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黑心幽幽轉醒時,還覺後背疼得厲害,掙紮著坐起來,才發現如今已身處客棧廂房內,高床軟枕倒是比桌子舒適許多,不由滿意地哼了哼。


    閻流光坐在窗邊聞聲轉過頭來,見她神色似是已清明許多,隨手拋過一個瓶子過去。黑心下意識的接住,隻聽他道:“這是本君向我父君討來的仙藥,任誰吃下去,再重的傷也能好個七七八八,像你這樣的小傷自然不在話下。”他頓了頓,說這話委實有些虧心,又補了句,“你也不用太過感激本君,你為我擋下這一掌,本君自然會放在心上,迴冥府後定會上報陰司,也好給你以後的晉升之道添上這濃墨重彩的一筆。”


    黑心瞅了瞅瓶子,半晌才想起來道了聲多謝。


    這一道謝倒把閻流光給鬧得有些不自在。其實彼時她撲過來以身相擋之時,他的內心頗有些震撼。自然,那時情況危急也容不得他細想,可方才趁著她還昏睡著不免就不受控製心猿意馬起來。


    按理說他對她也不怎麽樣,雖說掛著個上司同下屬的關係,可到底不怎麽親厚,偶爾自然還有些不對付。自己若是受那一掌自然沒什麽,可成了精的亡魂道行不淺,那一記重掌下怕是會疼得有些厲害。難為她醒來後也不嬌氣喊疼也不趁機邀功,隻淡淡道了句謝便沒了下文,倒讓他滿腹的草稿不知怎麽展現。想來不知是她皮太厚經打,還是天生便是這個性子,不由讓他有些刮目相看。


    還有......額頭那須臾間的倉促接觸。


    倒是難得的柔軟。


    想到此處,他不由望向她因臉色蒼白而顯得格外嫣紅的兩瓣唇,心裏突地有些癢癢。黑心被他看得有些莫名,摸了摸自己的臉道:“君使這般看著卑職,莫不是我臉上也受了傷破了相?”


    他聞言急忙迴神,轉過臉看向窗外,嗬嗬一笑:“就你這臉,破相就當整容了。”


    這一番養傷他自然不會催她上路,休養了幾日,又有仙丹輔助,黑心早已恢複不少。念及還有差事在身,她提議盡早上路。閻流光倒無所謂,隻瞅著她的臉色道:“你傷口好全乎了?”


    黑心點頭:“好全乎了,就是留了個小疤,怕是不大好看。”


    閻流光想說給我看看,可一想,那位置他也不大方便看,隻道:“無妨,往後本君再上仙界為你求些仙藥來,定是藥到疤除。”


    她本覺著沒什麽,但想著往後若是還有機會找個夫君,留個疤確實不大像樣子。聽了他的話不由欣喜,笑道:“如此多謝君使了。”


    她難得對他展顏,這一笑實在讓他受用的很,隻輕咳了一聲道:“區區小事,無需言謝。”


    前半段路程本走走停停磕磕絆絆,但總算閻流光還有些良知,沒有繼續折磨她。後半程路召了烈火於雲間疾飛,黑心興衝衝喚了踏光跟隨,此番路途方不顯難以忍受。


    到了北溟,天地滄海山巒都似融為一體,唿嘯烈風中,海濤之聲不絕,雖蕭肅卻不失蒼涼壯闊之感。黑心從未來過這裏,見慣人間城都繁華,乍一眼來此竟覺得心境開闊,頗有胸中藏丘壑的膨脹感。但不過片刻便被身旁之人煞風景的話破壞了好心情:“此處荒涼貧瘠,連個人影也沒有,委實不是久待之地。”


    到了這裏,她方想起問上一問:“君使來北溟究竟有何公幹。”


    “喔。北溟龍君大壽,本君受我父君之命前來祝壽送禮。”他掐指算了算,“今夜北溟恰巧有夜市,正好瞧一瞧有何可以買的。”


    黑心眉頭跳了跳,問道:“你出門前不備禮的麽?何況是送龍君的壽禮,如此草率是否不妥。”


    閻流光不以為意:“出門是備了禮,但總有些貴重不舍得。我父君打的好算盤,自己不舍得花錢買壽禮卻派了我來,隻怪本君太過孝順,既然接了差事便要完成,故而看看有甚可買的糊弄下便可,反正本君與龍君又不大熟,要丟也是丟我父君的臉。”


    黑心自覺下巴似乎有些不牢固,伸手扶了扶道:“既然如此君使自可去忙,屬下這就要去辦差了。”


    閻流光想了想,揮手放行,隻道:“本君估摸著你一時半會找不著那蛇妖,但先去探探路也好。夜間自己找到來夜市的路,本君姑且可以好心帶你遊賞番北溟的風土人情。”


    黑心哪管他說的是什麽,趕忙作揖道別,騎著踏光就閃遠了。


    跟著拘魂牌的提示一路向東,到了約莫二十裏處卻有些傻眼。此處礁石林立,目之所及少說也有上百個,這文吏是打算讓她鑽進海裏一處一處查驗麽?況且這蛇妖死了少說也有五日了,雖說亡魂離屍身不能太遠,但這裏天高海闊想要躲著簡直易如反掌。


    遇不到急死人,遇到了又興許打不過,如此一想不免喪氣。她索性不去想,暫且騎著踏光四處查看,權當遊覽了,說不定就讓她遇著了。身下的踏光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撒著蹄子沿海岸一路狂奔,濺起的浪花甩了她一身。


    一路疾馳後它也累了,興之所至四處漫步,不由誤入蒼山巒翠之中一方碧潭旁,在如此極寒之地竟清幽潺潺,未被冰雪侵蝕,十分罕見。她跳下鹿背任其自己玩耍,自己則屏息四處搜尋亡魂的氣息。正凝神卻突聞一陣輕微的水聲,正奇怪,四下環顧後方發現碧潭西側的一方石頭後正坐著一人,一身低調的灰青色衣衫似湮沒於蒼山之間,雙目微合,手中執杆,身側放著一個竹編的魚簍,似是正在釣魚。


    她有些好奇,腳步放輕了挪過去,探頭一看,卻見清澈的潭水中魚肥膘壯,多得數都數不清,卻隻是在魚鉤附近徘徊,死活不上鉤。再仔細一看,發現魚鉤上卻無魚餌。她轉頭看了一眼依然垂目凝神的釣魚人,心想難不成此人要效仿薑太公?


    這樣的世外高人還是不要打擾為好。


    悄悄退開兩步想要離去,卻無意瞥見此人身旁還放著一個小瓷罐,裏頭靜躺著許多魚餌。想了想,她又湊上前去,蹲下身,輕聲對著釣魚人道:“那個......你的魚鉤上好像未裝魚餌。”


    說罷又有些後悔。若是此人偏是故意不裝魚餌方顯得高深莫測,她多此一舉豈不顯得俗氣多餘?


    未及細想,釣魚人已轉過臉來。


    是一個男人,一個有著世間俊雅無雙相貌的男人。


    每一處眉眼都恰當好處,似攏在雲霧後的蒼翠,乍一看仿佛淡到極致,與此處景致融為一幅丹青水墨。但若撇開頭不看,記憶中的那張臉卻又已深到仿佛鐫刻在心裏。


    她一時間有些愣住,不防男子已開口道:“喔,我竟忘了麽?”


    黑心迴過神,看著男子迷糊的神情也覺得好笑,指著譚中魚道:“公子難道未發現這些魚都在魚鉤處徘徊卻不咬鉤麽?”


    男子聞言也笑了起來,這一笑猶如雨後初霽,讓人望之如沐春風。他摸過身旁的瓷罐取出一枚魚餌,又提起釣竿,隻是伸手攬了幾次也未攬到魚線。好不容易攬到又抓著魚餌遲疑許久,眼睛直撲撲地定焦在魚鉤上,那樣子竟像是不知道如何下手。他耳朵有些紅,卻還是極認真的調整著位置。


    黑心仔細瞅了瞅他,方發現他的雙眼雖好看,卻似蒙了一層淡淡的水霧般,並無常人的靈動。這才意識到他好像看不大見東西。頓時有些後悔自己的多嘴,忙道:“要不我來幫你?”


    “如此甚好。”他從善如流將釣竿和魚餌一道交給她。


    她迅速裝好魚餌,將釣竿揮出。未有多久便有三兩隻魚咬著魚餌上鉤了。她極開心地替他將一尾尾魚裝進簍中,心中十分有成就感,直道:“原來釣魚竟這般有意思。”


    男子笑問:“姑娘身在北溟卻未釣過魚?”


    黑心道:“我非北溟人士。公子技藝如此之好,想必自幼便喜歡垂釣。”


    “其實在下也是第一次釣魚,多虧姑娘方不至於顆粒無收,實在慚愧。”


    黑心蹲著說話有些累,索性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石階上同他說話:“我不過是順手幫忙,還是公子好性情,換做我一人在這定是不超過三刻鍾就坐不住了。”


    男子又釣上一尾,起竿時因動作大了些甩出些許水珠,恰巧落在他的眉梢。黑心見狀,順手就伸出食指彈了去,男子一怔,抓在手上的魚瞅準機會便掙了出去,一躍跳入水中,濺起一朵小水花。


    黑心彈完自己也愣住了,此舉雖是一時手快,卻未免顯得輕浮。頓時鬧了個大紅臉,訥訥不敢言。


    往日她最是怕人背後說她,睡覺都不敢隨便夢囈。怎麽見著眼前這人腦子就像斷了根弦似的。可見這美色當前說得可不止單單是女子,這男子要是好看起來可也要命。


    唉,這般舉動怕是要討嫌了,還是快快離去為好。她拍了拍衣角站起來,男子卻也拎著魚簍站起來,朝著她拱手道:“在下姓胥,單名一個離字。敢問姑娘芳名?”


    黑心猶豫半晌方道:“我叫黑心。唔,就是那個黑心。”


    胥離勾出一絲極淺的笑意:“很好記的名字。”


    聽聞此言,黑心不由想流淚,終於遇到一個第一次聽說她名字不露出或吃驚或嘲笑神情的人了。長得好看脾氣又好,簡直堪稱完美。


    胥離問:“北溟人跡罕至,偶有漁民也不過是住在離此幾裏處的漁村,姑娘一人孤身來此所謂何事?”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說真話嚇著他比較好,遂道:“我聽聞今日有夜市,來湊個熱鬧。”


    “夜市?這裏的漁民日出出海,日落而息。從未有過夜市。”胥離想了想道,“姑娘莫不是指海族的夜市?”


    這閻流光也未同她說清楚,隻能嗬嗬笑道:“大約就是海族的夜市吧。”


    “海族的夜市隻有在月圓之夜方會出現,當皓月臨空之際,海水中央便會自動分離出一條短暫的通道。若要去夜市必要經過此道才能到達北溟之中的島嶼。傳聞此夜市中會有無數奇珍異寶兜售,姑娘是看中什麽寶貝了麽?”


    “我可沒錢買什麽寶貝,隻是初來乍到去見識下。”黑心嘿嘿笑了笑,“倒是公子對海族的盛事如此了解,莫不是海族中人?”


    胥離偏過頭想了想,點頭道:“勉強算是吧。你若不識路,我可以帶你去。”


    黑心心下歡喜,卻又不大好意思:“那勞煩公子了。”


    “客氣。”


    他背起魚簍,轉身朝外走。黑心見狀,想要扶卻又不大敢。胥離倒是悠然自得走在前邊,十分熟稔的模樣,躲開草木石塊也極是輕巧。她暗暗咋舌,他卻仿佛猜中她的心事般解釋道:“我不是什麽都看不見,隻是略有些模糊,比如方才你站在我身旁尚未開口,我一眼便能瞧出是個姑娘。隻是若想知道好不好看還需再近些方能看得出來。”


    她默默跟在他身後。心裏真想湊近些讓他看個真切,讓他知道,她的的確確是個漂亮的好姑娘。


    千唿萬喚始出來,昭華君可終於露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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