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要講喬橋在現代和史前穿越來去的故事。但講喬橋的故事就得先講喬橋的母親。喬橋的母親是來自第99號星球的女人,這是除喬橋之外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1

    李家村和中國千千萬萬個山中小村其實沒什麽兩樣,你當它在哪兒都行。

    李家村差不多全村人都姓李,都住在沿溪的平地裏。隻有山崖下的一戶姓喬,是外來戶。據說這戶人家打自清末時就搬來這裏了,戶主是個落第舉人,還參加過什麽變法。這些當然隻是據說,是不是真的,現在已無從考證。倒是這戶喬姓人家和村裏的所有李姓人家一向相處還算融洽,從無大的矛盾衝突。

    又據說,喬家在北伐戰爭時期出過一個很大的軍官,他在李家村的山崖下修了一座很大的豪宅。也因為那個大官和那座豪宅,喬家的後人在公元20世紀五六十年代受了罪遭了殃。到我們的主人公喬橋的父親喬國良成人時,豪宅早已了無蹤影,喬家隻在山崖下有兩間低矮的木屋。難以遮風擋雨的四壁之內,剩了幾樣古舊破爛的家具。其時已是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

    國良平日裏沉默寡言,人卻極聰明,書讀得極好。可好不容易高中畢業就不能去讀了,於是整日埋頭上山下田,吃飯睡覺。20歲那年,國良的父母雙雙撒手西去,剩了國良一人守著兩間矮木屋。那個時候人人家裏都有了田地,李家村的人都忙著自家的五穀莊稼,沒有人在意國良的存在。

    中秋節那天夜裏,國良一人在屋裏翻了兩頁書,漸覺無聊起來。抬頭看到窗外天上的一輪圓月,淚就不自覺地流了滿麵。他自顧自地流了一陣淚,突然發了奇想,要去山的深處那個李家村人談之色變的“狐仙”湖邊看月亮。

    國良曾找人考證過,“狐仙”湖應叫“撫仙”湖。隻因李家村和附近幾個村子的人都信一個傳言,說是那湖裏有隻極壞的狐狸精,常化成女形害人。凡在湖邊失蹤或落入湖中死去的男人,村子裏的人便確信是被那狐狸勾了魂魄去了。如此一來,“撫仙”便成了狐仙。又由於地處窮山斷崖之上,久而久之,湖邊就少有人跡了。

    國良手中拿了把柴刀,一路翻了五座大山,過了四道溪澗,終於到了狐仙湖所在的峭崖腳下。湖就在那峭崖半腰,高入雲際的山頂有常年不竭的瀑布水源,億萬斯年的不住衝涮,在峭崖半腰的平台處衝出了一個大石坑。坑一年一年地深,水一年一年地積下來,就成了湖。湖的左側,仍然留下了半邊寬闊的平台,那上麵不長樹,隻長綠茸茸的草。

    還是在5年前,國良一次和父親上山采藥曾爬到過那湖邊的平台上。現在,他憑著記憶,借著峭崖頂上一輪圓月的光,找到了那條掛在崖壁上的不是路的路。

    攀藤附葛,國良又一次上到了那個平台上。

    此時,月掛中天,水銀瀉地,湖麵鱗光閃動,瀑布掛了一條白練,練腳沿崖壁邊衝入湖中,嘩嘩嘩嘩地響。白練周圍,一片迷離白霧,空朦飄渺。月光下,湖邊成片的野菊花泛著淡黃的光澤,清冷而雅致。

    好一片人間仙境啊!國良竟看得癡了。

    他腦中在不住地想,這個時候,真要看到漂亮的狐仙,死了也是美事!

    ***

    2

    國良覺著累了,就索性躺在草地上,看湖水和水中的月亮。

    水中的月亮離他很近,讓他覺得溫暖。身下的草地茸茸的,軟軟的,像夢中的紅地毯,讓他覺得舒服。

    看著看著,他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迷朦之間,他聽到一種轟隆轟隆的巨大的奇異聲響。因為腦中還殘留著一絲關於狐仙的恐怖記憶,他倏地睜開眼來。

    湖麵並無異常。那聲音來自空中。

    他抬起頭來,天上的景象差一點讓他魂飛魄散。

    在西北方向的半空中,一個很大的火球朝這邊斜飛過來。那火球渾身赤紅,刺目的光照得周圍的山峰有如披上了晚霞。

    火球斜飛的速度快得驚人。也許是和空氣強力磨擦的緣故,一路夾帶著嚇人的異響。

    國良感覺到了,那火球斜飛的方向,竟是正對他所處的湖邊平台!

    他呆了約20秒。那火球已近在眼前,他已經感覺到它發出的撲麵的灼熱!

    憑著最後的一點意識,國良翻身一滾,撲進了湖水之中。

    當火焰熄滅,國良爬上岸來,平台上的景象讓他目瞪口呆。平台上的綠草全都燒成了白色的灰燼,連周圍的樹木也烤成焦黑狀。一些似金屬非金屬的碎片撒得滿地都是。平台上躺著三個人,一動不動,邊緣兩個,正中央的碎片堆中一個。

    國良趴在地上,遠遠地看那三個人。他們的身子都蜷曲著,呈漆黑的顏色,在月光下還閃著光澤,想來是穿著某種特製的衣服,決非肉體被火燒焦的樣子。邊緣的兩個頭上的保護裝置已經碎裂,露出了麵容,那臉色比電影裏的白人還要白,如純淨的紙張或冬日飄雪一般,給人的感覺是新鮮明亮,不像是普通人失去血色那樣讓人看著不安甚至恐怖。

    “外星人!”國良的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這三個字。他曾在書中看過一些外星生命的猜測文字,沒想到,今天沒見著什麽狐仙,倒真看到外星人了!

    過了很久,國良漸漸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便站起來走過去看那三個人。他先到平台邊緣的兩個人身邊,蹲下去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個的身體,觸手冰涼!他又摸摸那人的鼻子,沒有一絲氣息。另一個也是這樣,看來他們都已經死了!

    國良站起身,慢慢來到平台中央碎片堆中的那人旁邊。從曲線起伏的身形來看,這應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她的頭盔還完好無損,透過透明盔殼,月光下,她的麵容照樣是雪白明亮,臉形如一個稍稍有些拉長的鵝蛋,看上去頗為漂亮。如果和白種人比較,唯一的區別就是鼻子並不大。鼻尖看上去給人微微上翹的感覺,但這正好和稍稍有點兒上挑的下巴配合協調。現在,她雙目緊閉,不知是死是活。

    國良看著那女子,心裏就千次萬次地希望她還活著!

    國良雙腿跪地,慢慢俯身,伸出微微有些顫抖的右手,輕輕觸到那女子的肩上。這一觸,他的手立即縮了迴來——那女子的身體也已冰涼!

    “她也死了嗎?”國良沮喪極了,同時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悲愴和傷心。他怔怔地坐著,望著頭盔裏那張皎好的臉,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瑩潔的月光照著那張臉,寧靜安祥,飄渺出塵。

    流了一陣淚,心中好受了些,國良便抬頭望著頭頂的圓月,發起癡想來。這可愛的人兒,她來自哪裏?火星還是水星?還是更遙遠的人們根本不知道的星球?還是更更遙遠的銀河係之外的另一個星係?她來這兒幹什麽?中途遇到了什麽麻煩而遭此橫禍?她這麽漂亮,又這麽年輕,這老天爺怎麽就這樣心狠?

    這樣想著,國良突覺心頭一痛,不禁又悲從中來,難以斷絕了。

    ***

    3

    國良一覺醒來,已是滿天朝霞,狐仙湖裏滿湖搖蕩跳躍的金光紅霞,令人目眩神搖。

    昨夜令人難以置信的震憾、緊張與悲喜,似乎都是一場飄忽的夢。國良爬起身來,睡眼迷離地對著平台上已經變成黑白相間的灰燼和依然靜靜躺著的三個不知來自何處的人,怔怔地發了半天呆。然後,他走到湖邊,捧起清涼的水猛喝了一氣,又洗掉臉上昨夜縱橫的淚漬,抬頭望著天上新鮮的太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國良迴到平台上,他想,不論這三個人來自什麽地方,是地球人還是外星人,好歹也是幾條生命。如今客死他鄉,魂飄異地,也算是人間慘事。自己既然碰上了,就將就著把他們安葬,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國良在灰燼中尋到自己先前帶來的那把柴刀,拿在手中,走向平台後的崖壁邊,為那三人尋找安葬之地。

    他好不容易在兩座石峰的夾峙中間找到了一塊稍微平整些的地方。這裏積土較厚,可以挖出墓穴。兩邊石峰上有幾株古鬆挺立,枝葉伸出,猶如傘蓋。地又對著峽穀,可以俯瞰湖光山色,也算得是“風水寶地”了。

    國良用刀挖,用手刨,一個多小時後,人累得汗濕衣褲,才挖出一個約兩米寬一米多深的坑。他想,這樣子放下三個人,勉強也夠了。

    國良迴到平台,先將那女子抱起,向挖好的墓穴方向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或許,是他感覺到這女子的身體還是柔軟的,或許是不願意就此將她葬下,他呆了一會兒,輕輕地把女子平放在了地上。

    國良把平台邊緣的兩個人抱放到墓穴後,再迴身來抱那女子。他俯下身去時,隻見那女子身子動了一下。他吃了一驚,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定下神來時,那女子已呻吟出聲。

    國良大喜,左手攬住女子的頸脖,將她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的懷裏,“妹子,你醒醒!你醒醒!”

    女子黑而長的眼睫毛閃動了兩下,眼睛睜開了。她的眼珠明澈中帶著一暈兒淺淺的嫩綠,有如初春的潭水般,水汪汪,亮晶晶。

    女子怔怔地盯著國良的臉看了一會兒,臉上忽地現出惶惑的神情。她扭頭掃了一下四周的情形,突地上身微微一弓,倏地就脫出了國良的扶攬,整個人彈起在半空,一個空翻之後,落在了崖壁邊,然後對著國良用手比劃著什麽,叫喊著什麽。她的聲音很響亮,但並不刺耳。

    國良吃了一驚,也緊張地立起身來。他看不懂她在比劃什麽,也聽不懂她叫喊的話,一時間竟不知怎麽辦好,看著她發起呆來。

    那女子見比劃和叫喊對國良都不起作用,便不再理會國良,自己在地上拾起幾片碎片,仔細地察看,又凝神地思索著什麽。

    國良迴過神來,在心中為自己鼓了鼓勁,才對那女子道:“你,你從哪裏來?遇到了什麽事?”

    女子抬頭望著國良,眼睛忽閃了兩下,似乎掠過一線驚喜的光芒,而後又舉頭望著天空,怔怔地出起神來。

    國良弄不清她在想什麽,不敢再發問。

    幾分鍾後,那女子突地望著國良叫道:“我真地來到了地球,來到了中國?”

    國良先是一驚,繼而大喜,“你會說我們的話?是的,是的,你是到了地球,到了中國!你真的是外星人?”

    女子臉上現出了迷人的笑容,那笑如滿月,照得國良心中明亮而溫暖。她將頭盔解開摘下,一頭紅如火焰燦若朝霞的長發在背後垂將下來,陽光瀑流一般。霎時間,整個山穀都因此鮮活明亮起來。

    天哪,世間竟有如此豔麗的女人!這不是在做夢吧?國良又一次看著那女子發起怔來。

    那女子走到湖邊,俯身下去喝了好幾口水,才迴身對國良道:“我來自離你們這兒很遙遠的星球,按我們對已探索過的星球的編號順序,用你們地球上的數字表示,就叫第99號星球吧。”

    國良問:“你怎麽會說這麽好的中國話?”

    女子指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你們地球上文明發達地區的代表性語言,像漢語、英語、希臘語、俄語,它們的意義係統和純正的發音係統都儲存在我們的腦中。”

    國良驚得張大了嘴,矯舌難下。

    女子笑著向國良招手,“過來,坐下,我詳細和你解說。”

    國良過去,在湖邊坐了,但和那女子隔了一段距離,不敢靠近她。

    女子望著湖水,道:“在銀河係中,我們已經探索了上百個星球,發現隻有地球上才有和我們基本相同的生命。因此,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會派人來地球觀察和了解。隻是你們的文明程度比較低級,不知道我們第99號星的存在,對於我們的到來也不太清楚。一般情況下,我們也不會驚動你們。我們來過幾次後,便將你們的幾種主要文明的詳細資料編寫成信息編碼,儲存在人工有機智能係統中。這一次,因為我們不能返迴h星了,出發前,每個人的腦中都植入了一個微型有機智能係統。需要的時候,隻要用意識激活它,我就能運用它所儲存的知識。”

    國良歎息了一聲,道:“你說的這些太神奇了,在我們這裏是不可想象的。這麽說,你不是會講我們地球上的好幾種語言了?”

    “是的,這很簡單。”女子答。

    國良問:“什麽是有機智能係統?它放在你的腦袋裏不會有影響嗎?”

    女子一笑,“它是一種人工的生命體,其細胞裏儲存了大量信息。它和我的神經係統連在一起,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國良“哦”了一聲,想了一會兒,又問:“那,你們這次遇到了什麽事?為什麽不能返迴99號星球?”

    女子收起了笑容,臉色有些黯然,道:“這些說來話長,反正我們的飛船也沒了,走不了了,以後會有時間和你詳細說。”

    “那你們的飛船怎麽會摔成這個樣子?你們的技術不是非常先進嗎?”國良指著平台上滿地的碎片,問。

    “接近地球的時候,飛船上的計算係統出了點差錯。我父親和弟弟妹妹乘坐的飛船誤入了時間隧道,也不知會落到哪個時代。我和母親、哥哥坐的飛船則是計算係統誤算了地球大氣密度,被高溫燒化了。”女子說著,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對了,我的母親和哥哥呢?你見到他們了嗎?”

    聽她這樣問,國良心中黯然,道:“我想,他們,可能活不了了。走,我帶你去看他們。”

    二人來到墓穴邊。女子撲進穴中,在兩人身上察看了好一陣,似乎確信他們已經死了,才出了墓穴,在墓邊雙膝跪下,黯然神傷,雙目垂淚。

    國良看到,她眼中落下的淚滴竟也帶著淺淺的綠色,在陽光下有如晶瑩圓潤光澤閃爍的珍珠一般。

    幾粒珍珠落在地上,消失在泥裏,好似悠長傷心的歎息隨風飄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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