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後。

    20年倏忽而過。其間,多少悲歡離合,多少世事滄桑,彈指間就都成了陳年往事。

    李家村還是李家村。村前的溪水照樣流,潭水照樣綠,山還是一峰高過一峰,隻是山上像樣成材的樹木都被人們竟相砍倒,運出山外賺錢去了。山上密林中那些讓孩子們既感害怕又感神秘的鬼狐怪狸的故事,也就少了許多。當然,“狐仙湖”還是老樣子,它離村子遠,在群峰圍裹的大山深處,對李家村人還保持著幾分過去的神秘和心理“威懾”。

    村子裏也不無變化。綠樹掩映之中,多了些碧瓦紅牆,青磚樓房,連接村子和山外的大路已變成一條簡易公路,也行得車載得貨。這些都是中國20年發展在李家村留下的烙印。隻是村子裏的氣氛卻比以前冷清了許多,整日隻見些老弱孩童散落在屋邊與田間。據說,村子裏的青壯年都遠遠跑到繁華省份打工去了。

    這年的清明節,早晨下了幾滴細雨,沒過多久就收了,然後就一直不陰不晴的樣子。雲欲散還掩,陽光似有若無,懶懶地提不起一點精神。

    大約中午時分,村外的公路上突突突地開來了一輛紅色摩托。騎在車上的是一位綠軍裝大蓋帽的少年軍官,臉色頗為白淨,身材看上去有些高挑。他的臉色也如這天氣一般不陰不晴,眼神中眉宇間,似乎鎖著某些不為人知的東西。

    他將車停在村口一棵大樹下,朝村子望了一陣,便手中提了個精致漂亮的紙袋,信步朝村裏走去。

    幾個在村邊田間勞作的老人孩子,朝他好奇地望了幾眼之後,便也不再在意,又埋頭他們手中的活計了。

    少年對村子裏的路好象頗為熟悉。他穿屋過巷,左彎右拐,竟自來到了山崖下喬家的兩間矮木屋前。20年風蝕雨淋,那木屋已明顯破敗,隻是門前卻也並無雜草髒亂之物,很是幹淨的樣子。此刻門上掛了一把鐵鎖,屋中寂寂,並無人在。

    少年在喬家屋前默然半晌後,見無人在意他,便繞過屋後,走上小道,朝大山深處走去。

    此時的李家村人,沒有知道,這個少年軍官,就是20年前李家村喬家唯一的傳人喬國良和一個不明來曆的“妖女”生下的那個孩子,他叫喬橋。十多年音信全無,當年被李家村人視為“孽種”的那個孩子,如今已成了中國某軍事學院特種科的一名學生。這樣的結果,決非當年的李家村人所能料到。世事難定,造化無常,竟自如此讓人感慨!

    喬橋一路來到“狐仙湖”邊的平台上。湖與平台依舊,周圍的一切也與20年前依稀仿佛。平台上20年來居然寸草未生,隻是20年前的塵灰已被風吹個盡淨,裸露著泥土與石塊,平台邊緣還殘留著20年前焦黑的痕跡。

    喬橋在湖後的樹叢中找到兩座墳墓。左邊的一座實際上隻是一個不大的土堆,堆前插了一根木棍,已經開始腐朽了。右邊的一座倒像是墓的樣子,墓前立了一塊矮小的石碑,上麵刻了幾個字:喬國良之墓。碑前壓著一小疊紙錢,墳頭的草叢上還掛了兩串彩色的冥花。想是今天早些時候已有人來墳前祭掃過了。

    喬橋看著這些,心裏湧起一股酸楚。他心裏清楚,在這李家村,隻有一個人會來這裏看看。看來那位可敬的老人還在人世,這又讓喬橋心中有了一點慰藉和暖意。

    喬橋從手提的袋子中拿出一個精致的深紅色木盒,那木盒裏是這兩年多來從不離他左右的母親的骨灰。他將木盒放在父親墓前,從腰帶上取出一把軍用短刀,在地上挖掘起來。

    一會兒,喬橋挖出了一個兩尺見方的坑穴,將母親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入穴中,用土蓋上壘起,又在左近找了些石塊將墳圍了一圈。想了一想,便又拿著那把軍用短刀來到旁邊的樹叢中。他選中一棵木質堅硬樹身約有小碗粗的小樹,刀鋒抵住根部,運勁在樹身上劃了一圈,而後右掌蓄力,在樹身上隻一擊,那樹便咯啦啦一聲倒將下來。

    喬橋取了一截兩尺來長的樹幹,將其削成一塊木牌,而後提起刀來,用刀尖在木牌上刻下一大一小兩行字:母親水依霞之墓兒喬橋公元2004年清明謹立。那字構形有些誇張,但筆力頗為雄健,入木三分。

    喬橋拿著木牌迴到墓前,從袋子裏取出早就準備好的一瓶黑漆和毛筆,將木牌上的字塗黑,拿在手中看了會,覺得滿意了,才把木牌豎在母親墓前。他左手執牌,右掌高舉,“嗨”地一聲發力擊下,那木牌竟倏然入土數寸,牢牢立住了。

    葬好了母親的骨灰,喬橋又從袋子裏取出些水果糕點和冥香紙錢。他將水果糕點在父母墳前整齊放好,掏出打火機將紙錢點燃了,擺成一堆焚化,又將冥香點了插在父母的碑前,而後跪坐在地上,對著紙錢上竄出的火苗出起神來。

    此時,母親美麗的麵容又清晰地出現在喬橋的眼前。兩年前,當他終於考上軍校,可以自立時,母親離開他撒手西去。他知道,母親因為長年為生存勞累,加上過分思念父親而耗盡了體內的能量。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母親臨終時,給了他一筆數量可觀的錢:50萬元!憑著這筆錢,他可以無需任何依靠,完成學業,走上社會獨立生活。

    可敬而又可憐的母親!她那麽美貌,又有著這個星球上的人類所不具備的一些超常能力,可十多年來,還是受盡了白眼,曆盡了艱辛。

    父親呢?本來,12年的光陰已將喬橋腦中父親的形象洗涮得相當模糊了,此際卻又異常清晰起來。12年前他和母親逃離這裏時,父親被村人追上毒打的慘叫聲又清楚地在耳邊響起。那時,他8歲。

    想起往事,喬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似欲把十幾年來深埋在心底裏的無數痛苦記憶都吐將出去。他站起身來,走到湖邊的石塊上坐下,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支煙點上,眼望著腳下壁立陡峻的峭崖,堆綠如雲的深穀。此時,對麵峰頂上,太陽成了依稀模糊的半邊臉,霞光似明還暗,穀中暮靄漸起,幾分淒迷,幾分寂寥。一切都和12年前的那個傍晚差相仿佛。

    12年前那個傍晚,他放學迴家,在家門前的路邊捉螞蟻玩耍。正玩得著迷時,忽聽得一陣刺耳驚心的鑼鼓聲從村中朝他家這邊響了過來。抬頭時,隻見一大群人湧來,為首的一人道士打扮,身穿黑色道袍,手執一柄木劍左右上下地舞動。道士身後是二十多個村裏的青壯男子,手中都拿著扁擔木棍之類。那道士不時把木劍舉向空中,高喊:“驅妖除魔,誅邪衛道!”他身後的人也跟著一齊舉起手中的家夥大喊:“驅妖除魔,誅邪衛道!”

    他正驚異間,那幫人已湧到屋前。為首的道士在他頭上用木劍重重地敲了一下,叫道:“孽種,叫你那妖怪娘出來!”

    他忍痛不哭,倔強地喊:“我娘不是妖怪,你才是妖怪!”其實,那時他並不知道妖怪究竟為何物,隻是聽大人們說多了,模糊地想象妖怪定是作惡害人的。自己的母親那麽漂亮和善,怎麽可能是妖怪?倒是眼前這個曾好些次欺負過母親的人,兇神惡煞一般,定是妖怪無疑!

    正在屋中做飯的母親聞聲而出,將他一把抓過,倏忽退進屋中。沒等那些人反應過來,她已將門關好閂上,大叫:“國良,你快來啊!”

    那幫人一齊湧到屋前,開始打門。

    在屋邊園中種菜的父親迅速趕迴,到得離那幫人一丈多遠時,高舉手中鋤頭,猛吼一聲:“住手!”

    那幫人被父親的氣勢震住了,都驚愕地迴頭看著,停止了打門。

    他在屋內清楚地聽得父親叫道:“我喬家世代和你們無冤無仇,我喬國良從娘肚子生下來,自問也從來沒得罪過你們。依霞來村裏七八年,做過一件對不起你們的事嗎?你們為什麽要苦苦相逼?今天,誰要是敢動依霞母子一根頭發,我喬國良就舍下這一百來斤,和你們拚了!”

    他將眼睛貼在門縫裏,看到父親和那幫人對峙著。父親額上青筋暴露,雙眼通紅,似欲噴火。

    這時,從屋子左側的小路上,氣喘籲籲地跑來一個人,是村小學50餘歲的老師李軍紅。李老師一麵跑一麵喊:“你們都快停手吧,這可是造孽啊!造孽啊!”

    見李老師到來,父親舉著鋤頭一步步走到門前。那幫人似乎有些害怕,稍稍讓遠了些。他將門打開,讓父親進了屋。

    道士模樣的人對李老師道:“去去,教你的破書去,這兒沒你的事。妖孽不除,李家村將不得安寧,你管什麽閑事!”

    李老師道:“大家要明白,這世界上沒有什麽妖啊怪的。”

    道士叫道:“大家看,這妖女怪模怪樣的,還有,他家原來那麽窮,怎麽這妖女一來,沒多久他家就能吃好的穿好的?他家的錢從哪裏來的?還不是這妖女用什麽鬼法術變來的!大家說,她不是妖怪是什麽?”

    李老師頓足道:“唉,我早跟你們說過,人生什麽模樣,是父母給的,這能是依霞的錯麽?人家家裏過得好點了,那是人家兩口子聰明勤快!你們怎麽不看人家兩口子每天起早貪黑地做,又肯動腦子?再說了,這李家村上上下下幾十戶,有哪家平日裏沒受過人家依霞的好處?你們這樣三番五次妖啊怪的苦苦相逼,不覺得喪天良麽?”

    聽了李老師的話,一些人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那道士又喊:“大家別聽他的!要說勤快,這裏哪一個是好吃懶做的?怎麽就他家富我們還是受窮?那女人就是來曆不明的妖怪!現在,大家一起除妖,上啊!”

    那幫人盲目的仇視情緒再一次被點燃了,都發了一聲喊,向門口湧去!

    他的父親見勢不對,“砰”地把門關了,又用一木棍頂住,叫道:“依霞,收拾幾件衣服,快跑!”

    母親從房裏收拾了一個小包,父親抓過壁上掛著的獵槍,二人架起他,開了後門,向深山逃去。

    跑了沒多久,後麵的喊叫聲漸漸可聞,那幫人已越追越近了!

    跑到狐仙湖所在的峭崖腳下時,那幫人已經迫近。

    喬國良一家三口有沒有逃脫那幫人的追殺?讀者朋友且容我在此賣個關子,留待下一章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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