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鵬降落之地屬霍山漢陵峰,取漢水至此而陵之意。


    楊行看到的山頂街市就是位於漢陵峰的霍山草市。草市是霍山對外的部分,有各種店鋪和會館。會館一般是各勢力在霍山的駐點,也會發賣一些物資,兼具店鋪的效用,周氏會館就是如此。在草市之外,重要的物資、法器等交易則分開在霍山的其他靈山,如靈藥峰、靈丹閣、萬寶樓等地進行。另外,還有地下黑市,就更隱秘了。


    羅寅沒有選擇去周處說的周氏會館,而是轉向漢陵峰外的一座靈山行去。


    靈山腳下的矮亭內,有一位年輕的知客道人在此等候,見羅寅一行十來人過來,他上前一步問道:“道友可是從黃鶴門而來?”


    羅寅客氣作答:“正是。”


    道人說道:“請跟我來。”


    “有勞。”


    山路兩邊樹木高大茂密,看不到密林之後有什麽,隻聽到犬吠伴著水聲。偶爾驚鴻一瞥,能看到小鹿竄過,倏忽又不見了。空山新雨,讓人心曠神怡。


    道人一邊帶路一邊講解:“此山名為知客峰,正如坊市和知客院是黃鶴門對外的通道一樣,漢陵峰和知客峰也是霍山的門麵。隻不過占地大了一些。”


    楊行想,可不止大了一些而已。坊市和知客院在黃鶴門隻是靈山下麵的堂口,在霍山卻占據了一整座靈山。


    “哦?這位道友去過黃鶴門?”羅寅問道。


    “未曾,”道人笑道,“隻是聽說閣下‘金丹第一人’的美譽,不免心向往之。”


    楊行訝然看向道人,見他昂首挺胸,至誠至性的樣子,心想一個知客道人,竟也有如此風采,霍山果然是藏龍臥虎。


    羅寅靈識掃去,道人才築基後期修為。這小小的知客道人知道他的身份,還敢如此托大,他有點不喜,於是不再說話,隊伍也漸漸沉默下來。


    靈山氣候不同於凡俗,此時正是早冬,山間卻溫暖濕潤,路邊的桃花開得正豔,不斷有花瓣飄落,尚帶著清晨的露珠。眾人走了許久,還看不到一點庭院樓閣的樣子,正覺氣悶,忽然眼前出現一小片湖。


    湖邊幾棵高大的柳樹,長長的柳枝垂下,幾乎落入水裏;湖麵平靜得就像一麵鏡子,綠的荷葉紅的蓮花點綴其間,幾隻仙鶴或駐足湖畔,或巡遊水中,激起蕩蕩漣漪。山路在湖前轉向,爬上一段鬆木鋪成的台階,再往上看,隱約能見到山上樓閣的簷角和綠瓦紅牆。


    楊行隨眾人爬上山頂,整座知客峰的景色收入眼底,他差點驚歎出聲來。


    山頂到山腳的緩坡上,呈階梯狀從高到低有好幾個坪台,如梯田般整齊的排列著。從山頂流下的泉水匯成小溪,在每個坪台聚集成一小片湖,再彎彎曲曲向下流去。他們來時經過的,想必就是其中一個。


    湖水將每個坪台間隔成小塊的平地,平地以拱橋相接,坪台以木階相連,構思精巧,渾然一體。有的平地頗為廣闊,散落著院落屋舍,修士和凡人穿巡其間,宛如山中村鎮。


    山頂築有一座高樓,巍巍俯視,一派肅穆;頂層掛著一口銅鍾,一麵大鼓,晨鍾暮鼓,明示作息。高樓側旁還有一小片池塘,應是溪流的源頭。池塘中央有一塊大石突出湖麵,細細看去,竟是一塊石碑。石碑上的字跡早已模糊,隻留一盞長明燈,點在碑前,述說著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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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走到高樓前,就要入樓拜見。楊行抬頭一看,樓前牌匾上竟有三個大字:經世堂!


    他嚇了一跳:難道霍山知客峰和黃鶴門庶務峰有什麽聯係?想想又覺不可能,這個名字太過普通,也許隻是湊巧而已。但凡知客,就要和四方來人打交道,喚作“經世”並無不妥。


    知客道人入內通稟了一會兒,就出來帶眾人進門。


    楊行跟著進去,見整個大殿異常寬廣,由八根大柱子撐著,殿內麵積起碼有庶務峰經世堂的十倍大。四周布置了不少屏風,阻擋靈識,將整個大殿分隔出很多房間一樣的小空間。他們沿著大殿的中軸往前走,在中央位置停下。


    就聽知客道人大聲道:“黃鶴門客人帶到。”


    楊行抬頭看去,前方屏風撤開,顯出一張巨大的石椅,一位著紅杉的美婦人端坐其上。她看起來四十多歲年紀,臉蛋還有些豐腴,但尖下巴薄嘴唇給人一種尖刻的感覺。楊行想:霍山知客峰是婦人做主?


    美婦人開腔說道:“喲,這是黃鶴門的羅長老吧?怎麽來霍山了?有何指教啊?”


    羅宇、楊行等人聽了,臉色均是一變:霍山好像並不歡迎他們,這態度變得好快!


    羅寅卻鎮定的說道:“羅某受霍門主相邀,前來擔任客卿。”


    美婦人還想再奚落,一旁的知客道人卻咳了一聲,插話道:“門主與羅真人定下三月之期,眼下約期未到,而門主在外未歸,故委托衛夫人接待先生。”


    普通弟子絕不敢如此僭越,羅寅疑惑的看著知客道人,揣度著他的真實身份。又見衛夫人沒有阻止,便知道他說的是實情。羅寅繼續朝衛夫人說道:“既然如此,羅某就去漢陵峰等門主迴來。”


    楊行想,這是要去周氏會館了?若周氏延請,他們是不是要改道去江夏了?


    衛夫人這才說道:“倒也不必,之前早已計劃好,我們照計劃辦理便是。”說完拿起麵前案牘上的文牒,默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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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行等人等著她的安排,卻聽她突然問道:“羅先生覺得知客峰風景如何?”


    羅寅不知何意,含糊答道:“不錯。”。


    衛夫人將文牒放在一邊,起身離案說道:“聽聞黃鶴門詩劍派大名,先生何不以這知客峰上的風景,賦詩一首?”


    知客道人本想勸阻,聽了這話,也眼睛一亮,看向羅寅。


    羅寅內心苦笑,他何曾修過什麽詩歌之道?黃鶴門詩劍派的名聲起於原庶務峰長老孔鵬,也就是田平的師父。這個孔鵬,還是他親自以比武裁決的方式趕出黃鶴門的。


    “鯤鵬送風至,靈山采藥深...湖光...湖光...”一旁的羅宇見無人應答,竟自己嚐試做起詩來。不過才一句,就難住了;而且這一句的水平,隻能說是不堪入耳。


    衛夫人見狀,歎了口氣,柔聲說道:“二十多年前,有位孔先生來霍山做客,即興賦詩一首,可謂是語驚四座。我便想...算了,孔先生也是黃鶴門的人,我不該難為你們的。隻是...”她轉了腔調,生硬說道:“隻是羅長老打傷我兄弟,我不出麵,心中恨意難平。”


    羅寅驚道:“你兄弟是...”


    “正是在黃鶴坊市被你打傷的衛溫!”


    羅寅一直擔心在霍山立足未穩,就被仇家找上門來。沒想到這麽快就應驗了,難道這第一關知客峰都過不去嗎?


    這時一旁的知客道人也歎了口氣,對衛夫人勸慰道:“父親已經查明,是舅舅他們有錯在先,罪不在黃鶴門。羅真人是父親的貴客,知客峰應當以禮相待。”


    羅宇、楊行等人聽他表明了身份,倒吸一口涼氣,這道人果然不簡單,竟是霍山門主霍光之子!


    羅寅也眯眼打量著道人,他聽說過霍光有好幾位夫人,其中大夫人是衛氏之女,想必就是這位衛夫人。另有兩子出色,一是被他打傷的霍同,再就是小兒子霍青。眼前這位,想必就是霍青了。他扮做知客道人迎接自己,就是為了不使他母親與自己起衝突,也算是有心了。


    霍青又朝羅寅說道:“家母已訓斥過舅舅,剛才隻是心直口快,請羅真人別往心裏去。”


    羅寅笑著說:“羅某最欣賞心直口快的人,這樣的人才是好心,不會在背後算計人!”


    “好心有什麽用?還不是困在山裏做黃臉婆!你可知他為什麽趕不迴來?他是在南陽娶狐狸精!親事進行到一半,收到報信,才不得已分身去黃鶴門救火,這麽算起來,你也算幫我出了一口氣。”衛夫人嘀咕道,“他已定好將丹陽峰分給你,我再加個‘免賦三年’,算是給你們的補償。”


    羅寅剛才說的是場麵話,現在卻覺得這位衛夫人確實是嘴硬心軟。嘴裏說得那麽刻薄,轉眼就做主免了他今後三年的賦稅。他來霍山之前,就知道“霍山居,大不易”,霍山是利益結合體,不是宗門。


    他雖然是客卿身份,會有禮遇,但霍山的金丹客卿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沒立功前都要辛苦一番,沒有白得靈山的道理,反而要根據所占靈山繳納賦稅。賦稅一般以靈石、丹藥等形式支付,也可以通過完成相應的任務和勞役而免除。


    另外,出來自立門戶,就要操心靈山的防禦、弟子的修煉等,不會像在黃鶴門一樣悠閑了。一入霍山,這些壓力將會一直持續下去,除非立下奇功,或晉身元嬰,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永業靈山。


    像這次分到的丹陽峰,是一座頗大的靈山,每年的賦稅就不是個小數目。他之前還發愁前幾年的賦稅怎麽辦,都計劃出去奔波幾年了,現在來看,可以安心養傷了。


    羅寅謝過,帶著羅宇、楊行等人離開。


    出了門,還隱約聽見衛夫人低吟道:“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鍾。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不知何所去,愁倚兩三鬆。”想必就是當年孔鵬做客霍山時,即興所賦之詩了。


    “不知何所去,愁倚兩三鬆。”羅寅跟著輕聲念道。


    他不知道來霍山是不是正確的決定,隻是留在黃鶴門或是去江夏,會比現在更難。他漂泊百年,在每個地方都待不長久,在霍山又會是多久呢?之後自己又該何去何從?一時竟有些迷惘。繼而又想到,二十年前,孔鵬離開黃鶴門做客霍山,做出這首詩時,又是怎樣的心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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