隻要有可能,就一定要招到麾下。”他想,連羅寅這麽桀驁不馴的人物,不也接受了門主的委托,負責築造直道了麽?


    楊行裝作無意的問道:“既然敵人是越人,而霍山上就有很多越人,我們為何不做防備?”


    霍華便解釋了生越和熟越的區別,和李通說的差不多。


    楊行又問:“草市裏銷售越人貨物的也不少,為何黃鶴會館就不行?”


    霍華瞪了楊行一眼:“看來你還是不甘心。好教你死心,別以為是我詐你。當年南疆軍橫掃百越,往南一直打到大江,不少越人族群敗而後降,歸為藩屬,是為熟越。誰料大軍正在渡江作戰時,留後的熟越忽然作亂,導致後軍崩潰,而已渡過江的前軍也因軍心不穩全軍覆沒,連主帥都歿於此戰。南疆軍損失慘重,不久就解散了。疏忽百年過去,雖然門主說要區別對待生越和熟越,赦免了熟越的罪行,但霍山中有不少南疆軍的宿將老兵,他們的同袍、同門、親族都因此罹難,叫他們怎能不去怨恨?因此這些熟越躲在荒山中自生自滅也就罷了,若要到霍山來,必須付出一點代價才行。”


    一戰奠定霍山和百越南北分治的格局,也決定了南疆這一百年來的勢力分布,楊行此時聽霍華說起這些往事,內心也是震顫不已:這才是一人敵與萬人敵的區別吧?他之前聽李通說,是南疆軍拋棄了熟越;而霍華此時卻說,是熟越背叛了南疆軍,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楊行背脊緊繃著,勉強鎮定精神跟霍華笑道:“和他們的交易,是我結識的一個散修從中牽線,黃鶴門並未參與。”


    “隻要你在我軍中,即使黃鶴會館出事,也不會牽扯到黃鶴門。”霍華說道,“不過,我勸你莫要和他們走得太近,這些人嘯聚山林,誰知道他們的貨物是不是劫來的?霍山另有人手在追查黃鶴坊市被襲一事,據說和這些熟越也脫不了幹係。”


    霍華地位超然,當然有機會知道一些機密之事,他這麽說是叫楊行安心留在霍家軍,也算是給黃鶴會館的生意打了保票。


    楊行卻要忍不住躍過丹水去問問李通:黃鶴坊市被襲和你們有沒有關係?


    兩人迴了黑水峰,霍華還有十多座靈峰要巡視,先行離開;楊行則要帶著小隊奔赴分配的烽燧。


    他有些失魂落魄:自己這麽信任李通,沒想到李通還隱瞞了這麽多;唐參和姚伍費盡心機購進法器和護甲,難道真是為了凡人和族群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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