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見安晴扒拉著碗裏的米粒,吃得心事重重的樣子,便含笑開口道:“陽兒……”


    安晴一個激靈,果然,人不能太樂觀。


    誰知顧夫人說的是卻另一件事:“你都悶在家裏好些天了,多出去走走,對身子也好。福官方才跟我說了,明兒個你倆便出去走走罷!”


    安晴低聲應了句好,心中疑惑更勝,不由瞥了裴靖一眼,卻正正對上他含笑的目光。裴大少爺沖她眨了眨眼,又為她碗裏夾了筷魚,湊近她低聲笑道:“那麽明天……?”


    “我還能不允麽?”安晴瞪他一眼,也低聲迴他,又偷偷瞥了眼她爹娘,顧家二老恍若未覺,兀自開始討論顧老爺今日究竟可不可以喝點小酒的問題。


    安晴嘆了一口氣,覺得這場麵雖和諧,卻透著股子說不出的別扭。


    用過晚飯,便也是日薄西山的鍾點了,安晴道怕過了淨街鼓的時辰,連連催著裴靖迴去,又親將他送出門口,裴靖站在門口苦笑:“還差著一個時辰有餘,便忙忙地趕我走,我怎覺得,你似乎就是不願同我走得太近?”


    “沒有的事! ”安晴一口迴絕,分辨道,“你也出來一天了,裴姨不是剛消了氣?莫要再惹得她將你又禁了足! ”


    “噢!”裴靖拖長聲音應了一聲,又笑道,“我想也是,怎會突然就使性子呢,我家陽兒最是大度隨和了。”語氣卻令人往相反的意思上聯想。


    安晴自然也聽出來了,卻隻淡淡一笑,說一句:“快迴吧!”便也不等他告辭,轉身即往迴走。


    裴靖站在原地,看她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由苦笑:“我就那麽像登徒子?逃我跟逃什麽似的。”又低著頭尋思了一陣,突然欣喜地一笑,逕自走了。


    迴到房中,安晴越琢磨晚飯時桌上的場麵越覺著詭異,於是招手喚來含夏細問,裴靖究竟跟顧家二老說了什麽,最後得了個什麽結果?


    含夏想了想,低聲迴道:“裴公子隻說,小姐對於婚姻一事自有自己的主意,老爺和夫人逼得太緊反而適得其反。”


    “就這些?再沒別的了?”安晴不信,這幾句話實是平常得緊,她爹娘又怎會買帳?


    “沒別的了,不過裴公子說的話自然比婢子講的要高明許多,大意便是這個。後來裴公子便一心陪著老爺下棋,除了同老爺夫人報備明日帶小姐出門的事外,便沒再提及關於小姐的事了。”含夏眨眨眼睛,答得幹脆利落。


    安晴復又問了幾句,含夏均答得滴水不漏,她心知含夏定然隱瞞了什麽,卻半點破綻都盤問不出,因此隻得擺手放人。心裏感慨著,原來王夫人叫乞巧去看著落梅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起碼,乞巧編不出這麽圓的謊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對俺的安慰和熱情的留言,俺會用堅持不懈地更新來迴報大家滴!


    鞠躬~


    第三十章


    翌日清晨,裴靖便又來找她,安晴先將昨日擬的單子遞給他問:“你看,找齊這些可是太勉強了?”


    還真是功利得緊了,裴靖氣笑,接過單子睨了一眼道:“硃砂黃檗這類常見的自然不用費勁,藎糙靛藍這些雖在別處常見得很,然而在落霞本地卻是沒有的,我得去施伯那問問才能迴你。你每樣要多少?”


    安晴說了個數,裴靖點點頭:“可以。”


    安晴自然大喜:“預付的款項我會讓福叔交給你家樂叔,到時花費了多少銀子,連帶著路費統給我列一張單子,我再一併把款子結清。”


    裴靖不耐地擺擺手:“這些話,便留給帳房去說可好?咱今天說是要出門散心的,現在可以走了麽?”


    安晴經他提醒,才覺得歉然:“那是自然,你要去哪裏?我這身衣裳可還得體?”


    裴靖上下打量她一番,直看得她心裏發毛才笑道:“太得體了,咱今日不往人多的地方走,你且去換一件利落不怕髒的衣裳吧,莫叫這麽好的料子明珠暗投了。”


    安晴本以為他今日還是領著她在集市上隨處逛逛也就罷了,聽他這樣說,好像要做什麽體力活一般,不由駭笑道:“哎,不是又要帶我翻山越嶺吧?”


    裴靖搖搖手指,一臉神秘狀:“莫問,一問便是泄了天機。”


    “去你的!”安晴啐他一句,兀自進屋換了衣裳後便隨他出了門。


    門口早停了座軟轎,裴靖將她塞進去,又將轎簾遮得嚴嚴實實,不忘囑咐道:“莫要偷看!”


    安晴失笑,落霞隻這麽點大,她有什麽地方沒去過?還給她來欲擒故縱這一套。


    然而小轎搖搖晃晃,走著走著,安晴便聞到海腥味越來越濃,耳邊卻仍舊清淨,不由奇怪起來。心道落霞如此熱鬧,凡是近海處必有港口商隊,又哪來這麽安靜的海邊?


    又晃了半晌,才見轎子停了下來,裴靖打著簾子扶她下轎,笑道:“到地方啦,今個兒,咱自己趕海撿寶貝去。”


    趕海?安晴想起水上蹴鞠前幾日,裴靖約她趕海的話來,不由笑道:“你還真是不答目的誓不罷休,大半個月之前說的事也還一直記著,非得把我騙出來趕上一次才罷休?”


    裴靖也笑:“哪裏哪裏,不過是想著有這麽個好玩的勾當,便巴巴地趕來獻寶,誰知你一口迴絕了,隻得再找機會。趕巧環茵昨個跟我說,你店裏的珊瑚和珍珠都快告罄了,我尋思著,既然你每迴要的都不多,那便自己來找吧!怎麽樣,這下你心裏平和些了吧?好歹有個正當的理由,並不是白白消磨時間。”


    安晴聽了也笑,道:“恩,確是如此。”笑過之後才想起環顧四周,方知這裏為何如此清淨。


    這裏是落霞不多的幾處淺灘之一,因這裏礁石環生,離海岸幾百丈遠的地方水深尚不足三米,因此莫說是吃水深重的大型貨船,就算是普通漁船在落cháo時也等閑不敢靠近,生怕擱淺了不好處理。是以落霞港口熱鬧得仿佛開了鍋,這裏也是鮮有人來。


    現下正是風平浪靜的時候,微風卷著一小朵一小朵的浪花不慌不忙地向岸邊推進,仿佛流雲朵朵。海麵呈現一種透亮的藍綠色,泛著波光粼粼,教人看了便心中歡喜,忘卻一切俗事,頓覺胸臆開闊。


    安晴左右望了望,笑問道:“現在可是漲cháo時吧?你就算要我陪你趕海,也總得挑個落cháo時分才好。——再說,這裏真能找著珊瑚珍珠?就憑咱倆?”


    裴靖笑睨她一眼,嘆道:“你問題可真多。而且,也忒不信我了。”剛要解釋,卻聽到海岸上傳來一聲吆喝:“裴兄弟,你們可真準時!”抬頭一望,隻見一扇小舢板徐徐泊在了岸邊,上頭盤腿坐了個三十來歲的彪形大漢,一臉絡腮鬍子,魁梧得仿佛一座小山,相比之下,那舢板便顯得小得可憐。


    裴靖也吆喝著迴他:“李大哥!”


    安晴好奇地多看了他幾眼,莫名覺得這大漢十分眼熟。


    那大漢也含著笑迴看她,待兩人走得近些,又一把拉過裴靖,勾著他脖子壓低了聲音問他:“我說裴兄弟,這是不是就是蹴鞠那日,你指的那姑娘?”


    因他聲音實在太大,再怎樣壓低都叫安晴聽了個清清楚楚。她剛想笑著否認,卻被裴靖搶了先:“是啊,人家現在還猶豫著呢,所以小弟我隻得使盡渾身解數逗她開心,李大哥,你可得幫幫我啊!”


    大漢哈哈大笑,聲量和施伯的獅子吼有的一拚:“那是一定的!”又轉頭同安晴真誠地推銷裴靖,“姑娘,我這老弟可是個正經人,從不拈花惹糙,對你是一心一意呀!——說起來,我李大還得謝謝你,要不是姑娘起了要看水上蹴鞠的心思,他還不能答應我們踢那一場漂漂亮亮的比賽呢!”原來這大漢本名便是李大。


    安晴恍然大悟,這大漢正是那日蹴鞠比賽中的一員,難怪瞧著眼熟得緊,忙笑盈盈地道了個萬福,招唿道:“李大哥。”


    李大哥也嗬嗬地笑著迴禮:“姑娘有禮。”


    因他一直姑娘姑娘地叫她,安晴難免覺著奇怪,剛要糾正,忽想起自己今日梳了個墮馬髻的髮式,因髮髻後墜,怕前額的頭髮被風吹毛了,特挑了條頗有胡風的鎏金掐絲頭麵壓著額際。為了戴得牢靠,前額便不可能半點頭髮都不留。乍看上去,細細的流蘇混壓著額頭正中一點額發,確實是和姑娘家的髮式有些相像。


    裴靖似也看出她所想,偏了頭同她低聲央道:“被人叫姑娘不好麽?你若說明了,我少不得還要解釋一番,陽兒你就高抬貴口,容我躲個懶吧!”


    安晴教他說得也是一笑,心道說不定隻同這位李大見這麽一次罷了,這誤會說大也不大,況且若她真的出言糾正,裴靖除了因解釋她棄婦身份而徒費口舌之外,恐怕李大也要跟著應景地安慰她幾句,這樣幾個來迴下來還真讓人發愁。於是也就這樣認了下來,同那大漢笑著點點頭,便默不作聲地立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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