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召見俞錦妍的地點很有趣,卻是在太子東宮的演武場外。

    俞錦妍一路進宮,身材高大挺拔,偏穿著身文官補服,一路所遭受側目無數。行走在紅牆黃瓦的宮所內,俞錦妍想到太子召見,本就是提著顆心,再被人這麽打量,益發全身不自在,隻努力做了若無其事狀,一遍遍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冷靜——隻是這縮在官服寬袖之下的雙手,還是不自覺握成了拳。

    到得演武場外,俞錦妍兩眼一掃,就見人群當中,一身穿黃袍的年輕男子正與旁邊的人說著什麽,正是她當年曾見過的太子殿下周長燁。至於一旁侍立站著的風雅男子,可不就是她大哥俞琮言?!

    俞錦妍心下一定,眼眶卻有些濕潤了,深覺對不住俞琮言。她這個妹妹,可叫他操心了。

    自己如今頂著莫含章的身份,人人皆知是他妹夫,太子駕臨晉陽侯府,那是給俞琮言的體麵,他卻乘此機會叫來自己,有心叫自己在太子跟前露臉。說句好聽的,這是舉賢不避親,可人心多險惡,隻怕背後少不得要嚼舌根子,議論俞琮言不知避諱,抬舉自家親戚都沒個章法了。要是太子再有什麽想法,隻怕最後俞琮言自己都得受掛累……

    俞錦妍打定主意,今兒一定要好好表現一番,最不濟,也不能叫人嘲笑了俞琮言要抬舉之人,其實是個無能之輩!

    到及跟前,一眾人迴過頭來,居中太子周長燁俊朗的臉上帶著幾分興味,也不等太監迴話,指著俞錦妍笑道:“翰之,這就是你說的莫含章?”

    俞錦妍趕忙幾步,牢記著之前俞琮言教過她的禮數上前行大禮:“下官莫含章,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金安!”

    時人多看重皮相,最講究翩翩君子,儒雅風度,春風滿麵叫人一見心喜。俞錦妍卻是一身帶著沙場的血腥野蠻之氣,身量過高,麵容冷硬,瞧著就是不好相與之人。若是一身鎧甲手持刀戟還能叫人讚一聲威武,偏此時穿著一身文官補服,混在一群神韻氣質俱佳的皇孫公子哥裏,倒像是鶴群裏的的雞,止不住叫人側目。

    太子微微皺皺眉,眼神詢問地看了俞琮言,好似在問,這就是你妹夫?

    今日與太子一起的還有宗親榮王世子周嶸,聞言也是一臉驚詫,他之前就聽俞琮言推舉這妹夫,卻從沒想到,翩翩如玉的晉陽侯爺的妹夫“莫含章”,竟會是這個樣子。他記得,俞琮言的妹妹,也是難得的美人吧,嫁了這麽個粗莽漢子,可不是委屈了?

    俞琮言也知道

    俞錦妍如今的模樣不得人歡心,隻是這種事,非人力可改,俞琮言便是手眼通天,也無可奈何。對著太子和周嶸的不可置信,俞琮言雖知道這反應是人之常情,自己當年乍然見到莫含章不也是心裏不滿意,隻是到底下麵跪著的人內裏是自己妹妹,想到太子周嶸如今這般看不慣的是自家妹妹俞錦妍,俞琮言當下老大不客氣的微微冷了臉:“太子殿下,這便是我跟您提起的莫含章了!”

    太子和周嶸跟俞琮言是多年交情了,看他這樣就知道他是不高興了,想到俞琮言對家中妹妹的體貼關切,愛若珍寶,忙各自收了臉上的揶揄之色,這俞琮言,什麽都好,就是太護短。平日說兩句他的妹妹家人就要翻臉,如今,連妹夫都不能說了!

    太子叫起了莫含章,上下一打量,暗自點點頭:要不看這一身文官衣服,做個武將,倒是相稱,看在俞琮言的麵子上,少不得關懷兩句,笑問道:“翰之說你是軍中猛將,如今入了詹士府,怕不習慣吧?要有哪裏不適應,也別外道,你這大舅哥也不是吃素的,哪裏有需要的,隻管告訴他!”

    俞錦妍低垂著頭:“謝殿下垂問,詹士府內同僚和睦,友善待人,下官在其中,一切都好。”

    周嶸見她循規蹈矩的,無趣地撇了撇嘴角,臉上不以為然的神色絲毫不加掩飾。

    俞琮言見了,自然不高興,對著俞錦妍道:“兵器營新進了貢品來,皇上禦賜了太子寶劍良弓,太子要找人一起練箭,我想著你也算有些經驗,才召了你來。你一會兒且下場試試,迴頭把這些東西登記造冊,也是你詹士府的差事。”混跡官場,俞琮言最知道,人的臉麵,都是要自己掙得。別人再給你靠山,自己立不起來,那也是白搭。太子和周嶸為什麽對俞錦妍不以為然?還不是沒把她當迴事?一會兒俞錦妍隻消把自己的實力展示出來,他看周嶸不把現在這幅嘴臉給吞迴去!

    經過了那麽久的練武磨合,要說比箭,俞錦妍還真不怵,當即點頭答應。太子有心試他,也不多言,叫他上前站一旁,自己踱步在一寬闊桌旁,上麵擺滿了各色弓箭刀槍,太子隨手撈起把長弓,彈了彈弓弦:“上等牛筋製成的五石弓,非勇者不能用,王恆,你且來試試。”

    王恆是太子近衛,聞言上前接過弓箭,左手挽弓,右手拉弦,瞄向遠處靶子,也不見如何施力,羽箭破空而去,“砰”一聲,正中紅心。

    俞錦妍站在此處看去,那靶子遠在百步之遙,其中紅心也不過那麽一點,王恆箭術,果然不錯。

    太子掃了她一眼,俞錦妍想想,到底不敢失儀,寬袖長袍上陣,有禮地給王通道了聲謝,接過他手裏的長弓掂了掂,居然覺得分量還有點輕,一時真是五味陳雜,隨手再撥動了兩下弓弦,俞錦妍心裏就有了底,暗自給俞琮言使了個眼色叫他放心,對著太子道:“那下官就獻醜了。”

    居中一站,馬步拉開,長臂一挽,羽箭急射出去,“咚”一聲,也是命中紅心。

    太子臉上就多了幾分笑意:“好箭術!”周嶸眼神裏也多了些溫度,倒不是那無能的。

    再試六石弓,王恆俞錦妍俱是百發百中,周嶸眼珠子一轉,叫道:“這死靶子有什麽好耍的,叫人拿了活鴿來。”

    太監將白鴿放飛天際,王恆俞錦妍各自瞄準,兩箭同時射出,隻聽得一聲鳥叫,白鴿從天上瞬時掉落下來。太監撿來一瞧,一箭穿透白鴿喉嚨,一箭,卻是直直穿透了白鴿的眼部。

    周嶸瞧著那穿透眼部的箭上帶著紅翎,正是王恆射出去的,就笑道:“王恆啊王恆,你的箭術可是越來越好了,這麽點點的小東西,你也能瞄準了它的眼睛來射?這份箭術,也是天下難尋了,我可是服了你了。”

    俞錦妍並不敢瞧那小小鴿子鮮血淋漓的場麵,低著頭不說話,俞琮言卻能看見王恆的臉色在周嶸的話之後變得很有些難看,冷然道:“世子爺這可錯了,小的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倒是莫大人,箭術精湛,小的甘拜下風。”

    周嶸不明所以,還要問,太子笑道:“早叫你好好學武,你偏不聽,你瞧這兩支箭,王恆固然是射擊精準,可你瞧莫大人這一箭,利箭穿過喉嚨,箭頭卻不沾半點血跡,箭杆透過胸口良多,可見一箭穿過鴿子後,尚有餘力帶動箭矢再往上走,這才叫箭杆橫在了鴿子脖頸處……論力道,王恆這箭,可不及莫大人。”

    一邊笑問俞錦妍:“想來這六石弓,並不是你的極限?平日用的是幾石弓。”

    俞錦妍有心露臉,當下也不隱瞞,照實迴稟:“啟稟殿下,小的常用十石弓!”

    “十石弓?”太子周嶸齊齊變臉,“你說的可當真?”

    八石弓九石弓已然是極不錯的了,太子自小習武,六石弓已然是極限,周嶸俞琮言更差些,三石弓就不行了,便是王恆,自幼練武,八石弓尚可,九石弓也是勉強。俞錦妍卻說他能拉動十石弓。

    太子來了興致,果然叫人去拿十石弓出來。如此強弓,東宮裏也不過幾把做裝飾,平日並不用,太

    監抬上來時,紅棕色木頭隻泛著淡淡的色澤,並不見油亮,弓弦倒還算緊,太子輕輕一拉,繃緊的弓弦紋絲不動,周嶸止不住手癢,上前拉了拉,也沒拉動,太子橫了他一眼:“就你還想拉動這弓?”拍拍他的肩膀,笑著叫來一邊俞錦妍,“你且試試。”

    周嶸也不惱,隻看著莫含章接過弓箭,這次卻不比之前那般輕鬆寫意了,馬步紮開,雙臂鼓起,隨著那弓弦一點點彎起,俞錦妍臉上的表情就越來越嚴肅,她的眼神淩厲地直勾勾盯向遠方,如刀子一般,仿佛不遠處真有敵軍在行動一樣,唿吸均勻緩慢,十指紋絲不動,隻靜靜瞄準目標,鬆手,射箭……

    瞬間的氣勢,卻讓周嶸不自禁屏住了唿吸……

    “砰!”一聲悶響,看靶子的太監那裏卻有雜音傳來,周嶸瞄了眼俞錦妍,她已然又迴到剛才那副安靜平和的模樣,仿佛之前的淩厲隻是他的錯覺一般,太子問來人:“莫大人可有射中?”

    太監又驚又佩,高聲道:“莫大人不但正中紅心,且箭矢力透靶子,將將穿過紅心。”高高舉起草繩紮好的靶子給太子周嶸等人瞧,果然就見得銀色箭頭穿過了紅心,力透背麵。

    周嶸此時方信了俞錦妍時真有本事,也不客套地上前對著俞錦妍就笑道:“好身手啊莫大人,你這一手,可叫我大開眼界。”

    太子上下打量她,亦是滿意:“十石弓,確實不易。”

    王恆在一邊,看著俞錦妍的眼神就像看見了什麽知己良朋。周嶸笑著還要叫俞錦妍挽起袖子兩人比比腕力,叫俞琮言上來一語打消了:“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給含章塞牙縫還不夠的,還跟他比腕力?”

    周嶸對著他可不客氣:“你還有臉說我?你還比不上我呢。你且瞧瞧你妹夫,再瞧瞧你,文弱書生,說的就是你了。”

    俞琮言俞錦妍都是一愣,俞錦妍不自在地動動胳膊上的腱子肉,心裏一陣陣堵得慌,曾經弱不禁風的自己,一下子,變成了力大無窮了……俞琮言懶得理他,給俞錦妍使個眼色,讚許她做的不錯。俞錦妍這才微微鬆口氣,沒給大哥丟臉就好。

    展現了一下超群的箭術,太子對俞錦妍明顯熱絡了許多,叫人收拾了那些個刀槍劍戟,太子叫人一並去喝茶。俞琮言周嶸與其是伴讀,又地位尊崇,自然是占了個位子,莫含章卻是官職低微,坐在屋內,太子上首高坐,俞琮言周嶸一左一右,太監給俞錦妍搬了個凳子,已然是太子給他的體麵了。

    “翰之說你英武,

    今日一見,果然不錯,想來在戰場上,定然勇猛無雙。”太子啜口茶,淡淡問俞錦妍,“隻是你在邊關多年,眼看著袍澤戰死沙場,如今北狄和談,兩國議親,你心中,可有怨言?”

    俞錦妍躬身道不敢:“兩軍對敵,死傷不可避免,軍中袍澤死於沙場,下官心中自是悲痛,但兩國卻能結下和平盟約,彼此再不輕啟戰火,於家國百姓,都是益處。下官征戰沙場,亦不過期盼兩國能有和平之日,如今兩國和談,下官豈敢有怨?”

    死去的人已經死去,戰死沙場的兵將,若能換來國家的安寧平穩,也算是死得其所。怕隻怕,他們犧牲性命換來的這份和平,所能維係的時間,也不過那麽短短一瞬。俞錦妍想到日後北狄再起戰端,朝廷幾次派兵出征,前後五年時間,卻不知又有多少春閨夢裏人,埋骨在了北方那蒼茫的原野之上。

    太子瞧出她眼底的黯然,還當他惦記過往袍澤,暗自點頭讚許,倒是個重情義的,又問道:“既然不敢有怨,為何孤卻聽翰之說你一直認為北狄犯我邊境之心不死,還妖言惑眾,說什麽北狄和談,不過是一時之計,等到其內部政權更迭,朝政平穩,必然再犯我邊關?!”顏色一厲,“如今兩國和談,你偏還要散播此謠言,你安的什麽心?!”

    俞錦妍雖不曾上過戰場直麵對戰北狄,但北狄的言而無信卻是她親身經曆過的,聽到太子此問,冷然道:“太子殿下怕不知道,北方貧苦,素來貪婪我中原地大物博,北狄二皇子野心勃勃,取漢名昊天,其心自知。下官在邊境多年,深知邊境之苦,若兩國能和平邦交,下官豈有不樂意之理?隻是此前戰事,我軍雖然大勝,卻是占了北狄大汗病重,諸皇子爭權奪位,亂了朝綱,這才乘勝追擊占了便宜,事實北狄主力尚在,尤其是北狄二皇子所帥狼部士兵,個個精銳,此前一戰,並未有大損傷。北狄二皇子有此軍隊,怕是要得不少好處。將來若真是他繼承了北狄大汗之位……下官惶恐,但隻怕,兩國之間的和平,並不能支持很久。”

    太子聽著臉色漸漸更差:“那照你這麽說,北狄野心不死,我朝軍士卻已退兵,此次北狄提出我朝嫁出公主和親,我朝卻是不能不依了?”

    俞錦妍斷然否認:“這卻不然。北狄素來崇尚軍功,其下幾位皇子皆有親兵,雖如今各有兵力保存,但北狄大汗臨危在即,怕是諸位皇子都無心,也不敢對我邊境有何想法。再者,大軍雖撤退十之五六,但征北將軍韓將軍也是朝中猛將,絕不會叫北狄輕易犯我邊關。如今北狄不過是仗著我朝寬

    容,撐起了臉麵叫囂,朝中若不肯和親,北狄絕不敢多言!”

    太子並沒說什麽,又問了些話,俞錦妍俱都答了,又說了些場麵話,就叫俞錦妍迴去了。

    對著俞琮言,太子點點頭,笑道:“你倒是為你妹妹著想,好了,你這個妹夫孤看著也還過得去,你且安心叫他在詹士府呆著,若有一日,北狄真如他所說再起戰端,孤就給他個機會!”

    俞琮言含蓄微笑:“我這妹夫,武藝勇猛不消說,謀略為人卻還差一籌,太子肯給他機會叫他在這詹士府裏打一圈轉,好好學,這裏翰之謝過了。”

    太子擺擺手:“你我之間,還需如此客套?”

    周嶸卻摸著下巴笑:“隻是翰之,你這妹夫看著可有點傻,這文人之間,可不比軍營裏大老粗,你就是想鍛煉你這好妹夫,詹士府?可不是把她推火坑裏吧?到時候吃了虧,你就不怕對你妹妹不好交代?”

    俞琮言淡淡笑笑:“吃一塹長一智,在詹士府裏栽了跟頭,總比他日後上了戰場,傻乎乎被人背後捅了刀子強。”

    太子周嶸不約而同想到近來宮中的詭譎,都是沉默。要不是之前俞琮言發現不對,他們都還沒意識到,容貴妃那邊,居然有了那麽多的動作。幸好發現得早,否則,太子後背被人算計了,他們都還不知道是誰捅的刀子……

    俞錦妍一路迴去的時候還自不安,生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好,直到晚間俞琮言傳來消息,並沒有多言,這才鬆了口氣,直到自己在太子跟前的第一關,算是過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他安安分分學習著右春坊衙門事務的日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這兩章,寫得我好糾結,陰謀詭計朝堂的事,果然不適合我……還是虐秦雪莫含章比較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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