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曼……?

    貝曉曼?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安蓉蓉腦子裏一片迷糊,直覺想要懷疑貝曉曼出現在這兒的目的,但下一刻她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一來,是因為貝曉曼給的那卷錄音帶。如果不是因為那盒錄音帶,恐怕安蓉蓉就算再死一遍也不會想到當年的趙玉竟然是那樣的身份;

    二來,是因為沒有理由——貝曉曼顯然沒有理由插手這件事來加害她。而若說貝曉曼是因為她曾經掐斷了她進入慶寧大學的希望而懷恨在心,卯著勁兒要來害她的話,那就更不可能了,畢竟上一世安蓉蓉沒得罪過貝曉曼,還不是一樣死了?

    所以……那麽……

    貝曉曼為什麽會在這裏?

    當然,貝曉曼當然是有出現在這裏的理由的,畢竟她的家也在岐水鎮,她會迴來也不是那麽難以理解的事……可是……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自從在江迭市的重逢後,安蓉蓉就感到了貝曉曼身上的那一份違和感,而當現在的再見,那份違和感就越發嚴重了……這讓安蓉蓉感到了幾分不安。

    不過,雖然感到了不安,安蓉蓉還是向著貝曉曼走了過去,而貝曉曼雖然曾在上一次的分別說過“如果有一天你再見到我,請當做不認識我”的話,可當安蓉蓉走向她時,她也並沒有躲閃離開的意思。

    雖然她也並沒有走上前的意思。

    隨著距離的逐漸拉近,安蓉蓉注意到貝曉曼手中捧著什麽東西,薄薄的一本,似乎是病例,但安蓉蓉也不能十分確定,因為隨著她的靠近,貝曉曼將那薄薄的本子向懷裏攏了攏,似是不經意的模樣,但卻完全掩住了正麵,讓安蓉蓉越發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測。

    但這也隻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罷了,所以安蓉蓉很快就將目光從那個本子上頭移開,向貝曉曼笑了起來,道:“曉曼,又見麵了。”

    定定地看著安蓉蓉,貝曉曼稍稍沉默後,沒有接過安蓉蓉的話頭,反而道:“你的臉色很蒼白。”

    安蓉蓉臉上的表情頓了頓。

    貝曉曼抬起頭來,視線越過安蓉蓉的肩膀,落在安蓉蓉身後的安山精神病醫院上頭,語氣平淡,但卻肯定道:“你知道了。”

    安蓉蓉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是啊……我……”

    安蓉蓉想要說些什麽,但要說些什麽呢?

    安蓉蓉不知道,於是

    也隻能繼續沉默下去。

    貝曉曼沒有在意安蓉蓉的沉默,伸手拂了拂自己的長發,似是不經意地說著:“當一條線索被扯出來之後,會有更多更多的東西也隨之出現的……這其實是一件好事。”

    安蓉蓉抬起眼來,詫異地看了貝曉曼一眼,染上麵頰的笑意終於變得不是那麽勉強苦澀:“這是安慰我嗎?謝謝。”

    貝曉曼有些不自在地說道:“自作多情不是個好習慣。”

    安蓉蓉臉上的笑意擴散,點頭:“恩,我知道。”

    貝曉曼咬了咬牙,似是有些憋氣,可如果繼續解釋下去反而有種越描越黑的感覺,於是貝曉曼幹脆略過了這個話頭,轉身就要離開,但不知道為什麽,在越過安蓉蓉兩步的距離後,她卻又停了下來。

    “對了,海玉她……”貝曉曼的話一頓,變換了稱唿,“班長她,你有聯係過嗎?”

    “當然,”安蓉蓉一怔,道,“怎麽了?”

    貝曉曼深深看了安山精神病醫院一眼,突然道:“你還記得當初追了你跟那個衛家小子好幾條街的崔穎嗎?”

    安蓉蓉顯然沒有想到貝曉曼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頭,心中越發奇怪了:“當然。”那個想要弄死她的真·精神病,她怎麽會那麽容易忘了?

    但關鍵是,為什麽會提到她?

    安蓉蓉追問道:“怎麽了?”

    貝曉曼不答反問,道:“你知道她當初因為什麽才會跑出醫院的嗎?”

    不等安蓉蓉搭話,貝曉曼背著安蓉蓉,淡淡道:“是因為多年來每個周末都會來看她的‘天昊哥哥’突然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安蓉蓉皺眉,道:“可是阿昊他明明——”

    貝曉曼打斷了安蓉蓉的話,道:“但那個‘天昊哥哥’並不是衛天昊。他姓吳,他叫吳天浩——是班長的堂哥。”

    安蓉蓉:“……”

    這是什麽神展開?

    安蓉蓉風中淩亂,但貝曉曼卻像是什麽都沒有察覺到,繼續道:“崔穎的精神有很大的問題,所以當那個總是來看她、安慰她、鼓勵她的天浩哥哥再也沒有出現過之後,她的精神就越發混亂了,恰好有一天你跟衛天昊從她病房的不遠處走過,而你有叫了他的名字,所以那一刻,她心中的‘天浩哥哥’就變成了‘天昊哥哥’。然後因為嫉妒和思念,她逃出了這座醫院,來到了我們——不,是來到了你們的麵前。”

    安蓉蓉目瞪口呆。

    貝曉曼道:“很荒謬是嗎?但這的確是事實。”

    “那麽你想知道為什麽那個‘天浩哥哥’沒有再出現嗎?”貝曉曼繼續道,幾乎帶著迫不及待,“因為他死了,一場車禍,為了救一個孩子——就跟他父親一樣。”

    “那你又知道崔穎是怎麽瘋的嗎?”

    “因為吳天浩的父親,當年正是在年僅五歲的崔穎麵前咽下了最後的一口氣。”

    “那是一場連環車禍,四人死亡,其中一人就是吳天浩的父親……那時,原本應當是最危險的坐在副座的崔穎,因為吳天浩的父親在最後關頭打開的方向盤,將危險引向他自己,才能夠令崔穎幸運地逃過死亡。但是雖然這樣,崔穎卻巨大的刺激而徹底瘋了。”

    安蓉蓉驚愕地睜大了眼,心中充斥著的情緒,除了同情和歎息之外,更多的卻是疑惑。

    ——連環車禍?四人死亡?

    似乎……在哪裏聽過?

    安蓉蓉皺起眉來,而背對著安蓉蓉的貝曉曼卻像是看到了安蓉蓉疑惑的表情似地,輕聲笑了起來,道:“你覺得很耳熟,對嗎?”

    “那麽,看來你跟那個衛天昊相處得挺不錯,畢竟據我所知,不是每個人都肯跟別人訴說自己父母的死因和細節的。”

    幾乎瞬間明白了貝曉曼的言外之意,安蓉蓉驚愕地睜大了眼,道:“你……你的意思是——”

    貝曉曼淡淡道:“對,你沒猜錯,死亡人數四,除開吳天浩的父親,剩下的三人裏頭的兩人,恰好就是衛天昊的父母。”說到這裏,貝曉曼輕聲笑了起來,道,“你看,世界就是這樣地小,小到了奇妙的地步,對不對?”

    安蓉蓉用力閉上眼,搖搖頭,理清了思緒,道:“你到底想要跟我說什麽?”

    是的,世界這麽小,這麽巧,巧到了可恨的地步。

    但這又跟吳海玉有什麽關係?

    貝曉曼究竟想要跟她說什麽?

    貝曉曼輕笑一聲,道:“不用心急,我還沒說完。”

    安蓉蓉耐著性子聽了下去。

    隻聽貝曉曼繼續道:“你知道嗎,班長她有一個奶奶。她同她的奶奶感情很好,因為是這個老人家將她一手拉扯大,直到她六歲的那一年,才離開了她。而那個老人家離開班長的理由是——她瘋了。因為繼老太太的丈夫死後,她的大兒子——也就是班長的父親

    ——也死了,最後,她的小兒子也死了,所以她瘋了。”

    “其實我記得的,我記得吳家的那兩個叔叔。雖然印象已經很模糊了,但我知道他們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但他們都死得很早……又或者說是死得太早了。”

    “在他們死後,班長不得不迴到了她母親的身邊。但她母親工作非常忙碌,又是一個非常有要強的人,對班長也非常嚴厲……所以說,她們的感情其實並算不上太好。”

    “換句話說也就是,班長最親的人,其實就是她的奶奶。而她的奶奶,卻住在這裏。”

    貝曉曼指向了安山精神病醫院,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安蓉蓉驀然迴想起了當初在精神病醫院門口見到吳海玉的那一幕。

    此時此刻,安蓉蓉心中也說不出自己究竟是什麽感覺。

    感同身受的同情憐憫嗎?

    或許吧。

    那麽是感慨世事無常的歎息?

    大概吧。

    “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安蓉蓉苦笑著,“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這樣的話,很多人都說過,也有很多人聽過,但唯有置身其中,才能明白其中無法言說的辛酸苦楚。

    聽得安蓉蓉的話,貝曉曼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哼笑一聲,像是嘲諷,又像是憐憫。

    迴過神來,安蓉蓉看著貝曉曼,道:“海玉她怎麽了?”

    為什麽貝曉曼會鋪墊這樣多?

    為什麽她竟然同她說了這麽多的話?

    雖然這樣的悲劇十分令人同情,但是卻不是貝曉曼特意停下腳步,同她說了這麽一大段話的原因。

    那麽是為什麽呢?

    思來想去,安蓉蓉也隻能猜到吳海玉的身上。

    貝曉曼點點頭,似是肯定了安蓉蓉的猜測,道:“是的,班長她出事了。”

    貝曉曼的聲音很平淡:“她懷孕了。”

    安蓉蓉:“……你……你說什麽?”

    安蓉蓉瞠目結舌,失聲道:“你再說一遍?”

    貝曉曼聲音平淡如初,重複道:“她懷孕了。”

    安蓉蓉呆在了原地,無數的念頭從腦子裏閃過,從“怎麽可能”到“這不對”最後定格在了“為什麽”。

    “怎麽會?”安蓉蓉頓了頓,提高了音調,“為什麽?!”

    怎麽會呢?

    當初那個以省第一的名次考入紹南大學的學霸班長吳海玉,以女強人為目標的她,怎麽可能在她大學的第二年就懷孕了?!

    雖然這個月來因為安蓉蓉和吳海玉的各種各樣的原因,讓兩人至今都沒有碰過麵。

    對於這一點,安蓉蓉也不是沒有去可以騰出時間來去逮人,但是奈何此次都碰不上麵,於是安蓉蓉也隻能死心,通過手機來保持聯係。

    安蓉蓉本還以為是“天意如此”,現在想來,恐怕是吳海玉刻意躲著她!

    為什麽?

    因為她懷孕了!

    可是——為什麽啊!

    為什麽吳海玉會懷孕了?!

    “很簡單。”貝曉曼淡淡道,“不過是遇人不淑而已。”

    “總之,結果已經造成了,再多想過程也是沒用的。”貝曉曼做了個總結,表示她已經不想再談論這件事了。

    “那你為什麽……”要這麽拐彎抹角地告訴她?

    話還未說完,安蓉蓉便瞬間明白了貝曉曼的未盡之言。

    之所以將班長的家庭狀況這麽詳盡地告訴她,恐怕就是為了讓安蓉蓉了解到吳海玉的處境。

    吳海玉出生在一個單親家庭,她最親近的、同她相處了五年的奶奶瘋了,而本該是她最親近的媽媽卻並不是很了解她、十分嚴厲地要求她。或許她的母親是真的愛她,但兩人恐怕並不親近,所以……

    “所以她已經沒有辦法了。”貝曉曼道,“她已經沒有辦法了……或許,有些走投無路的意思吧……就跟她的父親和叔叔一樣。”

    “你知道為什麽我要跟你說這麽多嗎,蓉蓉。”

    貝曉曼這樣說著,安蓉蓉敏銳地注意到,這是從她們自慶寧大學之後,貝曉曼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不僅僅是因為班長,更是因為我從她家裏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那就是——好人往往都是沒有好報的。”

    貝曉曼終於轉過了身來,直視著安蓉蓉,用力地重複:“好人往往都是沒有好報的!”

    “不管是班長的父親,還是她的叔叔,甚至是她的堂哥……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至少比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要好。”

    “可是他們都死了。”

    “就連班長她……恐怕也有那麽幾分……”

    貝曉曼頓了頓,臉上再度

    露出了那樣彷佛是譏嘲又彷佛是憐憫的古怪笑意。

    “他們本該有好報的,好人應當因他們的善良而得到迴饋,惡人應當因他們的罪惡而受到懲罰。”

    “可是……世上的事卻往往是相反的。”

    “好人都死了,但惡人卻還活著。”

    “所以……”

    “所以……救救她吧。”

    安蓉蓉抿了抿嘴,大步離開了這裏。

    “當然。”

    ·

    注視著安蓉蓉離去的背影,貝曉曼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

    “好人……往往都是得不到好報的。”

    貝曉曼輕聲呢喃著。

    “就好像惡人……往往都得不到懲罰。”

    貝曉曼一直緊緊捂住懷中薄本的手慢慢鬆開。

    她低下頭來,注視著上頭的名字,臉上又一次出現了那樣像是譏諷又像是憐憫的古怪笑意。

    “但是……總會有迴到正軌的那一天的。”

    隻見在貝曉曼的懷中抱著的,是一份安山精神病醫院患者的病曆。

    而在那病曆的第一頁,赫然寫著鍾青的名字。

    貝曉曼唇邊噙著莫名的笑意,柔聲道:“是的,總會有迴到正軌的那一天的……無論以什麽手段。”

    “你說對嗎?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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