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琮言的動作很快,馬上,給俞錦妍的差事就下來了,是詹士府右春坊主管,六品府丞。

    吏部任命送達到莫府,俞錦妍很幹脆就把任命接了下來,給來報信的人送了個五兩銀子的紅封,拿著任命文書去書房歇著了。

    整個莫府,瞬時翻了天。

    沈氏拍著桌子,臉上漲的通紅,桌上裝瓜果的碟子被她一掃掃到地上摔了個粉碎,沈氏是什麽氣度都不管了,撕扯著喉嚨,大聲叫著:“快,快去把我給大太太叫來!”

    舒月朝驚嚇的一口茶水嗆在氣管裏,拍著胸口氣還沒喘勻呢,就拉著丫頭驚問道:“你,你沒聽錯吧?正六品府丞?還是詹士府的?那可是文職啊!”

    莫飛景人還在外頭呢,聽到下人急巴巴傳來的消息,也顧不得一塊兒吃酒的朋友了,說了句家裏有急事,叫人趕著車立馬往家裏狂奔。

    莫含章聽到這消息的時候,臉都扭曲了,詹士府府丞?開什麽玩笑?!站起身就往俞錦妍那邊衝。

    俞錦妍早就準備好茶水等著他了,莫含章看見她那優哉遊哉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叫下人都躲遠點,走過去一把抄起茶幾上的杯子牛飲了一通,啪一下把那杯子重重放在桌麵上,氣道:“詹士府府丞?俞錦妍,你在耍我嗎?”

    俞錦妍看著他,對他的怒氣很有些莫名其妙:“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我去詹士府有什麽不好?莫含章,你不是以為我跟你一樣精通武術,熟讀兵法,習慣了戰場上殺人跟砍瓜切菜一樣?莫含章,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怕換了個身子……你很希望我去禁軍裏,跟那些個大老爺們同吃同住,隻有休沐才迴家來?”

    莫含章一口氣叫她堵在喉嚨口,半響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兩眼瞪得老大,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腦子裏浮現起俞錦妍跟著一群大老爺們吃住一起的畫麵,身子一顫,臉全黑了。

    那可是他的妻子!

    俞錦妍看著他那樣,別提多暢快了:“大哥是再幫你疏通門路打算讓你進禁衛軍沒錯,可那也要我受的住啊。這不,我就跟大哥說了,天下日漸承平,戰事日後必然越來越少,倒不如趁著現在我軍功還熱乎著,趕緊轉了文職了事,大哥跟太子交情不錯,詹士府乃輔助太子之所,我在那邊當差,大哥也能照應著點,不很好?”

    莫含章叫她那雲淡風輕的口氣給氣得是身子直抖:“天下承平?虧你說得出口,後麵長達五年的戰亂,你忘了?!”

    俞錦妍今天卻格外耐性,莫含章這般衝著她嚷嚷,她也沒生氣,還讓他稍安勿躁:“你這裏跟我發什麽火,難道我還能跟我大哥說,大哥,我不能進禁軍,因為我是你妹妹,換了魂從七年後迴來的……他還不把我當妖孽了啊!那我不想去禁軍,又不想他麵上不好看,可不是隻能找個借口來?他總不會未卜先知,知道北狄還會起戰事,我在撒謊吧?!”

    莫含章咬牙切齒:“你就算不想去禁軍,隨便什麽職位也行啊,兵部,兵部辦差也很好啊,做什麽非得去詹士府?還是關著右春坊,你不知道那就是關著太子雜七雜八各局的一個差事嗎?還是文職。你現在調過去是容易,後麵怎麽辦?你知不知道,從文職調到武職,有多難?!”

    俞錦妍看著他的眼神就帶上了幾分憐憫,好半響都沒說話。莫含章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看她老不說話,還怒氣衝衝地一眼瞪過去,直到兩人視線交匯,看到她眼底的深意,莫含章才一下白了臉:“你,你是打算不再從軍了?!”

    俞錦妍很是理所當然道:“那可不,我一個女人,跑到軍營裏,拿著杆長槍,對著敵軍一槍一個,殺得血流成河,屍身如山……莫含章,你不覺得這很不適合我嗎?”她俞錦妍自小熟讀四書五經,啟蒙老師怎麽教的俞琮言就是怎麽教的她。俞錦妍自認自己真要當官,這武職肯定是不行的,文職卻還有幾分把握。

    見著莫含章倍受打擊的模樣,俞錦妍勸他想開點:“你早該想到這點的不是,哪怕身體變了,可裏麵魂魄是我啊,你不是一直以為,我還會走跟你一樣的路,從武職上建功立業吧?”開什麽玩笑,她連雞都不敢殺,更何況去殺人!還不是一個兩個,那是成千上萬的敵人,有的還是武藝高強的將領——她且迴去練個三五年再說吧。

    莫含章再支撐不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腿一軟,跌坐在了椅子上,雙手顫抖著抱住頭,盯了俞錦妍老半天,哆嗦著嘴唇,說不出一句話來。

    俞錦妍想到他肚子裏的孩子,很有良心的寬慰他:“凡事都要往好處想,莫含章,你想想,我今兒要真進了軍中,你看我,像是懂軍法懂軍紀的人嗎?要是一個不小心,犯了什麽軍法,或者哪天演武操練的時候,一問三不知,拿起刀槍,連個小兵打不過……到時候丟的,可是你的臉。誰都隻會說,是莫含章名不副實呢。這麽看,我這不也是為你的名聲著想。我現在轉了文職,要是一時半會兒做事不夠曆練,人也隻當我武職轉文職,一時半會兒不適應,才不會有什麽奇怪的聯想不是?!

    ”

    俞錦妍囉囉嗦嗦了一大堆,看著莫含章倍受打擊的模樣,聲音越發輕快起來:“好了好了,你啊,就省點心吧,換了身子,你就少操心外頭的事,好好待在厚院,好好養胎,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這就好了,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端的是苦口婆心。

    莫含章死死盯著她,突然嘶啞著聲音道:“你在報複我,是不是?你故意的!”

    俞錦妍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看了他好半天,才突然笑道:“我現在你煩心事一大堆,可沒那閑工夫跟你慪氣。報複你?我隻單純為我自己著想而已。”

    莫含章如何肯信?低聲顫道:“你明知道我一生都在為軍旅而活,我大半生,都在軍中度過,你要不是為了報複我,你能從武職轉文職?!”說著,梗起了脖子,手背上青筋畢露,整個人似乎都被怒氣填滿了。

    莫含章自懂事起,就由莫父家將帶著學武,莫父給他講解兵書,讀書識字,啟蒙用的就是孫子兵法,三十六計,難得的放鬆時間是聽家將講述當年莫老爺子在戰場的英勇事跡,平生最敬佩的是曆代名將,最愛的東西是兵器和駿馬,最渴望的是戰場殺敵,建功立業,在那殺聲震天中保家衛國,為國盡忠。

    他熱愛著軍營,那在外人看來枯燥乏味的生活,日複一日的訓練在他看來,是最有趣的活動,大老爺們圍坐一起說笑聊天,是他最喜愛的一項活動。他喜歡帶著自己手底下的兵往前衝,抱成一團跟別的營的兵較勁,比比誰在戰場上殺敵最多。他手底下,哪怕是嘴皮子最賤的兵痞子,在他看來都是可愛的……侯門裏的米蟲日子丈二長槍,殺敵報國。莫含章從來沒有怕過那刀劍無眼的戰場,他做夢,都夢見自己帶著人,一舉搗毀敵營,盡誅敵軍。

    那軍營裏的,是他所有的夢想,奮鬥的目標,一生努力的源頭。

    而現在,俞錦妍就這麽輕描淡寫的,就叫他從武職轉到了文職。

    她甚至還打算,以後再也不去軍營了?

    莫含章心頭一陣絞痛,疼得他幾乎忍不住要嘶喊出來,目眥盡裂地看著俞錦妍,死死克製著自己的怒氣不要衝上去殺了她。

    “你怎麽敢,你怎麽敢拿這種事來報複我?!”

    俞錦妍如何看不出他的怨憤,眼看著他雙眼鼓起都要充血了,心裏的快意一陣接著一陣,叫她險些都要飛上天去了。“我說的話你怎麽就聽不懂呢?”俞錦妍好生無奈地看著他,“我真沒針對

    你的意思,我是真心的,為著以後考慮。按我的本心,我還隻想頂著個虛銜過日子算了,跑到外麵去做官?我是不是這塊料還不知道呢,到時候惹禍怎麽辦?可沒辦法,這莫府現在可還沒起來,我要不領差事,不出三年,莫家就得在京裏銷聲匿跡,怕是最低層的宴會也想不起咱家……孩子明年就要生了,等到長大了,他父親就是這麽個沒用的貨色,我怎麽有臉見他?!為了孩子,我是真心想創建一番功業,可我不會武學啊,你就是逼死我了,我也不會啊,哪能怎麽辦?明知道我不行,還硬往武職那塊上走,自己找死啊?!”

    明明隻是借口,卻叫俞錦妍說的是冠冕堂皇。說的話,七分真,三分假,害怕擔任武職期間出問題叫人看出端倪是真,想要建功立業給孩子長臉是真,文職更適合現在的她也是真。可不是故意針對莫含章?假的!

    畢竟夫妻多年,哪怕相處不深,到底彼此還有個孩子,後來夫妻反目的時候,俞錦妍沒少研究莫含章的性情,“最了解你的人是敵人”這句話說的果然不錯,當年夫妻感情還好的時候俞錦妍都沒有像那時候一樣了解莫含章,這個男人,一生為軍旅付出太多太多,他的生命裏,武學占了大半,他熱愛軍中環境,喜好兵法,叫他說起戰事,他恩呢該眉飛色舞說上一整天都不覺得累,可要談詩論畫,一刻鍾就能哈欠連天。

    換了身子以後,俞錦妍一直都不習慣自己的身份,俞琮言當日說要安排“莫含章”入禁軍,她是真的覺得不合適,禁軍一群男人,或許很多出身高門,世家子弟,比起平民百姓出身的男子,讀書識字,更斯文些,可本質,不還都是男人?自己一個女人混在其中,像什麽樣子?別的不說,就說這如廁洗澡,軍裏可是一大群人一起行動的……

    花木蘭從軍是很值得人欽佩,可俞錦妍想,自己跟人,還是很有些差距的。

    思前想後,俞錦妍到底是推拒了俞琮言讓她入禁軍的好意,便是有可能當上大內侍衛,日日駐守皇城,可也沒日子活得舒心重要不是?而且她也是真擔心,就她現在對武學懵懵懂懂,隻靠著身體略微的本能反應,到時候差事出了錯,那可是要全家受累的。莫含章沈氏等人她不在乎,可莫含章肚子裏的莫鉉,卻是她的命根子!

    詹士府右春坊管事府丞,這職位就很適合她。首先有俞琮言在太子跟前的體麵,她在詹士府當差,不看僧麵看佛麵,刁難她的人就少了,還能找個關係幫忙指點指點。再來,詹士府左右春坊,掌管太子府下衣食住行格個局,看著繁複,但仔

    細推敲,跟府內主持中饋卻有相通之處,俞錦妍自認做起來也能事半功倍。最強棄少天地良心,一開始,她真沒刁難莫含章的心。

    隻不過她跟俞琮言說起這事的時候,俞琮言一臉見鬼的樣子,好半天迴不過神的呆滯,才叫她動了心思。

    自家大哥一開始的時候都沒迴過神,哪怕知道她跟莫含章換了身子靈魂互換,卻還是想當然地把她往禁軍裏安排,那是不是說,莫含章自己也還沒有人清楚自己的身份,雖然現在懷著孩子,頂著俞錦妍的身份在後宅裏過日子,可卻思想卻一直沒轉換過來,看到自己在外麵過得好,就覺得是他自己過得好,自己在外麵建功立業,就是他在建功立業?!

    這怎麽可以?

    要以後自己真步步高升了,那他不還以為是自己高升了?非得叫他知道,現在他們兩個已經是不同個體了,“莫含章”這個身份取得的任何成就,跟他沒有半點關係!以後哪怕自己位極人臣,真的建功立業,人人敬仰了,那也是她、的功勞,跟他、沒任何關係。

    照著目前的情況看,她的這個舉措很成功。最少,莫含章整個人呆滯在那裏,有心叫她趕緊辭掉詹士府的差事,趕緊往軍裏找差事,可對著她那一番義正言辭的話,卻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俞錦妍歎口氣:“你啊,就放寬心吧,有些事,我們也沒辦法不是?換了身子,在外人看來,我雖然是“莫含章”,可你知道我是誰的啊。你啊,眼不見心不煩,以後我做什麽,你就不要管了。同樣的,隻要你把孩子生下來,你做什麽,我也不會管的。你愛幹什麽,就幹什麽。”當然,在後宅裏,莫含章也做不了什麽。

    莫含章腦子裏糊塗地都成了一團漿糊,被俞錦妍一番你你我我弄得好半天都是暈暈乎乎的,隻連連苦笑著:“你的意思是,莫含章這個身份,現在不是我的了,是你的了,哪怕你以後在朝堂是升官還是貶官,都不關我的事,你要走哪條路,也是你的決定,我都不要管?”

    俞錦妍看著他,頗是欣慰地笑了,拍著他的手:“可不就是。你要認清楚現在自己的身份,你現在啊,是後宅的夫人,你每天要管的,就是你的家人,你身邊的一畝三分地,府裏每天的吃吃喝喝,最重要的,還是你肚子裏的孩子,外麵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莫含章聲音都發飄了:“外麵的事,我不能管了?”自由了整整三十幾年,他現在變成了個女人,外麵的事,不該管,不能管了?

    俞錦妍勾著嘴角,

    堅定的點頭。

    莫含章眼前瞬時一片天暈地旋,整個人差點沒栽倒了去。

    重生這麽許久,他第一次,這般認清楚自己如今的處境。他,早不是當年可以自由自在決定一切的莫家當家主事人了,他現在,隻是後宅的一個夫人,注定了要縮在後宅內院裏過一輩子的一個夫人而已……

    持槍殺敵,精忠報國,這種事,跟後宅夫人,是毫無瓜葛的。哪怕三兩朋友聚會,騎馬打獵,喝酒比武,對於後宅夫人來說,更是決不允許的。

    他的人生,被局限了!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的晚了些,不好意思了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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