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復又坐下,認真看著那兩份文書,皺著眉頭半晌不吭聲。


    裴靖笑道:“公子慢慢看,看得順眼了呢,還可以把這份文書帶迴去收藏一下。——本來麽,這是縣太爺做好了文書之後留給我的紀念書,但看著沈公子如此中意的樣子,我怎麽著也得忍痛割愛,成人之美一下呀,是吧?”


    沈庭明顯被噎得夠嗆,抬頭瞪了他半晌,沉聲道:“你便是不許我帶走安晴?”


    “不許。”裴靖笑嘻嘻地搖頭。


    沈庭想了想,正色道:“好,我可以不帶走她,我可以承認是我沈庭休了她。但是有個條件,她顧安晴,不得再嫁他人。”


    “憑什麽?”裴靖挑著眉問他,目光中已帶了森森寒意。


    “我會每年劃給她一千五百兩銀子算作一年份的月錢,這筆錢足夠她在落霞日常的花銷。每到立冬,我也會來看她。若是她自己同意跟我迴去,我便帶她迴去,若我當時已經新娶了夫人,我便讓她做我平妻,定不會委屈了她。”


    “我說,憑什麽?”裴靖目光冷冷的,“你覺得她還是顧家,會稀罕你那每年一千五百兩銀子的零花?”


    沈庭倒是有幾許愕然:“她是我沈家的媳婦,即便是已經自棄了,入了我沈家門,難道還能嫁為別家婦?更何況她現年已經二十七了,且命裏沒個一子半女的,就算是我不提這個要求,她也未必嫁得出去。與其委屈自己,配個什麽不靠譜的吃軟飯的傢夥,倒不如老老實實地為我守著節,博個好名聲,也算是不枉此生了。”說罷目光從裴靖身上一滑而過,似是在暗示,他所說的吃軟飯的傢夥便是裴靖本人。


    裴靖被氣樂了:“若是我不答應呢?”


    沈庭麵色也是一肅:“我提這個要求也是為了顧家的臉麵考慮,若是打起官司來,就算是在落霞,顧家也未必能討得什麽好去。人都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我沈庭便也不怕試試,顧家這個老邁的地頭蛇,配你這個辱臭未幹的毛頭小子,究竟能不能從我手下討得過好去!”


    裴靖扶額半晌:“沈庭啊沈庭,你知不知道,你麵前這個辱臭未幹的毛頭小子,究竟是什麽來頭?”


    沈庭喝著茶輕哼:“我不必知道,我隻需知道,你是覬覦我妻子的男人,那便足夠了。”緩了緩又道,“我從一早便知道,我令安晴守節這個建議你不會答應,是以方才隻是試探罷了。不管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安晴我總歸是要帶走的,我沈庭向來不看人臉色做事,也不會在意你這毛頭小子的想法。再者,我沈家堡的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是最後逼不得已親去顧家搶人,我沈庭也並不是沒有能力!況且隻要銀子使到了,落霞的官員也是管不著我家的家務事的。隻不過我不想做得這般難看罷了,畢竟我還需尊稱顧家老爺一聲泰山。”


    又看一眼裴靖,冷冷道:“公子還是早些迴去罷,另尋一位說得上話的人來跟我提什麽條件,才是正道。”


    裴靖笑了:“沈公子這次來,主要是想採買布帛金器,以及南洋的珊瑚珍珠,再帶到上遊去賣吧?”


    沈庭看他一眼,沒有說話,似是十分奇怪為何話題會如此突兀地轉了個方向。


    裴靖笑著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慢慢道:“也許,沈公子待隔幾日揣著現銀去採買時,便會發覺,前日還同公子相談甚歡的商戶,不知怎的都紛紛改了麵孔,一臉為難的跟公子說,船隻在南洋擱了淺,庫房著了火,源頭的商販提了價錢……種種原因,不一而足。所要求的無非是,加錢,延期,以次充好,或是三者皆是。”


    “公子自然不肯就此被敲了竹槓,因此便會更換買家,可是咱落霞的人呢,別的可能都欠了一點,然而一把臭脾氣,加一點點俠義之心卻是如何都不缺的。再說,得罪個上遊堅持以農為本的外來客,總比得罪我這個本地以走船為生的地頭蛇要好吧?”裴靖改而單手托著腮,做出一副鬱悶的樣子,嘆氣道,“唉,這可如何是好呢?落霞本地商戶裏,可有很多都是與我關係不錯的叔叔伯伯呢,不光這個,好像……落霞的船工,也都是與我勾肩搭背的好哥們。聽說沈公子慣於在落霞租些水手來用,到得沈家堡再就地解散?嘖嘖,那沈公子這次迴家的路上便要小心些了,說不定半夜在船上睡著睡著覺,船底便突然破了個洞也不一定呢?”


    沈庭眉毛一挑:“你當我會相信你這個毛頭小子的話?”


    裴靖索性趴在桌子上嘆氣:“我也想是胡說呢。要是胡說的話,我昨日便不用那麽累,東奔西跑的把所有落霞糶賣能在上遊販賣的貨物的商戶都關照了個遍了。嘖嘖,想必沈公子也是頗有體會吧?不間斷地笑一整天,很累的。”


    沈庭上下打量了他半晌,似是估摸他說話的可信度,但無論怎樣看,都覺著麵前這位坐沒坐樣的毛頭小子沒什麽威懾力。


    裴靖打著哈欠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過沒關係,待你明天便會知道,我所說的話究竟可不可信了。若是你還是不肯低頭,那我實是沒辦法,誰叫你沈家以農為本呢,你們不是慣說咱們商人都是一身的銅臭味?不過從沈家堡到落霞這一趟來迴白白走空,還是很鬱悶的吧?——好,你沈家的麵子比金子還金貴,那你自可以空著船迴去。不過搶媳婦這事呢,恕我奉勸你一句,公子當日在落霞辦婚宴時不是被陽兒的大哥威脅過,說是若是公子敢對陽兒有半點虧待,他就點上五百精兵,殺上沈家堡?”


    沈庭冷哼:“你不會是想拿他的醉話來威脅我吧?”


    “當然不是,公子未免太心急了。”裴靖搖頭嘆息,又笑道,“公子可知現下落霞的守備是誰?——不用猜了,不是顧大哥,不然當你甫踏上落霞的邊境,剛剛睡了一覺,便發覺被剝得□倒掛在落霞城樓上了。不過麽,雖不是顧大哥,但也差不多了。現在的魏守備,正是與顧大哥向來要好的同儕,同是黑旗軍出身的漢子,與顧家的關係麽……自然也是相當不錯,聽講他家現在的大管家便是顧府出身。公子你猜,他會不會任由你去顧家搶人?”


    沈庭冷哼一聲,似仍是不信的樣子。


    裴靖嘆了口氣:“公子果然是個堅忍的性子,不過我卻生了副賤人的性子:不整則已,整起誰來,非得將人狠狠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萬隻腳才覺著解氣。另外好像……我聽說……沈家堡除了種糧食之外,還種了各種樹木,借賣木材以增加收入?”說著便連聲嘆氣,“真是不巧啊,我記得常買沈家木材那位李老闆,昨日剛剛在客棧外麵踩了你沈家一通吧?唉,昨兒個晚上,我便趁熱打鐵,跟這位李老闆商量了一下。李老闆還真是好人,同我保證說,若是公子不放過顧家,她便將收購的價格下壓三成。”


    裴靖搖頭笑道:“木材生意,我左右是不懂的。不過三成這麽多,是不是沈家基本就沒得賺了?——當然當然,沈公子盡可以找別的買家,但是除了李家之外,又有誰能一次吃下沈家這許多木材?且不論公子對一個寡婦拋頭露麵如何的不滿,李家給出的價格都十分公道,是不是?”


    沈庭再次冷哼,強硬道:“我沈家不會為了區區小利便向人低頭!”


    裴靖笑了:“這話公子自己也知道,隻是說說罷了。公子有沒有算過,若是沈家的木材有一半賣不出去,沈家一年將損失多少銀子?更別提賣不出去的木材還要多撥人手看護,隔段時間便要除蟲防害,修枝剪葉,還要定期清理,防止夏火焚林。若是已經砍伐下來了,還要多建庫房去存放,否則,沈家地裏打下來的金貴糧食便要晾在外頭,遭受風吹日曬雨淋了。這樣算下來,沈家又要損失多少銀子?”


    裴靖笑眯眯地點頭:“現下是令堂在管家吧?公子可曾認真對過帳,家裏庫房的東西是否和帳麵上相符?我雖沒見過沈老夫人,然而若是老夫人連陽兒的嫁妝都忍不住要順一兩樣才甘心,公子又怎麽放心將沈家的金山交給令堂的?”


    沈庭剛要說話,裴靖便又豎起手來笑著製止:“知母莫若兒,令堂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相信公子心裏自有一桿秤。現下沈家略有盈餘,還養得起幾隻碩鼠,若是哪日沈家露了敗象,不知其他房的人會怎麽反應?”又搖頭笑道,“我小門小戶的,左右是想不出來那一大家子人是如何生活在一處,又是怎樣鎮日以勾心鬥角為樂的。不過公子一定知道,是不是?”


    沈庭滿臉的慍色,腰板挺得筆直:“公子自重!我能容忍你滿口胡言亂語,口出狂言,但我不能容忍你侮辱家母!”


    裴靖托著腮笑:“恩,就算我是胡言亂語,就算我是嘴上沒毛,說的都是渾話,公子就那麽肯定,我這麽多渾話之中,沒那麽一兩句是確有其事?當然,我說的話可不可信,公子現在還是心存疑問的,公子不妨等明天去跟已經聯繫好的賣家談談,看看他們態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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