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進了房,見外間沒人已是心中奇怪,又是剛到門口便聽到裴靖聲音,便暗忖裏頭必然隻剩了裴家母子了,她倒不好貿貿然闖進去,於是隻在門口靜等著。


    裴靖沉聲道:“娘未免對我的婚事管太多了些!今兒個我便跟您說了罷,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反正爹已經是同意了。我不過是顧著陽兒今後左右都要跟您相處,才一直照顧著您意思,誰知您卻對她如此說話!您不是要給我房裏頭放人麽?好呀,我便跟您對著幹了罷!看是您手段高些還是我心思沉些!”


    “除了陽兒,誰我都不會碰的,您要是使什麽歪心思如了願,當真叫誰懷了我的種,我便也不吝使些損招,叫您那寶貝孫子還沒見人世便夭折了去!您肯做得,我也是肯做得的!”


    裴夫人氣得聲音發抖:“好啊,我養兒倒是養出仇來了!我辛辛苦苦拉扯你二十年,你倒是還沒娶媳婦就忘了娘了!”


    裴靖冷冷道:“隻要您說一句,我割肉剔骨都是使得。然而陽兒卻不是您生養的,她也是被家裏捧在手心兒好好疼愛了這麽些年,您憑什麽又教她為了我委屈自己?若是她肯,她早便在沈家堡忍氣吞聲地過下去了,哪還輪得到我?到時我真去沈家堡守著她一輩子,也是一輩子不娶,您便滿意了?”


    “再說,您操持我婚事,跟**持我那未見麵的孩兒的性命又有什麽不同?我早便說過了,除了陽兒,我不會娶別人。您既然把我這話當做放屁,一意以您的孝道要求我,我又如何不能道一句,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


    裴夫人顯是說不過他,於是也隻得冷下聲音道:“開枝散葉,傳宗接代,這本是女人的本分。你本就是單傳,我既已有心成全了你們,難道你便不能成全了咱裴家麽!?”


    裴靖半晌無聲,而後緩緩道:“單不說陽兒會不會成全,我隻想問娘一句,當時爹如果執意要納小的,娘會不會成全?”


    這一句顯是戳到了裴夫人的痛腳,她和顧夫人幾乎同歲,又如何自己的獨生子要比顧家的小女還要小上七歲了?隻聽裏頭清脆的一聲巴掌,裴夫人又摔下一句:“養不熟的白眼狼!”便摔簾子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安晴忙閃身躲到門後,裴夫人正在氣頭上,竟是目不斜視地沖了出去,並沒有注意有什麽不對。安晴鬆了一口氣,默默掀簾子進屋,又默默扶著裴靖幫他把藥喝了,而後便撫著他臉頰上突起的幾條指印嘆氣。她方才所準備的滿肚子的話倒是不必再說了,然而得的這般結果卻也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裴靖抬頭沖她強笑:“沒什麽,我還有些暈呢,所以不怎麽疼的。”


    安晴默然,半晌方開口道:“何必鬧得這麽僵……”


    “……我娘生我的時候很是費了番力氣,又因為我爹常在外頭跑,算是獨自拉扯我長大。所以我平常再如何淘氣,對我娘總算是不曾忤逆過。然而她此次卻是太過分了,我雖自認孝順,卻不想愚孝,也不想一輩子都按照她的計劃中規中矩地活著,所以不管起因是什麽,我總歸要惹惱她一次的,——不是你,也總有旁的什麽。”裴靖按住她手,抬頭笑道,“卻是讓你徒惹自責了。”


    安晴嘆了一口氣,又笑道:“母子哪有隔夜仇,待你傷好了同她服個軟,也便罷了。”


    裴靖卻顯是不願再說,又笑著東拉西扯地說些旁的話來逗她。安晴知他心裏也不好受,便也配合著不提,隻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逗著悶子,一時間歡聲笑語,雖有些刻意,卻也是其樂融融的一派景致。


    第六十七章


    裴靖畢竟身子康健,發過燒之後便沒什麽大礙了。過得三四日,他背上的傷也開始結上了硬痂。郎中因怕天熱,再捂下去反倒不好,於是便拆了繃帶,隻囑咐他不得喝酒吃發物,也不得著手去抓便罷。


    這幾日雨也稍小些了,雖仍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然而看天色卻不如頭一兩日那般恐怖。安晴於是第二日便帶著含秋和那婆子迴了家,隻每日午飯過後過來陪著裴靖坐一會,說說話逗逗悶子,倒是再沒見著裴夫人來。安晴心知母子二人都是個倔脾氣,總要冷上幾天才能勸得的,況且她怎麽說都是外人,若是明著插手反而不妙,於是也不去提這個話茬,隻著意說些好玩的來給裴靖開心。


    這日她又在裴靖房裏閑坐,一邊同他說笑一邊伸手進他衣裳裏,於他背上輕輕替他抓撓解癢,省得他自己沒輕沒重,抓下了痂卻又好不了。二人正說到高興事時,突聽門外一片吵嚷聲,弄墨掀了簾子跑進來,滿頭大汗地匆匆一揖便飛速道:“少爺小姐不好了,夫人厥過去了!”


    “什麽?!”裴靖聽了這消息忙從床上跳起來,匆匆穿了鞋子,隻著了中衣便直往外沖。安晴忙也起身跟在他身後,伸手從屏風上搶了兩人的鬥篷出來,又快走幾步替裴靖披上,再將自己的穿好,而後扶著他便往裴夫人房裏趕。


    兩人匆匆到得房內,隻見裴夫人已靠在床上仰麵躺著,身上蓋著條夾被,一手搭在外頭,雖是有氣無力的樣子,麵上好歹還有些血色。屋裏丫鬟媳婦們端水的端水,熬藥的熬藥,獨留郎中一人在床邊坐著。


    裴靖麵色凝重,大步流星地走到床邊握著裴夫人的手輕喚:“娘?”


    裴夫人聞聲微微睜眼,看了他一眼之後便又立即閉上了眼睛,將頭撇向一邊,裴靖卻已鬆了口氣。


    安晴細聲問那郎中:“請問先生,我家夫人卻是得了什麽病?”


    那郎中聞言起身行禮答道:“夫人身子本還算硬朗,隻這幾日天氣實屬反常,幾日燥熱之後又是連日陰雨,夫人體內一股子邪火發不出去,今日又遭了大變,急火攻心,這才不防厥過去了。現下夫人氣血不行,肝氣鬱結,需每日好生將養著,再輔以針灸,養上月餘方能有起色。”


    安晴聽罷長出一口氣,又問屋裏服侍的書霜:“夫人是因何如此?”


    書霜忙跪下迴話:“今日隨老爺和舅老爺出海的船工迴來了兩個,說是近半個月前咱家的船在海上遭了風暴,船隊沒了一多半,又遭了沒本錢的渾人劫船。咱家損失慘重,老爺和舅老爺此次本是和那島上自封的土大王交易,貨交不出來,老爺和舅老爺就被那土大王給扣住了!”


    安晴饒是不信佛也不由道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人沒事便是最好!那土大王要的無非就是錢物,他可開了什麽價碼?”


    書霜聞言連連搖頭:“兩位大哥還沒說完,夫人就厥過去了,他們此時還在廊下候著呢。”


    裴靖聞言便要起身,安晴卻向他肩上按了按:“我去罷,兩位大哥也是九死一生,此時還不知能否將事說囫圇了呢。你先陪著裴姨待會兒,說會子話教裴姨寬寬心,待過些時候我再來叫你。”


    裴靖按著她手,轉頭看著她強笑:“好。”


    安晴沖他安慰一笑便轉身掀簾出去,又低聲吩咐外屋的婆子:“你且去將你家少爺屋裏頭床上疊著的外衣拿來,伺候他穿上。他剛好,這一時半會的還使得,長了卻要著涼了。”


    婆子點頭去了,安晴這才使人將候著的兩位船工請到邊上耳房說話。


    那兩位船工卻是已不能自己走路了。他們本是被那土大王刻意放迴來傳話的,誰知路上又遇到暴雨狂風,原先的二三十人竟就剩了他們兩人。算他二人命大,掙紮著從海上逃了迴來,此時也是去了半條命,躺在門板上有氣無力的,安晴問兩句才能約略迴上一句。安晴體諒二人辛苦,忙另尋了郎中來看,又隻要他們二人點頭或是搖頭來迴答,過了約有一炷香的時候才將事情給弄清楚了。


    她長嘆一口氣,站起身子踱到窗邊想了片刻,方叫旁邊一直聽著的管家跟裴靖迴個話,又教裴府大管家提前將庫中的東西清點起來,自己竟先帶著丫鬟迴去了。


    次日安晴帶著來貴又尋裴靖來,見他穿戴整齊地負手立於窗前,便知他主意已定,於是上前撫著他肩膀柔聲道:“這便要走了?”


    裴靖默默轉身,低頭看著她,一雙黑亮的眼睛裏滿滿地盛了不舍與擔憂,安晴於是笑道:“可是覺著為難了?我昨日迴去便尋思著,這一時半會兒的,你家怕是拿不出這許多現錢來,若是因為這個耽誤了便不好了。可巧我手上有一筆閑錢,昨日歸置了半晌,今天才總算是讓我趕上了。加上我這份,贖人是盡夠了,待你們迴程時說不得還能置辦些稀缺的貨書迴來賣,如此也便算是渡過這一劫了。”說著便叫來貴上前,又笑道,“可惜我帶迴來的船早賣給了你家,便還要麻煩你家人跟著來貴去做一番苦力啦。”


    裴靖心下瞭然,她手上能立時拿出來的大筆閑錢,除了她的嫁妝哪還有其他的?於是連連搖頭:“其實陽兒不必如此,我已聯繫了買家,把我家在郊外的地盡數賣了,今日便要和他談出個合適的價錢。現銀交易,隻這一折銀子也便差不多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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