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出身並不很高,她嫁進莫家的時候,她父親不過隻是京城一個微末小官,她家在家中也並不很受寵,不過是占著個嫡長女的名頭而已,論起父母喜愛,根本比不得同胞而出的妹妹。所以莫家給莫含章那身有重疾這一生注定難以出仕的莫父來提親的時候,沈氏父親很自然就把她給推了出去。

    為此沈氏不平了一輩子。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嫁給了個才華橫溢的官宦子弟,隨著丈夫科舉入仕,妻以夫榮,不幾年身上就有了誥命,可她呢,看著有個為將的公公,莫家如何如何有臉,可不過都是表麵光鮮,莫父不頂事,沈氏自己也低人一等。等到後來莫老爺子去世,莫家沒了支柱越發沒落,沈氏更不愛迴娘家了,每次過年躲不開看到妹妹那得意的嘴臉,她就恨得咬牙切齒。

    直到莫含章娶了俞錦妍,在軍中又一路高升,為沈氏請封了誥命,沈氏這才覺得有底氣的多。對莫含章這個並不在自己身邊長大的長子,更是格外看重。

    都說長子是頂門立戶的,果然不錯。自己這輩子,還有小兒子和女兒,日後少不得都得靠著老大了。沈氏深知這道理,平日裏,莫含章身邊的小廝,她都高看一眼,絕對不會叫兒子覺得自己被疏忽了。

    可是今天,她是真的忍不住了。秦雪這賤人幹了那麽缺德事,迴過頭來,居然還敢裝著什麽都沒幹過?還在這裏裝無辜扮可憐?

    沈氏想到自己可憐的小兒子染上了天花,還不知道撐不撐過這一劫,在顧不得老大也在場,撲上去對著秦雪狠狠就是一嘴巴——這可不會簡簡單單一巴掌打上去那麽簡單,手掌刮下來的時候,沈氏那保養極好的尖尖的長指甲,順道狠狠順著秦雪那粉嫩的臉頰用力,不一會兒,就在那白皙的臉上刮出五道血痕來,深重的血色泛開,最後變成了駭人的淤痕。

    秦雪捂著臉,止不住驚叫起來:“老太太,您這是做什麽?!”她的臉啊。

    沈氏現在最見不得的就是她的臉,最聽不得的就是她的聲音,看她還敢若無其事很委屈的樣子在自己跟前開口,咬著牙,還要去抓秦雪的臉,若別的也就罷了,秦雪可是知道容貌對一個女人的重要性的,沈氏這樣恨不能毀了她臉的架勢,她哪肯束手就擒?不假思索一把就擒住了沈氏的手腕,死死抓緊,根本不讓她有動作的機會。

    沈氏掙脫幾下,都沒掙脫開,氣得衝著上首的俞錦妍就大喝道:“老大,你是死人啊?你就看著你的小妾這麽欺負你娘?!”口氣臉色,實在稱

    不上好。

    是,沈氏是很看重莫含章這個大兒子,因為這個大兒子是她日後一輩子的依靠,她一生的榮耀富貴,就全寄托在這個長子身上了。可真要說她最疼愛的孩子——不在自己身邊長大的長子,又哪能比得過一直承歡膝下的小兒子?

    莫含章三歲就被莫老爺子帶在身邊開始學字,五歲多開始習武,莫老爺子去了,也沒迴沈氏身邊,而是由莫父接著教讀書練武,沈氏每日見上幾麵關心幾句,已然算多了。等到莫含章年少離家從軍,一去多年,母子之間親情仍在,到底疏遠了些。可莫飛景,卻是沈氏一手帶大的,每天虛汗溫暖,看著一點點長大,從來沒離過自己身邊。

    莫流采出嫁後那幾年,沈氏身邊,唯有這麽一個兒子。

    在沈氏眼底,莫飛景,比她的命還重要!哪怕她現在唯一的孫子莫鈺,也是比不過的——說是孫子,可如果他不是自己兒子的孩子,她能那麽喜愛?

    可現在,秦雪卻害了她視作眼珠子的莫飛景,還敢在這裏裝傻,沈氏恨她陰毒狠辣,虛偽做作,連帶著,看把秦雪納進門來的大兒子也開始不順眼起來。

    如果老大從沒有過秦雪這個妾室,那老二,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這遭罪了?

    沈氏知道自己不該這麽想,可這念頭,就是像生根了一樣紮在她腦海裏,怎麽也揮之不去。當著大兒子的麵,更是不由自主的板著臉,尖銳的質問道:“你的這個妾室已經害了你弟弟一家,你現在是不是還要看著她折磨死我你才高興啊?!”

    話音落地,大兒子的臉色瞬時就變了,沈氏的理智在告訴她,這樣的做法,那是生生把大兒子給得罪了,可她心底的那股子火氣實在是壓不住,非但沒有克製住怒火,反而越發咬著牙怒道:“你今兒要還認我這個娘,你就趕緊把這個賤人給我處置了,否則,你以後,再不用叫我了!”

    俞錦妍眼神冰冷地看著沈氏,這女人、她是在威脅她嗎?!

    莫含章從裏屋出來,就看著俞錦妍的臉色陰沉,暗叫不好,他可是知道俞錦妍自來對沈氏沒好感的,哪能受得了沈氏這般氣?忙上前打圓場道:“母親,您先別激動,小心氣壞了身子,秦姨娘做出這等事,大爺如何能容得下?您且先放心,大爺一定會給二爺個公道的。”眼角甚至看都沒看秦雪一眼,現在的他,對於曾經這個紅顏知己枕邊人,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麽心情去看她。這個人,已經完全不是他記憶裏的模樣了。

    沈氏自來看不慣她

    ,哪能聽得進她說的話,一把開她,憤憤道:“你倒是說得輕巧,老大這樣子,像是要給我個交代的樣子嗎?這女人趕出這種狠毒的事,就該趁早處置了,還留著她在這裏獻媚扮無辜?我看,老大你就是被她這張臉給哄住了,人家撒幾句嬌,你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話說的實在難聽,俞錦妍狠狠一拍桌子,怒氣勃發地看了眼沈氏,沈氏叫她這樣怒形於色的樣子給嚇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嘴巴張了張,撇過了臉去,到底是沒說話了。

    俞錦妍這才深深吸口氣,對著看見莫含章後整個人都傻了的秦雪沉聲喝問道:“秦雪,你知道,今天為什麽會帶你來嗎?”

    秦雪被沈氏打了那麽一下,還覺得委屈,可等到沈氏後麵那般的撒潑叫鬧,再看到好端端的莫含章,再傻也知道事情肯定不如自己預想的那麽美好,心裏早已經開始打起了鼓,想著沈氏話裏的意思,她害了莫飛景一家?這怎麽可能呢?

    “大爺~”她哆嗦著嘴唇,眼角還含著淚,手放下來刻意抬高了臉好叫俞錦妍看到她臉上的傷痕,可憐巴巴道:“妾、妾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竟叫老太太這樣生氣。還有二爺,什麽交代的,妾實在是滿頭霧水,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莫含章看著這樣楚楚可憐的秦雪,眼神越發冰冷。他果然是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女人,到了現在這功夫,她還這般死鴨子嘴硬,還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恢複神智,很清醒地做出可憐模樣博同情——這份心機,他以前怎麽會認為這女人純然天真的?

    俞錦妍冷笑一聲:“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二弟一家三口,今兒早上被查出來染上天花了!”

    秦雪登時嚇得捂住了嘴,驚叫道:“什麽?怎麽會?怎麽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呢?”心底更是慌亂,怎麽會是二爺一家傳染上呢?她明明把那些東西放在的太太的衣服裏的啊!驚慌和恐懼占滿了心口,秦雪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這個時刻,一定不能慌,一定不能慌,慌了就糟糕了,要是叫大爺看出什麽,自己就真的完了,再不會有任何人對自己網開一麵的,秦雪想到這裏,臉上快速浮現出悲色,哀戚道,“大爺千萬莫傷心了,二爺吉人天相,定能平安無事的!”

    沈氏氣得又要過去撓她:“你這賤人,還在這裏裝模作樣!”叫莫含章死死拉住了。

    俞錦妍搖著頭,對著這樣的秦雪算是徹底無言了:“到了現在,你還不認錯?!秦雪,你真以為,自己做過的事,就天衣

    無縫,無人知曉了嗎?天理昭昭,你做事的時候不小心,卻是叫人看見了!”臉一沉,大喝道,“你現在還不從實招來?非要我把人拉上來對峙,你才知道錯?!”

    秦雪臉上血色盡消,伏在地上不敢置信道:“大爺你現在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懷疑我跟二爺的病有什麽關係嗎?”說著,大聲哭了起來,“大爺,你怎麽能這樣懷疑我?那可是天花啊,我怎麽會跟這些扯上關係?難道你還懷疑是我傳播了天花了不成?我伺候你這麽多年,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心狠手辣的人嗎?”一時又抹了眼淚梗著脖子道,“是誰這樣冤枉我?大爺你隻管把人找來對峙,我倒要看看,是誰這樣狠毒,把這樣的罪名栽贓給我。我什麽都沒做過,我不怕跟人對峙!”

    要不是俞錦妍確信她曾經給自己下過天花,還真要以為她多純然無辜了——不過從另一個方麵來說還真沒錯,莫飛景染上天花,還真跟她沒關係!

    沈氏早是給她定了罪的,瞧見她這樣,更是怒火攻心,如何竟會有這般無恥之人?莫含章心底卻有了一絲絲的希冀:也許,秦雪真的沒做過這些事呢?

    盯了她好半天,也不見秦雪態度有絲毫軟化,俞錦妍暗自冷笑,她還以為,隻要自己死不承認,她就奈何不了她了?“秦雪。”俞錦妍看著她,帶著幾分平靜道,“我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去過涮洗房,往裏頭洗好的衣服裏放了天花痂衣,傳播了天花病疫?你現在老實說,我看在你伺候我多年的份上,還可以給你點顏麵!”

    秦雪身上一哆嗦,腦海裏是千頭百緒,臉上隻依舊擠著苦笑道:“大爺這樣說,可還是不相信我?若您真以為是我做的這些喪心病狂的事,我再解釋,又有什麽用呢?”喃喃兩句,吸了口氣仰起臉,卻是心若死灰,“大爺既然認定了,我再說無益,大爺您想怎麽處置我,就怎麽處置我好了!”活脫一副慪氣的嘴臉。

    莫含章猛然想起往日她在身邊巧笑倩兮的模樣,此刻卻是真心希望她說的是真的,她真沒幹過這樣喪心病狂的事。否則,他曾經對她的那些感情,那些好,豈不都成了個笑話?

    可下一刻,俞錦妍就打破了她的這個奢望,隻聽她冷笑一聲,道:“不見棺材不掉淚,秦雪,我給過你最後一次機會了,是你不要的。”揚聲喊道,“讓桑婆子進來。”

    桑婆子,就是伺候秦雪的婆子。

    下一刻,就見一個穿著石青色袍子略微發胖的婆子哭著求著進了屋子,對著眾人撲

    通一下跪了下去,不住磕頭道:“大爺老太太太太恕罪,不是小的看官不力,實在小的不知道,姨娘荷包裏裝得,竟然是這樣喪心病狂的東西,小的貪戀姨娘給的錢財,所以才對姨娘夜半出去的事睜隻眼閉隻眼,若是小的知道姨娘幹的是這樣缺德的事,打死也不敢瞞著各位主子啊……”

    秦雪瞬間瞠大了眼睛,高聲尖叫起來:“你在胡說什麽?我什麽時候給過你錢財,什麽時候半夜出去了?”可已經沒有人聽她說話了。

    俞錦妍又叫了那個指認秦雪的婆子來,問她:“你果然看到那晚姨娘進涮洗房了?”

    那婆子堅定道:“那晚月色好,還能看到點東西,那身段,那背影,那側臉,定是姨娘無疑的。”

    這時,有丫頭來報:“姨娘屋裏的東西不齊全,好些衣服荷包都不見了。”桑婆子叫起來:“是了,就是兩天前,姨娘鬼鬼祟祟燒了不少衣服,還有那個以前從不離身的荷包,也一並燒了,這就是在毀屍滅跡啊……”

    誰都沒注意她話裏的不妥當,沈氏恨之入骨地看了秦雪:“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說?!”

    秦雪還不肯認輸,哀聲對著俞錦妍尖叫:“大爺,你就隻聽他們幾句話,就定了我的罪嗎?”

    俞錦妍冷冷看著她,不說話。

    而莫含章,已經連看她一眼都嫌多餘了——這一次,他是真的徹底死了心,不得不承認,自己這麽多年,確實是瞎了眼,看錯了人,竟把條毒蛇,當成了無害的綿羊。

    秦雪苦苦哀求:“大爺,你聽我解釋,桑婆子說是伺候我的人,可她向來懶得慌,能躲懶就躲懶,平日對我的生活根本不上心,她說我夜半出去,那都是在汙蔑。至於值夜的說的話,晚上那麽黑,就算月光好,能看清多少?就算有人進了涮洗房,也不能肯定就是我啊?大爺,你相信我,我真的沒做過這種事!”捏著拳頭,快要奔潰了,撕心裂肺地喊道,“我沒害二爺啊!”

    這點她相信!俞錦妍搖著頭看著秦雪,可惜,沈氏和莫含章已經不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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