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流光幾步走進殿內,衣擺輕揚,意氣風發。徑自走過她的身旁,並未屈膝行禮,隻是昂首拱手道:“本君可以為她作證,她受魔界威脅以紫色曼陀羅換取人質之事我統統知曉,並且亦是以我的腰牌將她帶入仙界,並非王母娘娘所揣測的那般偷偷潛入仙界。”


    王母聞言直皺眉,“流光,這番話你在軟禁前已經說過,當時本宮念你初犯且受其蠱惑不明真相故而沒有真正罰你,今日事關重大,你莫要是非不分,快站到一旁去!”


    閻流光巋然不動,繼續說道:“吾非稚兒,這點明辨是非的能力還是有的。”


    王母勃然大怒,一掌拍向供著仙果的桌案喝道:“你的意思是指責本宮沒有一雙分辨是非曲直的慧眼嗎!”


    “流光不敢!”他依然淡定地立於大殿之上,垂下的衣擺將將拂過她的手背,沙沙的有點癢,卻隻是這一點點的接觸也給她帶來無比的心安,“方才黑心所言句句在理,此番私上仙界固然不對,縱然沒有旁證卻並非無跡可尋。本君迴冥府的這段日子裏細細的查過,陰司拘魂使陸清奇於七月十五中元節失蹤,且同她一起失蹤的有我冥府新拘迴的蛇妖朱砂,彼時他二人失蹤時,黑心正同我在一起,她何來動機和時間去殺人滅口?”


    王母敏感地抓住關鍵詞,“彼時她同你在一起?”


    “是,她同我在一起。”


    “本宮雖執掌仙界,卻也略知曉冥府的規矩。中元節她不好好督查亡魂,卻同你在一起?”王母笑著看向台下正襟危坐的各位賓客,“各位愛卿可相信這包庇之詞?”


    座上眾人哪敢不附和,唯有點頭稱是。王母冷道:“流光,本宮知道你素來心善,也向來喜歡你,可這天庭不是你信口胡說,包庇罪犯的地方!”


    閻流光低頭看了一眼黑心,她也恰恰一直仰著頭看他。目光相觸之際,她隱約看到他眸光深處有一絲決然閃過,隨後便聽到他清朗的聲音緩緩響起,“我同她早已私定終身,在一起便是在一起,用不著遮遮掩掩的包庇她。”


    一時間,大殿之內寂默無聲。


    連黑心都呆呆的不知說什麽好。然而無論如何,心中還是極為感激的。他為了袒護她,竟連自己的名節都不要了。


    誒?好像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倒還是東湖仙君的腦筋動得快,率先反應了過來,咧著嘴譏諷,“這赤顏仙子好能耐,前腳剛拆散了昭華上神同青娥公主的婚事,後腳又同流光君使私定終身,好不快活。這番苟且行事,怕也隻有魔界之人做得出來了.....”


    他話還沒說完,一記掌風襲來,因沒來得及擋下便一下子被掀翻在地。閻流光幾步上前扯住他的衣領,又是一拳揮了下去,打得他一隻眼烏青烏青的,罵道:“本君忍你好久了!你要敢再多說一個字,本君打得你連南天門都找不著!”


    東湖本就不是他的對手,這番連打帶嚇得趕忙撐著身體往後退,一路退一路喊:“仙帝!王母!流光君使打人了!”


    這一番動作實在太快,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東湖仙君早已鼻青臉腫了。王母怒道:“住手!你還有沒有把仙帝和本宮放在眼裏!”


    閻流光早已罷開手,一副聆聽受訓的模樣道:“流光藐視天庭,還請仙帝責罰。隻是責罰之前,容我再說一句。倘若因她沒有旁證就要被定罪為魔界奸細,那本君帶她私上仙界,且七月十五當晚也無旁人作證,照王母所言,本君亦算是魔界細作了?若是如此,還請仙帝王母一道責罰!”


    “放肆!天庭重地豈容你這般詭辯!本宮和仙帝是看在你父君的麵子上才對你既往不咎,如今你不思恩德,反而為了這個魔女公然頂撞藐視天庭!”王母氣怒交加,“來人,將流光君使暫時收押,待此事之後再做決斷。”


    又是一波天兵上前,還沒來得及扣住他,殿外突然又響起一道聲音,聲如洪鍾,威震八方。


    ——“誰要罰我兒子!”


    一個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男人來勢洶洶地走了進來,怒目一掃,不管是對他熟或不熟的賓客皆停止了紛雜的竊竊細語,慌忙正襟危坐地擺正身子,一副我很乖你別看我的樣子。


    黑心心想,這父子倆連出場的方式都差不多,真不愧是一家子。


    此人便是威名赫赫,名震六界的冥府酆都大帝,人稱冥界閻君。


    這閻君往常其實脾氣不錯,隻是生了副兇悍的相貌,怒目一瞪、嘴角一咧好似就要吃人,故而隨隨便便往哪一站都能嚇得旁人噤聲不敢言語。也不知是哪位上古大神授意他執掌冥界,實在是太英明的決定。


    他恰好走到閻流光身邊站定,兩父子站在一塊,這兒子就跟基因突變似的,一個麵目兇悍,一個玉麵俊朗,畫風實在太詭異。


    他也不看旁人,目不斜視地朝著仙帝和王母略一拱手道:“本君來晚了,不知是否錯過了什麽,怎麽你們好端端要罰我兒子?”


    閻君的性子一向直來直去,從小又同仙帝王母一起長大,隻是後來各司其職方見得少了些。今日過來吃個喜酒罷了,怎麽好端端要罰他兒子。他不大高興,這話一問出口便不客氣了些。


    仙帝和王母都知曉他的脾氣,對視一眼,慌忙道:“閻君怎來得如此之晚。”


    眾賓客覺得有些好笑,仙帝你管人家晚不晚呢,左右婚事是不成了,早來又有何用。隻是這話隻能放在心裏憋著。閻君不明就裏,隻道:“冥府的事焦頭爛額,本君自然沒那麽多閑工夫。咦,我大侄女兒在這呢,那大侄女婿呢?”


    仙帝麵露尷尬,一旁的隨侍上前同閻君一來二去的交代明白了,閻君方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了。又轉頭問:“我兒子說得也沒錯,這事情沒搞清楚呢怎麽就要定我冥府人的罪?定也就定了,我兒子仗義執言,你們不褒獎就算了,怎麽還要罰他?”


    黑心恍惚間明白為何陸判爺這麽護犢子,原來這上梁不正下梁歪,護犢子之行為乃冥府上下一致的優良風氣。


    仙帝和王母的臉色一下子忽紅忽白,台下眾人實在是憋不住,紛紛舉著寬大的袖子偷笑。仙帝沒有辦法,隻得輕咳一聲道:“不過是小小懲戒一番,哪裏是要罰他。”遂朝圍在閻流光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天兵揮了揮手,然後裝模作樣地虎著臉道,“下不為例,可不許再言行無狀了。”


    閻流光向來識時務,笑著拱手行禮稱是。


    這場鬧劇一下子就被蓋了過去。


    黑心瞬間理解為何東湖仙君這麽痛恨閻流光。原來家裏有背景真的好占優勢,無奈她是孤家寡人,沒有值得拿出來拚一拚的親爹,才會落到此番可憐無助的地步。


    閻君瞅了一眼黑心,打哈哈道:“既然她是我冥府的人,此事還是交還給我冥府辦才好。她是不是魔界細作,還是真有隱情,本君必定查個清清楚楚,屆時亦會給仙界一個說法。”說罷朝閻流光使了個顏色,他反應極快,立刻將架住黑心的天兵隔開,一把攬過她,那架勢是恨不得將她抱在懷中才稱心如意。


    “慢著!”王母臉色十分難看,長袖一揮冷冷開口:“此魔女身份未明,休想帶走!”


    閻流光隱忍著怒氣,表麵還得維持恭敬,“她是我冥府的拘魂使,於情於理都該帶迴冥界。”


    “是不是你冥府的人,如今還未可知。”王母隻看了他一眼,便將目光落在閻君身上,笑得有些古怪:“不過話說迴來,我倒還要問一問閻君,這赤顏為何會去了你冥府,你總該給本宮一個說法吧。”


    “這......”閻君有些心虛,瞅了一眼四周豎著耳朵的賓客,吞吞吐吐道,“這人有相似,怎可.......怎可斷定她就是赤顏呢。”


    王母笑了笑,“本宮年紀是不小了,但沒那麽好糊弄。”


    場麵一時陷入死局。也不知是哪位仙君突然站了起來,朝著上首拱手道:“其實王母和閻君不必為此事爭論不休,隻要取來照妖鏡一看便可一清二楚。倘若她真是赤顏仙子,那鏡中原形想來必是一朵黑蓮無疑了。”


    這鏡雖名照妖,然而並不僅僅隻是照妖,六界之內的靈物皆逃不過此鏡的法眼,拿來一照便知是真是假。當年齊天大聖孫悟空還使過此鏡,因而十分出名。王母倒是忘了這寶貝,忙命人取來。


    黑心有些緊張,方才小腿上被打中,到此刻還站不直,閻流光扶著她,輕聲安撫:“不用怕,你又不是那什麽赤顏仙子,給他們照一照死了心也好。再堅持下,本君帶你迴冥府,再也不上這鬼地方了。”


    她聞言失笑。


    這還是第一次聽旁人稱世人皆向往的仙界為鬼地方,也不知自家冥府他又該如何形容。世外桃源麽?


    不過以他那麽怕麻煩的個性能陪她站在這裏,輕聲說出這樣一番話,想來已是難能可貴。隻是如今.....她苦笑著搖頭,“君使先別急著下論斷,我是不是赤顏,現在連我自己都無法確定。”


    閻流光一怔,張了張嘴想要說話,殿外已有一人捧著那麵蓋著錦緞的的鏡子匆匆進來。王母命人將錦緞揭開,露出裏頭的鏡子。眾人都探著腦袋想要看看這稀世寶貝長啥樣,可一瞅又分外失望,式樣普通的很,和街市上賣給姑娘大媽的沒什麽區別,甚至還不如那些個好看。


    黑心瞅著那鏡子就有些慌,手心裏全是汗。閻流光低頭看著她,竟也有些緊張,方才安慰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王母朝下頭掃了一眼道:“各位也幫本宮做個見證,這魔女究竟是不是當年那個孽障很快便會有分曉。也莫說本宮仗著在仙界一手遮天,白白冤枉了他們冥府的人。”


    這話意有所指,大家心裏跟明鏡似的,皆偷偷朝閻君看去。閻君倒是巋然不動,眼觀鼻鼻觀心,十分胸有成竹的樣子。眾人心想,難道真是冤枉了這冥府的姑娘不成?


    一名仙娥捧著那麵鏡子移到了黑心麵前,什麽也不說,直剌剌地往前一杵。黑心猶疑了片刻,閻流光捏了捏她的手,說:“去吧。”


    事到臨頭,不去也不行啊。


    她定了定神,把腦袋往那鏡子口一伸。


    ......


    一張因擔憂而略微蹙著眉的臉,雖說連日奔波,但依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也沒從嘴裏長出朵花來。


    閻流光看她動也不動,還以為看出些什麽了,趕忙也朝鏡子裏看。一看之下,鬆了口氣。唔,這鏡中的二人郎才女貌,倒是十分般配。


    那名仙娥也探過頭看了看,細細瞅了好幾眼方是確定了。轉過身朝上首拱手拜了下,朗聲道:“鏡中未出現什麽異狀,還請仙帝王母移步一看究竟。”


    “怎麽可能?!”


    王母急急站起,拖著厚重的明黃色鳳衣幾步走至鏡前,一把奪過鏡子,對著黑心的臉左照右照,滿臉的不可置信。仙帝倒未動,想著不是便不是了,不是豈不是更好,免得為了這點小事還要同冥府再起糾葛。


    閻君眯了眯那雙虎目,問道:“這下可以把人帶走了吧?你放心,她究竟是不是細作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仙界一個交代。”


    王母繃著臉不說話,自然是滿心的不情願。心想迴了冥府自然是想怎麽查便怎麽查,如何能查得出什麽結果來。隻是......這究竟是怎麽迴事,那個女人分明就是當年的赤顏,為何會照不出她的原形來?


    莫說王母了,就連黑心自己都傻了。


    原本都已做好了各種心理建設,想著就算看見鏡中出現一朵黑色狗尾巴草也要冷靜。可如今她還是她,鏡中半點變化也無。究竟是鏡子出了錯,還是自己的認知出了錯。如果她不是赤顏,昆侖山巔那處池底,又為何會突然冒出水來?難道跟她的血沒有關係麽?


    百思不得其解,她依舊緊緊盯著那鏡子看,也不知為何,鏡中的自己樣子雖然未變,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正要看得再仔細些,閻流光已伸手撥過了她的腦袋,低頭歡喜道:“你看,本君就說不用擔心。”


    對上他那一口白牙,心底亦是一陣輕鬆。


    對啊,她不是赤顏......這多值得慶幸啊。


    王母還想再說,仙帝卻擺手製止了她,出來打圓場:“好了,今日本是青娥的大婚,竟鬧出這許多事來。既然人是他冥府的,便交由冥府處置吧。”想了想覺得自己老婆的臉麵也得顧一顧,便又補了句,“隻是此事事關重大,又牽扯魔界,必要查個詳實,查出的結果也必須上報天庭,不得有誤。”


    閻君同自家兒子對視一眼,同時拱手道:“謹遵帝令。”


    滿座賓客看得稀裏糊塗的,鬧了這麽久竟然啥事也沒有,頓時覺得意興闌珊,心想還是迴自家山頭舒服,又有酒喝,又有徒子徒孫伺候,便紛紛打算起身告退。誰知這屁股剛離了座,殿外又大聲宣道——


    “昭華上神到!”


    眾人的屁股立刻又粘了迴去,心底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嗯,又有熱鬧看了。


    方才一直冷眼旁觀這場鬧劇的青娥公主終於有了反應。紅色的裙擺劃過翡色的地磚,帶起一圈刺眼的漣漪。她始終高昂著脖頸,眼眸眨都不眨地望向殿外。當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衣角輕輕拂過大殿門檻之時,她眼中的希望終是一點一點熄滅。


    他今日,甚至連喜服都未穿上。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想過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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