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正色:“沒有,真沒有。我若是中意她,現在開心還來不及,怎可能假惺惺地躲著她?正因為對她半點邪念也沒,才覺得對她不住,令她誤會,將一片芳心錯予。——人總有幾分虛榮,盼著全天下人都覺得自己好才好。但她自小與我相熟,我這樣令她心中難過,若還不知悔改,兀自沾沾自喜,對她假以辭色,令她誤解,我才是真真的畜生不如。”


    因他說得鄭重,安晴待愣了愣才笑道:“沒想到你小子竟是這般正經。”


    裴靖對她深情凝視道:“你才曉得?我自小便將一片心意盡數賦予你身上,誰知你卻到現在才知曉了這一星半點……”


    “又開始不正經起來了!”安晴笑著用手中帳本虛擲他,“莫要開我玩笑,我老心老肺的,經不起折騰啦。”


    “喲,是誰說老呢?雖不說要你彩衣娛親,起碼得做到父母在不言老吧?”顧夫人笑吟吟地邁步進門,身後跟著含秋,她手中托盤上盛著三碗酸梅湯。


    近幾日天氣漸漸熱了,雖然早晚還是涼氣襲人,但正午的太陽也能照得人發昏。是以顧夫人早早吩咐人將冰窖裏存的冰取出來一些,每日做了酸梅湯拿冰鎮著,午後最熱的時候便喝些解暑。


    安晴向來喜歡這一類酸甜的零嘴,見了酸梅湯已笑得眼兒彎彎,一邊同顧夫人撒嬌打諢:“女兒哪能說這般不孝的話?娘一定是聽窗外那隻鷯哥瞎學嘴!”一邊手已伸向含夏遞來的酸梅湯。


    裴靖卻擋住不讓,同顧夫人道:“陽兒自小體虛,不能吃這冰涼的東西,平白損了陽氣。”說著又似要證明什麽似的,拉著安晴的手向顧夫人手心輕輕一壓,“天這般熱了,陽兒指尖還是冰涼,虛成這樣,哪能再吃冰的?”又轉頭向著安晴,頗帶了幾分責怪的意思,“我娘送你的那許多補品,你吃了多少?”


    安晴躲閃不及,忙抽手迴來,顧左右而言他:“好像快吃飯了哈?趕緊喝了湯開胃,下午還要接著看帳本呢。”


    但經裴靖這樣一說,顧夫人自然是死都不讓她喝上這碗酸梅湯了,裴靖勉為其難地喝了兩碗,神情倒是十分享受。


    如此,顧夫人還生怕安晴陽奉陰違,又鄭重吩咐含秋:“同廚房裏的媳婦們說一聲,以後可不能給小姐冷的東西吃!”活像她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安晴氣得,盯著裴靖上下看,心中想像著不蘸醬切片生吃了他的勝景。


    然而,縱是她銀牙咬得咯咯響也是無可奈何,誰叫她確實體弱呢?雖說從小到大,她也沒生過什麽大病,但比常人容易累,一到冬天便手腳冰涼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找不出好的理由說服顧夫人為她解禁,她便也隻好眼巴巴看著,兀自生點小悶氣。


    這點小悶氣又不小心延續到了飯桌上。今日顧老爺去尋惠老爺下棋了,午飯便隻有顧夫人與安晴裴靖三人。


    席間,裴靖再次挑起安晴的毛病來:“陽兒鎮日待在屋裏,一天左不過去店裏一趟,去了之後也是坐著,這樣對身子可是大大的不好。”


    一席話說得顧夫人直點頭。


    “擇日不如撞日,陽兒也一連看了幾天帳本了,料想店裏的事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今天天氣也不錯,不如用過午膳歇歇之後,我便帶她去郊外散散心如何?”


    “郊外也是我倆自小玩熟了的,就我們倆人,輕車簡從,去施伯那轉上一遭,也順便給施伯帶點家釀的竹葉青,他最愛喝。”


    “您放心,路上有我呢,我定不會叫她累著,但也不會令她隻坐著不動。”


    仿佛顧夫人之前喝的不叫酸梅湯而是迷魂湯,裴靖說一句,她便贊同一句,頻頻點頭如虔誠信徒:“恩,也是,這大好的天氣,出去踏青也不錯。是,施伯為咱家水榭如此用心,陽兒是該替我去登門道謝的。”


    安晴自是不願,她在家待得骨頭都軟了,要她現在翻山越嶺,她倒寧願裝病,在床上待到地老天荒。


    但顯然桌上是沒她插嘴的份的,顧夫人與裴靖幾句話便決定了她下午的行程,手快的含秋已奉了顧夫人法旨,趕著替她打點下午要穿的衣裳。


    安晴無奈,卻也隻敢衝著裴靖瞪眼,無聲地責怪他多管閑事。裴靖倒一副十分受用的樣子,微揚著頭,眯著眼睛不說話。


    無怪安晴滿腹的不樂意,實是施伯的園子位置太偏,建在郊外一處山坳裏,路遠不說,坐馬車走小半個時辰之後,因山路不能走馬,還要棄了馬車再走上半個時辰才到。


    但因今天陽光明媚,日前天氣又一直晴朗,土地堅實不cháo濕,所以走著倒也不怎麽費力。因此安晴也就沒有太過反對,畢竟顧夫人也是為了她好。再者,既然已經被拉出來了,不如就此享受踏青的樂趣,苦著一副臉既壞了自己的興致也壞了別人的一番好意。


    雖然她很是懷疑,裴靖是因他自己想來才拖上她一道的。


    將馬車存入離山坳最近的驛站,二人便開始一前一後地向山頭爬去。


    走了不到盞茶功夫,安晴便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裴靖停下來等她:“累了麽?”——他拎著兩罈子酒,伴一個小小的包袱,卻仍神色如常,如同閑庭漫步。“別逞強了,我拉著你,你也省力一些。”說著便轉身伸手來拉她。


    安晴望著他攤開的大手猶猶豫豫:“男女授受不親。”


    裴靖撲哧一笑:“現在倒是想起來這些了,你我小時候同床共枕了一年有餘,怎不見你說什麽?”他說的確是實話,隻不過當時她十歲,他三歲。


    其時裴夫人跟著裴老爺四處走船,裴靖便寄在顧家。他小時十分粘人,卻沒什麽眼光,放著和藹可親陽光開朗的大哥哥顧長青不黏,卻去粘從始至終皺著眉頭嫌惡地看他的安晴,——不給抱就哭,無論走到哪都得牽著她衣角。安晴被哭得沒了法子,才紆尊降貴,勉強同意與他睡在一處。


    安晴遙想當年,也扇著帕子笑:“怎麽沒說什麽,問題是你那麽小,聽得懂麽?當時我心裏唯一的念頭就是,等你長大了,我定要在你耳邊也這樣嚎上幾晚,嚎得你耳鳴胸悶,見到我便腿軟為止。”


    裴靖哈哈一樂,不由分說便扯起她手:“走了走了,和顧姨說好晚膳前迴,再這樣消磨下去,明早能迴去已經是快的了!”


    安晴汗津津的小手被他握住,掙了幾下沒掙開便由他去了。心道確實如此,小時的玩伴長大怎能如此生疏,再者山路難走,何必又跟自己過不去?


    裴靖捏著她小拳頭笑:“你的手怎麽小得跟個孩子似的,好似從十二歲起就沒再長過一般!”


    安晴不以為意:“這有什麽奇怪,我爹那一族身材都是如此,身形邤長但手腳卻比一般人小,我娘說,這樣的體型極難長壽。”所以顧夫人一直限製顧老爺喝酒,並不時延請郎中為他診脈,以此防微杜漸。


    裴靖的手緊了緊:“莫聽人瞎說,壽數雖然天定,但人定勝天,若自己平日多加注意,自然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我自然是不信的。就如同神鬼之論一般,沒人證實,也沒人證偽,自然是眾說紛紜。我還道這般身材如同彭祖般長壽呢,你信麽?”


    裴靖氣笑,擺出一副長輩的樣子訓她:“這種事情,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於你而言,還是信些才好,省得你天天窩在一處,一窩就是一天,對自己身子沒好處。”


    她其實也隻是閑聊逗趣罷了,但見他這副認真的樣子,安晴不禁玩心大起,有意逗他:“那又怎樣?要我在清心寡欲地活上八十餘載,和任性妄為活過六十年間選擇,我倒尤其偏愛後者。人生苦短,我委屈自己八十年,不過是多受二十年的罪,這又是何苦?”


    “叫你注意身子,倒是害了你了?”裴靖鬆手迴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屈指彈她腦門,得手即迴,復又握住她的拳頭,“你若願意爭這些口舌之快,到了施伯那裏我同你辨個痛快。現在還是注意腳下吧!山路崎嶇,你又不常走,當心光顧著說話,腳下踏了空。”


    話剛出口,便聽安晴哎喲一聲,身子一歪,裴靖忙眼疾手快地迴身,用手臂撐住她身子,哭笑不得:“不用這麽配合我吧?”


    安晴大半個身子都歪在裴靖懷裏,此時自是又羞又惱,忙掙紮著站好:“腳下一滑……”又色厲內荏地瞪他一眼,“知道了,裴哥哥!”諷刺他管得太多。


    裴靖摸著臉笑:“像哥哥就好。”又沖她拋媚眼,“知足吧你,把你照顧得這樣好,隻讓你叫聲哥哥,已經是天大的便宜了。”


    安晴無奈:“沒臉沒皮。”碰到這樣一個人,罵他當作是誇他,諷刺當作的褒獎,她還能有什麽法子?總不能真的跳著腳指著鼻子罵吧?隻能怪自己道行不夠,拉不下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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