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官還好?”喜官是顧長青獨子,安晴還未見過這個小侄子,連老爺夫人也隻在繈褓裏見過一迴。


    “好,我走時已經長到與我蹲著一般高,他爹也已開始教他騎馬了。小傢夥才上馬幾天便已騎得很溜,小弓也使得順手,頗有乃父風範。” 顧長青教子完全是按照北方當地遊牧人的傳統,三歲開弓五歲騎馬,拉弓she箭,一招一式教得認真,絲毫不敢怠慢。顧家二老聽著卻大感心疼,連連嘆著怎的這般折騰孩子,孩子他娘竟也由得他胡鬧?


    安晴在一旁聽得直笑,她的嫂子自己便是北人,怎會覺得這是折騰?不親自上場修理愛子便是慈愛了。


    眼見顧家二老臉上疼惜之色漸濃,大有立時便要修書教訓顧長青這個混小子不把顧家獨苗當迴事的惡行之意,魏郢不動聲色地引開話題:“嫂子正在害喜,吐得厲害,根本吃不下東西。這次東西都是顧哥準備的,顧哥說,若是有什麽不妥當,您二老隻當是沒看見便是。”


    顧老爺和夫人又驚又喜:“又懷上了?幾個月了?”


    魏郢黑臉又是一紅:“在下不知,但顧哥信中應該有所提及。”


    二老這才發覺自己問的問題有些強求了,忙忙掩飾地問問北疆風土人情,以及最近有什麽新聞。


    魏郢問什麽答什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態度十分恭謹。


    原來這男人也不像他外表那般刻板無聊,熟了,他甚至能在桌上說幾句北疆的笑話。


    雖然很不好笑。


    二老對這位天上掉下來的男人很是感興趣,聽他說話,眼中笑意越來越濃。


    安晴有種不好的預感。


    顧夫人笑眯眯地問:“魏公子遠道而來,不知家眷可曾安置?”


    安晴背後一涼,來了來了。


    魏郢平平以對:“在下四處奔波,尚未娶親。”


    顧夫人臉上笑意更濃。


    安晴忙為二老布菜,又似隨口問起魏郢:“大哥有沒有跟公子提過,何時能夠迴家探親?畢竟北邊苦寒……”


    顧夫人被說中了心事:“對對,風兒在北邊都待了整十一年了,究竟何時方能調職?”


    魏郢一怔,方低聲道:“不瞞二老,本來我這個位子,便是顧大哥一力爭取的。隻半年前邊境的情況有些變化,原定接替大哥位子的人出了點岔子,職務便因此交接不上。顧大哥軍務比我繁重得多,自不能就此抽身,不得已應了總兵大人的要求,多留些時日交代公事。然而這邊上任的日子又不能再拖,才便宜了我這個外鄉人。”旁的話便不肯多說。


    見二老神色轉憂,便又開慰道:“我們總兵為了顧大哥能夠安心留下,也是拍胸脯打了不少包票。其中一條就是待嫂子出了月子,定給顧大哥謀一個落霞附近的差事,令他風風光光地迴歸鄉裏,到時再與您二老團聚。”


    二老這才強笑道:“那感情好!”


    顧夫人又嘆:“人老了,便愈發地不願兒女遠行,誰知他這時不迴來,以後還能不能再見他一麵……”


    “娘!”安晴埋怨地輕喚她,“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麽?”又軟言哄她,“相士不是早就說過,您和爹都是長命百歲,福壽綿長的麵相?恐怕連喜郎抱孫子您二老都能看得到呢!您就把心放到肚子裏罷!魏公子不是也說了麽,待嫂子出了月子,大哥便準備迴來了。現時嫂子挺著肚子,即便是遠行您也不放心不是?一旦動了胎氣……”


    “是是,我怎的沒想起來,英兒又要為咱家添丁了呢!”顧夫人轉憂為喜,笑看安晴一眼,“臭丫頭,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會說話!”


    “不是陽兒會說話,是你一根筋,鑽牛角尖!”顧老爺假嗔,為顧夫人夾了一筷子菜到碗裏,“吃菜吃菜,兒女自有兒女的活法,莫要瞎操心!”


    “就你豁達!”顧夫人瞪他一眼,也笑了。


    此事便略過不提。


    一頓飯吃得倒還算融洽。初春太陽落得早,魏郢用過飯,再同顧家二老閑聊了幾句,天便已經全黑了,於是起身告辭。


    顧家二老一再熱情挽留,安晴見魏郢神色微有些為難,於是幫腔道:“魏公子既是剛剛到任,定還有許多事未曾辦妥,不如待魏公子將一切安頓好了,爹娘再邀魏公子上門做客?”


    二老這才作罷,又推安晴去送。


    待送到門口,安晴與魏郢又是一番客氣,才送走了這位貴客。


    安晴大鬆一口氣,轉身迴房,環茵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臉笑意地跟上。


    “這是魏公子隨行的小廝給我的,說滿車都是少爺帶迴來的物事,怕單獨拿出來令小姐尷尬。”


    一對金釵在她懷中的錦盒裏熠熠生輝。


    安晴呻吟一聲,仰頭灌下一杯殘茶。


    果然是買給她的!


    她還指點他去金店……雖然當時理應這樣說,但現在想起來,活脫像自己在問他要禮物一般!


    環茵忍笑補充:“魏公子還帶話說,小姐不必推辭,這釵本就是他欠小姐的,當年多虧小姐良方救命,這謝儀本就輕了,若小姐不收,他便隻能鑄一座金身送來了。”


    安晴經她提醒,才想起當年往事。


    那年顧長青十八,剛被挑中參加黑旗軍。而她剛滿十六。


    顧長青這一走,沒個十年八年自是迴不來的。安晴十分不舍,卻羞於說出口,於是翻遍了幾乎整個落霞她能找得到的藏書,還問了幾位頗有名望的郎中,整理出了一本小冊子,分門別類地記載了各種偏方,另準備了幾大盒偏方中所提及的藥物,以備不時之需。


    沒想到,這些偏方大哥沒有用上,倒是次年來信,大哥將她誇得上了天。道他有一同僚水土不服,上吐下瀉,連馬都爬不上去,人生生瘦了一圈,軍醫都拿他沒轍,多虧了安晴的偏方,那人才轉危為安。


    顧長青還說,那人病好後知道是一個小姑娘救了他命,先是大唿要以身相許,被顧長青胖揍了一頓,隻得不情不願地改成送她兩隻金釵作為謝儀。


    安晴撲哧一笑,原來就是他。


    當時年少臉皮薄,她接了這信還特地寫信將顧長青臭罵了一頓,順帶狠是詛咒了這位叫著要以身相許的莽漢,唬得顧長青連連寫信賠罪,並保證不再向外人吹噓自己妹妹如何了得才算完。


    過了這將近十年,難為他還記得。


    開了信匣,顧長青的信滿滿地裝了一匣子。


    開頭幾封是先寫的,估計是才收到安晴被棄的消息,氣得將沈庭大罵一通,並反覆強調“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什麽好東西,等我迴去收拾他,定打得他娘也不認識!”


    “還敢派人來家裏鬧?他家怎麽不先把吞的嫁妝吐出來再說?!”


    原來他們家還真到家裏來鬧了,但看顧長青信中得意解氣的意思,似乎沈家也沒討到什麽好去。


    安晴十分內疚,又覺得心中溫暖,到底是給自家添麻煩了,但是得親人迴護的感覺,當真感覺不錯。


    但沈庭那樣好麵子的人,向來打落牙齒和血吞,又怎會派人來鬧?


    興許是婆婆咽不下這口氣,才出此下策,可惜碰了一鼻子灰。


    安晴想像當時情景,覺得解氣非常,不覺偷笑出聲。


    後麵幾封,似乎顧長青意氣稍平,開始如常講述自己身邊發生何事。


    到了最後也是最厚的一封,顧長青似乎突然對媒婆這個職業有了興趣,交代完送她的東西如何之後便以長篇大論來論證魏郢這人如何靠譜。


    “魏郢初來時嘴上還愛討些便宜,近幾年愈發穩重,潔身自好,不沾惡習。你嫂子也說,除了你大哥我之外,就數他最讓人放心。”


    “他一直沒意中人,為兄問他,他便說要留著對恩人以身相許,雖然是玩笑話,但你不妨考慮看看。”


    “放心,他若敢對你不好,我八百裏加急趕迴來替你拿馬鞭抽他!”


    安晴苦笑不已,棄婦這身份還真是種罪過,身邊人總覺得若不是拚了命地把單身的適齡男人往她懷裏塞,便是對她不住一般。也不問她願不願意,也不問人家願不願意。說得好似已經看到她重新穿上那身鳳冠霞帔,身邊站著他們屬意的男子。


    顧夫人興沖沖地跑進安晴閨房,手裏也拿著封信,安晴一見頭便疼得厲害。


    果不其然,顧夫人開始不住口地說起魏郢的好來:“這孩子談吐不錯,他以後便打算在落霞安家了呢。”


    “他今年二十有八,與你年紀也般配。”


    顧夫人兩眼放光:“你哥有意讓你和魏公子處處看。”


    安晴撐著頭虛弱地:“我知道,哥也跟我說了。”


    “你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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