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一一點頭記下,又坐在床邊,接過書霜遞來的手巾為裴夫人仔細地擦手淨麵:“裴姨身子快些好起來罷!裴家這樣大的家,侄女隻當了兩天便覺著身心疲累,哪有裴姨這般遊刃有餘、舉重若輕?今日聽聞王家不肯如咱兩家一樣舍粥,侄女心裏還犯愁呢。心道王家的別院跟咱家離得不遠,若是有那些個打著劫富濟貧旗號的好漢去做沒本錢的買賣,咱兩家未必就能倖免了去……”


    裴夫人張了張眼,好似自言自語一般輕聲問道:“王老爺子不是最自詡俠義大方?”


    安晴大喜,忙將來龍去脈詳細說了一通,又挽著裴夫人手臂軟聲道:“聽講王姨最佩服的便是您啦,裴姨說什麽便是什麽,比王叔說話還管用呢!可惜侄女不能把王姨請來咱家,不然侄女現在哪還用愁呀?”


    裴夫人又張了張眼睛,輕笑一聲道:“你這丫頭,幾年不見,戴高帽的功夫倒是練得爐火純青了。——去尋紙筆來,我說你記,待最後再尋我的章來蓋上。答不答應卻是不能保準,便看她吃不吃這一套罷!”


    安晴連連答應,鋪開紙筆按照裴夫人的意思筆走龍蛇地寫完,又給裴夫人過目一遍,方要過她私章蓋好,而後便立刻又將裴夫人私章還給書霜,竟是連在手裏捂熱都不曾。


    裴夫人狀似無意地看她一眼,而後便重又合上眼睛。


    安晴又依到裴夫人身邊軟聲商量:“大雨之後又是大旱,怕是落霞不日便要起疫情的,咱兩家在山上總是不怎麽怕,然而卻不得不防。侄女尋思著,待兩三日後山下店裏收拾妥當了,餘富出來的銀子便由樂叔帶著去臨縣置辦些石灰明礬之類的迴來呀?咱兩家用上一些,剩下的便再添些價錢,讓給官家如何?——咱們今日舍粥,也算是給官家解決了個麻煩,此時他們又正需要這些,定會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裴夫人再看她一眼,閉目半晌方道:“你自看著去辦吧,我放心!”


    第七十章


    安晴知道裴夫人那句話不過是口頭上客氣罷了,於是心裏也沒把這句話當真,又說了幾句推辭的話便出了屋子,而後著妥帖的人拿著信再去王家。


    待人走了之後,安晴想著魏郢尚帶著人在外頭頂著烈日看顧著,忙催人快些將綠豆湯送出去,又招來弄墨交代道:“你去找魏守備,就說我兩家多謝他今日照拂,現今當著大夥兒的麵,我兩家不便豐厚款待軍爺們,等這幾日過了,我兩家定在校營好好款待眾將士,寥表謝意。”


    弄墨點頭應下,安晴想想又道:“你揀人不在的時候,把王家的事含蓄說與魏守備知道。就說王家小姐好歹與咱們有一分交情,請他看在她的麵子上多多關照王家,好歹莫要引起什麽大亂才是。”說罷又叫弄墨簡單複述一遍,見他說得不岔才揮手放他走了。


    誰知千防萬防還是出了變故,是夜子時左右,安晴於睡夢中被含秋含夏兩人齊齊搖醒,手下不停地趕著替她梳頭穿衣,又輕聲解釋道:“小姐快起!王家走水了!萬幸魏大人今夜特地在王家附近多派了些人手看著,將那縱火的賊人逮個正著,聽講順了不少東西出來呢!然而那賊人嘴嚴得緊,魏大人怕他們還有同夥,忙又撥人到咱兩家看著來了。現下劉千戶正在花廳等著,小姐怎麽說都要去見一見的。——已有人去請老爺夫人了!”


    顧家二老既已出麵,按理是用不著她再去的。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裴夫人尚在床上癱著,安晴說不得也隻能厚臉皮地代表裴家一迴了。


    她忙搓搓臉頰,勉強調出幾許精氣神來,方搭著含夏的手出了屋子。


    安晴步入花廳時,顧家二老尚未到場,廳中隻有劉千戶並他帶來的一名長隨。兩人見安晴進門忙起身相候,劉千戶拱手歉然道:“不才夜半打攪,累得小姐親自相迎,慚愧萬分。不才這廂給小姐陪不是了!”


    安晴忙上前還禮,又說了許多感激的話,兩邊才分別落座了。


    劉千戶待落座後卻不急著說話,直待顧家二老都來了,又將方才那番致歉的話說過一遍之後方謹慎問道:“不知裴家……?”


    顧老爺於是笑道:“千戶莫怪,我們都是久不問事的老骨頭了,這幾日裴家那邊又生了些變故,實在是有心無力,是以兩家的事都暫時交由我這閨女做主。千戶大人有什麽要求不妨直跟她說,我們隻不過是點頭附和的份罷了。”這一番話卻是在給安晴撐場麵。


    劉千戶忙又向她拱手,連道失敬,安晴便也隻得起身同他再次見禮,又說了半天場麵話才再次落座。


    劉千戶欠著身子道:“王家無故走水實是我們失察,不才的同儕現下正在王家幫忙救火,縱火的嫌犯我們也抓著了幾個,隻是看那些人閉口不言的樣子,怕還有同犯,我們說不得也要四處防範一番。往後幾日,還望貴府能為我們值夜的小子們提供一間屋子歇腳,若是再能有幾杯熱茶提神便是再好不過了。”


    安晴自然滿口答應,當即撥了三間靠外的正房出來,又著兩三名伶俐的小廝小心侍候茶水點心,管家引著一幹人去看了一遭,劉千戶對如此安排大為滿意,對巡夜一事便也愈發的上心了。


    既然官家已說了不太平,那麽兩家守夜的也自不能得閑。安晴於是又叫值夜的管家於府內各處小心查看,待一一迴稟了無事才算是約略放下心來。卻也不敢再睡,隻尋了個小正房合衣歪了半晌,到了寅時正又匆匆起身督促媳婦們洗米熬粥,看天光差不多了,便又使人去裴夫人房裏知會一聲,待書霜親自來請,安晴才帶著劉千戶去見。


    劉千戶熱絡地拱手行禮,又說了好些個叨擾的話,方笑道:“老夫人您便好好將養著吧,這往後幾日不才沒的還來麻煩您呢!近日天氣折磨人,您自己可要仔細著些,莫要逞強了。左右都有您這世交侄女幫襯著不是?家裏您就別操心啦!”接著便贊了安晴幾句,雖是寥寥數語卻十分的情真意切,裴夫人少不得又代安晴謝過他錯愛,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劉千戶才起身告辭了。


    安晴忙又使眼色叫管家塞給他一封紅包,劉千戶笑眯眯地使袖子收了,往後幾日自是愈發賣力不提。


    如此這般過了約有七八日的光景,許是天氣悶熱的原因,裴夫人的身子雖較之前好了許多,然而仍是坐得久了便頭暈氣喘,連字都不能細看,安晴隻得一直強咬著牙挑著兩家的事。也幸好顧夫人尚能替她把顧家的事分擔過去一二,然而兩家的重頭本來就在裴家這邊,顧家自安晴手下的兩個店子關了之後便沒什麽可忙的,隻每日瑣碎的家務事不能離人,況且有些事本就是有顧家必有裴家,分開了倒還嫌麻煩,安晴便也隻得勉強一肩挑了,所幸一直沒出什麽岔子。


    自舍粥那日起,安晴便指使裴家剩下的三艘慣於內河行走船隻於黑河上下穿梭,打個時間差運些官府需要的東西迴來,再轉手賣給落霞地方。因裴顧兩家帶頭舍粥賑災,平日又與地方的官員常有往來,縣衙感激,便也願做個順水人情給裴家,不光之前兩家辦的東西都照價收了,甚至還約略暗示地方上最近需要些什麽東西。有落霞地方撐腰,這般自然是穩賺不賠的買賣,隻一兩趟的功夫便將裴顧兩家舍粥所出、以及在水災中蝕的本找迴來六成,兩家帳麵上的周轉也頓時寬裕了許多。


    樂叔看錢銀寬鬆了,便建議安晴多買些米麵迴來,好讓眾人心裏有個底。安晴卻笑道:“樂叔,咱兩家自舍粥以來,山下哪日不是人聲鼎沸的?若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往山上運送大米白麵,倒叫他們日日吃混粥的人怎麽想?如此反倒成仇了。再說,咱山上那麽多的高粱玉米,總也能頂上一陣的,實在不成,到了入冬再去購置卻也不遲。寧肯貴些,也不能叫咱兩家擔這個風險不是?”


    樂叔諾諾稱是。安晴這話是上午說的,下午裴夫人便把她的私章著書霜送了過來,道說她的身子一直不好,腦子也糊塗了,竟忘了將私章送過來。又說,以後顧小姐的話就是她的話,裴家上下全交由顧小姐做主,卻是不必再問她了。


    安晴心知這話不是說給她聽的,而是說給闔府上下管事的聽的,也算是為自己掌管家務掃清了最後一絲障礙。於是隻淡淡一笑,又親自去裴夫人房裏道謝,往後卻仍是日日去她房裏一次,趁著自己為裴夫人擦手淨麵、或是扶著她下地走走的空當仍將裴府大小事宜說給她聽,又在大事上詢問幾句裴夫人的意見,或是直接請她定奪,決不肯僭越半分。


    這樣又過了六七日的功夫,安晴每日雞鳴即起,亥末方休,勞心勞力日日不歇,莫說有一日好好歇息,縱是之前熬夜欠的那幾覺都極難補上。這卻不單是因為兩家事忙,又加近幾日天氣悶熱,莫說白日補眠,便是夜裏也常睡得不安慰。可氣這一場雨下得,裴顧兩家什麽都不忘搬到山上,獨是家裏冰窖無法移動,一場大雨下得地窖滲水一片澤國,硬生生將兩家的存冰都報廢了去。是以裴夫人熱得一直去不了病根,安晴也覺著終日身上不自在,精神一日比一日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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