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到了今天。

    “大姐姐,你還在等你弟弟迴家嗎?”一個小男孩走到我身邊說,他就住在附近,平日裏總是能遇見。

    我的思緒被他喚迴。

    “是啊。”我笑著對他說,小男孩的樣子很可愛,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讓我想起如風。

    那個雨天,二十年前的今天,如風就是這麽望著我的。

    “他真不乖,讓你等好久!”小男孩說。

    “嗯!他不乖,等他迴來姐姐會好好的罵他!”我摸著他的頭說。

    “那他什麽時候才能迴來啊?”小男孩好像很喜歡我,再小的孩子,也一樣喜歡漂亮的人。

    “晚上,今晚就迴來。”我說。

    “騙人!你每次都這樣說!”小男孩說,“天不是已經快黑了嗎?”

    “真的,不信你看那裏!”我隨手指向遠處。

    “就是他嗎?真的迴來了啊!”小男孩拍著手說。

    遠遠的,一名男子朝我走來。

    “咦?你弟弟怎麽比你年紀大呢?他頭發都白啦!”小男孩疑惑的說。

    “他啊,可不是我弟弟。”我冷冷的說。

    那個人是程豪。

    “如畫,我們一起走吧。”程豪走到我身邊說,十年來,他很少靠我這麽近。

    “不,我要在這裏等他迴來。”我玩著自己衣角說。

    “我帶你去找他。”程豪溫柔的說

    現在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一絲威懾,當初的霸氣蕩然無存,和無數普通的老人一樣,他頭發花白,後背微微的駝了,顯得慈祥和安逸。

    “真的?”我挑起眼看他。

    “真的!”程豪說。

    “你騙我!”我嗬嗬的笑著,“你才不會呢!”

    “我沒騙你。他說一切都好啦,說他在阿爾卑斯山下等你,讓我來接你。”程豪懇切地說。

    “你……你說什麽?”我緊緊的抓住他,眼中波光粼粼。

    阿爾卑斯山下的小屋是我們最後的約定和夢想,是我賴以支撐生命的期望。

    “去阿爾卑斯山,去見如風!”程豪拉著我說。

    “走吧!快走!”我跑向他的汽車。

    “對了,”我突然轉過身說,“我可以告訴如風,讓他不要殺你了。”

    程豪望著我的燦爛笑臉,獨自惆悵。

    我不是他的,開始不是,最終也不是。

    這裏已經沒有什麽是屬於他的了,初踏這片土地的時候,他還有秀秀,而逃離這片土地的時候,他一無所有。

    上帝不降福,菩薩不慈悲,貪得越多,輸得越多。

    最善的,最惡的,都是人。

    他這樣的人,卻隻能用欺騙的方式,如此低賤的,如此卑微的,哀求著把我帶走。

    但是,他心甘。

    到如今,為了我,他心甘。

    坐在程豪的車子上,我焦躁不安。

    混混沌沌的,我好像辨不清楚何時何地。

    時光磨滅了我所有的感覺,到如今,我隻是想見到如風。

    他的擁抱,他的吻,他的指尖,他的眼睄眉角……

    我迫切想要這一切,迫切得肝腸寸斷。

    程豪也很緊張,他不停的看表,擦汗。

    阿九太狠毒,不殺程豪,不足以立威。

    他怕自己甚至沒辦法全身而退。

    紅燈。

    愈亂愈亂。

    司機狠狠地罵了一句。

    我無意瞥向街邊。

    時間,定格。

    我終於見到他。

    就是那個人,化為灰,變作塵,我也一樣認得。

    他啊,就是我的如風。

    愛抑或怨,溫柔抑或苦澀,所有一切都被揉碎,鋪天蓋地的撒在我麵前。以前有過什麽,以後會有什麽,我不顧,我不想,我不聽,我不見。整個世界,從始至終隻有我與如風。

    我瘋了一樣打開車門跑了出去。

    “如畫!你做什麽?”程豪大喊,“你迴來!”

    我絲毫不理會,沒人能攔住我,天地不能,生死不能,誰也不能。

    程豪也跳下了車,他在後邊緊緊追趕著我。

    “老大!小心啊!”司機焦急的大喊。

    “阿風!”我一邊跑一邊喊。

    可是如風並沒有理會我,他裹在人群中忽隱忽現。

    “如風!”我哭著叫。

    他繼續往前走,而程豪卻離我越來越近。

    “魏如風!”我喊破了嗓子,那悲慘聲音穿透整個街市,沁入心肝。

    隔著一層層陌生人的的麵孔,他終於迴頭。

    和第一次見麵時一樣,他怔怔地看著我,眼都不眨。

    和第一次見麵時一樣,我伸出手,微笑著走向他。

    “如……如畫!”程豪氣喘籲籲的拉住我,“你別走,別走好嗎?”

    “求求你,求求你啊……”他匍匐在我腳邊,失聲痛哭。

    一聲槍響。

    兩聲槍響。

    程豪慢慢倒在了地上。

    我,也慢慢倒在了地上。

    我們展開成一個奇妙的角度,散落兩旁。

    對麵高高的樓上,一個狙擊手收起了槍。“九哥,把這麽靚的女的給殺了,真可惜啊!”他惋惜地說。

    “你懂什麽,越美的東西越是禍。”阿九望著西邊的天空冷冷地說。

    彈孔像是一顆美人痣,落在我眉心,朱砂般通紅。

    倒下的時候我沒舍得閉眼,於是如風就在我眼眸中,一幀一幀的消失……

    我仰躺在街心,頭發像錦一樣散開,血汩汩的湧出,轉眼染紅一片。

    發的黑,血的紅,臉的白。

    顏色一塊一塊,格外眩目,如同被塗鴉過的一幅畫。

    人生如畫,畫如人生。

    命運,欲望,生命,時光,還有愛情……

    走到末路,我漸漸看清了它們的神秘指紋。

    “如畫!還不閃遠些!”一個胖男人使勁推了如風一下說。

    “威叔,你叫他什麽?”旁邊的瘦子說。

    “如畫啊!”威叔說。

    “他怎麽叫這名字!”瘦子笑著問,“像個女仔。”

    “嘿!他可有來曆!”威叔神氣的說,“西町大爆炸你還記得不?那火燒的!三天三夜都不滅啊!他,就是那時候我從火堆裏救出來的!你沒見他當時的樣子,混身是血,手裏還抱著半截死人胳膊,呀,恐怖的不行!救活之後,問他什麽都不知道,隻是嘴裏不停說著:‘如畫,如畫,如畫……’,呐,估計是他親人吧。我跟著重複了一次,他好像就清醒些了!到後來,你不叫他如畫,他根本不理你!”

    “別說了!聽著滲人!”瘦子拉著威叔說,“快走吧,來不及收工!”

    “喂!如畫!走啦走啦!真是的,半聾半傻還這麽喜歡看熱鬧!”威叔大聲喊。

    “他……他怎麽了?”瘦子指著如風說。

    如風的臉上,清清楚楚的掛著兩行淚。

    “不是吧!沒見過死人啊!又不是你娘,哭什麽哭!”威叔驚訝的說。

    “我這裏……”如風按住胸口說,“很痛……”

    “痛狗屎!快走吧,小心流彈打死你!這世道,唉!”威叔搖搖頭說。

    如風向我倒下的地方望了一眼,疑惑的,不舍的,哭著最後望了一眼。

    終究,他還是慢慢走遠。

    天空突然飄起了雨,雨滴淋在我的臉上,感覺暖暖的。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隻餘下如風的樣子。

    “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不要走!不要和任何人走!”

    “我絕不會扔下你一個人的!”

    “姐,一起迴家吧!”

    “夏如畫,我愛你!”“隻有我一個,不好嗎?”

    “你叫什麽?”

    “魏……”

    如風慢慢變小,最後變成了我們初次見麵時的那個小男孩。

    他就站在那裏,站在時光深處,站在生命盡頭,靜靜的,等著我。

    阿風,我會去,一定去。

    去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不會下雨,養些小雞小鴨,到老到死,永遠在一起。

    最後的一刻,我偷偷笑了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如果,

    真的三世一輪迴,

    那麽下次見麵的時候,

    弟弟,

    請一定要,

    再愛我一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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