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也趁這功夫迴望裴夫人。


    裴夫人保養有術,這幾年沒見,倒是沒怎麽老,隻鬢邊微有白髮。


    她打量安晴片刻,眼現淚光:“陽兒可瘦了,也長大了!”裴夫人與她爹媽一樣,從小便叫她辱名陽兒,安晴叫她這麽一叫,不由得也想起裴夫人帶著她玩耍嬉鬧的場景,鼻子也是一酸。


    幸好裴夫人及時轉過臉去,生生克製住,半晌才迴頭強笑道:“迴來就好,你不知你爹媽有多想你!”說完似也怕氣氛再次轉悲,忙拉過身邊少年向她介紹,“陽兒還記得福官麽?你走時他才十二,轉眼都比我高一個頭了!”


    安晴經她指點,才有心思打量那少年。丹鳳眼狹長有神,鼻樑高直,容貌雖不出挑,但卻是令許多少女心生嚮往的那一類型。她忍不住想起當初自己躲在閨房裏看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本時,腦海裏拚湊的容貌,大概便與此類似吧。


    安晴眨眨眼睛,費了好大的勁才將眼前這個英俊的少年與記憶中的小屁孩聯繫在一起。眉眼雖然長開了些,但基本的輪廓還在,安晴越看越是欣喜,這可不就是福官麽,小時候還嫌福官這小字太土,硬逼著她叫他裴靖,裴郎的小屁孩麽!


    “這是福官?”安晴又驚又喜,“我走時你才這麽高!”邊說邊在自己齊胸的高度比劃了一下,“真是長大了!”說著便想像小時候那樣去牽他手,伸出去了才覺得不妥,忙掩飾地抬手招唿環茵:“把那個檀木盒子給我拿來。”


    環茵會意,片刻便將盒子取了過來。


    巴掌大的小盒子散發著檀木的幽香,蓋子上雕著祥瑞的連環紋樣,做工極為精細,一看便知盒中定非凡品。


    “這是我在路上見了,心裏喜歡的緊,便買下了。當時還怕白荒廢了一塊美玉,現在看來,倒像是為福官刻意做的一般!”安晴笑著打開了蓋子。


    隻見盒子裏端端正正躺著一塊雲中鶴的玉佩。玉質通透但顏色並不單一,純白與墨綠摻雜,單看成色本非上品。妙就妙在匠心獨具,將純白部分雕成了一隻仙鶴昂首振翅,墨綠為翅膀,淺綠為青雲。青雲鶴翅,莫不栩栩如生。其中寓意也是十分巧妙,本朝文官補服為鶴,但雲中鶴卻又有閑雲野鶴的意味,無論佩戴者誌在何方都解釋得通,委實討喜得緊。


    顧夫人最愛玉器,對其也頗有研究,見之也不由嘖嘖稱奇。


    安晴心中默默嘆了口氣,真是個要不得的習慣。


    自從成親後,她便也開始關注男人用的物事,見到討喜的玩意便一定要買下來,迴去偷偷為沈庭換上,不動聲色地等他發現,然後一臉驚喜地抱著她在房裏轉上一圈,笑著點點她鼻尖誇她一句“娘子真好”。


    這習慣,竟然在被棄後半年還保持著,竟然會鬼使神差地買下這樣一塊玉佩。


    每每想起她都覺得肉痛——不是買不起,而是為自己不值。


    與其看著心中再生怨念,不如送給適合它的人。


    況且,這塊玉也確與裴靖相配得多,並不算埋沒辜負。


    裴夫人連連咋舌,一個勁推搡:“這可使不得,區區一個見麵禮便如此大手筆,這叫你裴姨如何還得起禮來!這一來二去的,倒叫我和你娘因為禮物生分了!”


    “裴姨這是什麽話!”安晴假嗔道,“這可是我預備給福官大婚的賀禮。——侄女日後一心守著爹娘,哪還有出落霞的心思。本地的玩意,裴姨一定是見慣了不稀奇的,因此早早備下賀禮,也算是未雨綢繆了。隻是待個一年半載的再將禮物拿出來,多少覺著有些奇怪。侄女偷懶,索性與見麵禮並作一處。到福官大婚時,侄女空著手去吃喜酒,裴姨別翻臉將侄女趕出來啊!”


    見裴夫人還要推辭,安晴稍低了聲音道:“裴姨快收著,我給別家妹妹們預備的見麵禮可不及這份豐厚,到時她們見了都問我來討,就是把我賣了也給不起啊!”


    顧夫人也不斷幫腔,幾句話惹得裴夫人笑得開懷,便也不再扭捏,令身邊丫鬟妥帖收好,又將手上一隻玉鐲脫給安晴戴上:“你從小身子就虛,這一路舟車勞頓,更要好好將養些時日才好。可巧我家老爺最近收了些高麗的人參,我看著成色好便都給你娘帶來了。這玉鐲是佛山普安寺大師開的光,你且貼身帶著,防著那些小鬼再近你身!”


    安晴知道裴姨性子,收一分要還上三分心裏才舒服,便大大方方收了鐲子,笑著道謝,又笑著瞥了裴靖一眼,暗示他,小子,你似乎也應該謝謝我。


    裴靖從始至終一直麵帶微笑地站在一旁,雲淡風輕地看三個女人推來推去,好似整件事與他無關一般。見安晴看他,才笑著點點頭:“那就多謝陽兒了。”


    裴夫人大窘:“這孩子,從小便不肯叫姐,沒大沒小!”


    安晴忙打圓場:“他這樣叫我倒心安,從小到大,他哪次叫我姐姐不是有事相求?”說歸說,還是轉身偷著瞪了裴靖一眼:你小子,長這麽高也沒個長進!


    裴靖仍是迴她一個微笑,那笑容,好似無理取鬧的是她一樣。


    安晴氣悶,決定忽略他的存在。


    顧夫人與裴夫人一左一右執著她手進屋,三個女人說說笑笑,好似要把虧欠了幾年的話都在今天補上一般,十分熱鬧。


    談笑間,另外幾家也帶著家眷來了。安晴沒有記錯,今日來的四個小姐都還在天真爛漫的年紀,環茵預備的見麵禮十分適合。最小的丹楓收了荷包後便迫不及待地拆開把玩,興奮得小臉放光。令其他三位小姐都躍躍欲試,隻顧及著身段還不肯造次。


    隻是這種氣氛十分具備感染力,過了一會,稍小一些的蓮清和落梅也忍不住“原形畢露”,與丹楓玩作一處,隻剩最大的繆真穩重地端坐喝茶,舉手投足無不恪守淑女風範。


    一時間廳中充斥著銀鈴般的笑聲,令安晴都覺著自己年輕了許多。


    四家女兒都出落得亭亭玉立,尤其是惠夫人的小女兒惠蓮清,才十四五的年紀便已經顧盼生姿,安晴瞧著裴夫人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麽,以帕掩口一笑。


    裴靖衝著安晴笑著眨眨眼,頗有幾分無可奈何的味道。


    安晴撇了撇嘴,去,得了便宜還賣乖。


    待客人都來齊了,坐著閑話半晌便到了用膳的時辰,婢女們擺好兩桌酒菜,夫人們帶著小姐坐一桌,老爺們單獨坐一桌。裴夫人不待裴靖自己選擇,便硬拉著他將他按在夫人小姐的這一桌,自己卻拉著顧夫人遠遠坐在他對麵。


    顧夫人與安晴對看一眼,見安晴神色如常,目光中還帶著些揶揄,怕她觸景傷情的一顆心便也放下,與她相視一笑,便按著裴夫人的意思依次落座。


    席間安晴不禁不住偷看裴靖那邊動靜。


    但見裴靖與左右二位小姐相談甚歡,神情溫文,麵上維持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熱絡,逗得蓮清與落梅笑得燦爛。


    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麽,驀地裴靖抬手,以食指對蓮清做了個挑下巴的動作,但兩人並沒有真正肌膚相親,隻是離著還有幾分的距離,動作瀟灑流暢地虛劃過去。


    安晴不禁失笑,一個登徒子的浪蕩動作倒叫這小子做出無限風流無限眷顧來,莫說蓮清了,她這個局外人都忍不住臉紅心跳,平生出幾分向往來。


    再看蓮清,許是情竇未開,雖然臉頰紅了幾分,但笑容還算坦然。


    安晴想,她那份禮,送的倒真是時候。


    幾家人許久不見,自是有許多話題,邊吃邊聊,等下人撤了桌席送上清茶,竟已是未時。


    裴靖知道裴夫人心思,是以接到太君眼風立即起身,含笑帶著一群妹妹們離席,去園子裏散步消食外加培養感情。


    安晴畢竟已經嫁過人了,不好再同小孩子湊趣。再者,頂著大太陽戲鯉撲蝶,想想她都覺得頭痛。於是心甘情願地與夫人們坐在一頭,含笑聽著幾人說著些瑣碎的家務事,倒是頗有心得。


    幾人說著,猝不及防最小的丹楓舉著一隻糙編的蜻蜓滿頭大汗地撞進馮夫人懷裏:“媽媽媽媽,你看,是裴哥哥為我做的小蜻蜓,好看嗎?”


    馮夫人抱著懷中的小人兒,笑得頗有幾分深意:“好看極了。哥哥帶你玩的開心嗎?”


    小丹楓大力點頭,十分興奮:“哥哥說,我的啟蒙師傅同他的一樣呢,都是李先生!所以他都叫我小師妹!”


    馮夫人樂了:“哈,小師妹!”


    顧夫人也湊趣:“喲,叫福官一說,我們小丹楓倒成了女俠!”說著便伸手作勢去褪腕上的鐲子。


    安晴一驚,忙塞了個橘子進顧夫人手裏:“娘,這橘子可甜著呢,您嚐嚐鮮!”


    要不怎麽說母女連心呢,顧夫人看她一眼便已會意,吃完了橘子便笑著告罪:“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才喝了點水肚子便鬧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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