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含章看著坐在那裏捧腹大笑的身影,雙手在身側死死握成了拳,心底的怒氣隨著那一聲聲絲毫不掩暢快淋漓的笑聲一點點攀高,最後終於忍不住怒吼道:“你給我閉嘴!”

    偏這身體卻有一副清脆柔亮的聲音,明明他是那麽生氣的一句吼,配上這聲音,非但沒有半點氣勢不說,乍聽去,倒還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莫含章臉都黑了。

    很顯然,俞錦妍也被娛樂到了,本就笑得不行,聽得這一句,頓了片刻,少頃,笑得越發歡快起來,指著他,笑得連氣都喘不勻了:“真是、真是沒想到,你、你也有今天?!”哎呦誒,真是要笑破她肚子了。

    要擱從前,俞錦妍如此下他臉麵,莫含章早就甩袖而去,還能站在這裏受她如此嘲弄?可是……他低頭看了眼細膩雪白的雙手,身子稍稍一動,胸前那起伏的兩團重量叫他止不住就黑下了臉,藍枝開頭給他報喜的聲音還迴響在耳邊:“恭喜太太,大夫說了,您有一個月的身子了!”

    見鬼的有身子!

    莫家自開國起就是武將世家,他祖父當年在北疆,也是威威赫赫的一個人物,大小戰功無數,官位最高時為三品平北將軍。雖說隻是三品,可這平北二字難得,當年誰人說起莫家老爺子,無不豎起大拇指誇讚,著實是個猛將。

    若不是他爹年少時對戰北狄不慎受傷,從此再不能持槍奔馬,上戰殺敵,莫老爺子去世後,莫家也不會快速的衰敗。自莫含章四歲時莫老爺子去世後,莫父想要重振莫家的念頭便一日強勝一日,莫含章三兄妹,取名含章、飛景、流采,皆取自古代名刀,莫父取名時,期望這三個孩子,能牢記莫家曆代戰場殺敵之榮光,為家門增光添彩,如名刀一般,一出刀鞘,天下皆驚。

    莫含章從小就被莫父嚴苛訓練,四歲開始練刀,六歲學騎馬,八歲學槍,十歲前弓箭不能脫靶,十歲後必要箭箭命中紅心……自小藥水藥浴的滋養,讓莫含章有著遠超同齡人的強悍武藝,他堅強,他勇猛,對戰時奮勇殺敵,對敵人,心狠手辣,從不留情……

    柔軟,虛弱,這兩個詞,跟他之間的距離,仿佛天上地下,從來不曾有過交集。

    而現在,他卻成了一個嬌弱弱的後宅婦人,手無縛雞之力?!這樣的日子,多過一天便是折磨,莫含章再忍不得了。

    沉著臉,莫含章告訴自己,如今敵強我弱,不是逞能的時候,俞錦妍小人猖狂,自己卻不能跟她太計較。壓下心頭惱意,莫含章

    對笑得不能自抑的俞錦妍嚴肅道:“你要笑我也不攔著你,可如今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你方才說眼前的一切你都不知情,那就是你我都是死後重新活了一遭,還是一下子迴到了七年前。俞錦妍,你要實在不想跟我商量一下眼前境況,非要一直笑下去給我添堵,我給隨便你。”

    俞錦妍皺起眉頭,瞧他好整以暇,臉上也沒了方才被取笑時的憤怒,自然也沒了玩笑的心。取笑人也要對方在意才行,對方不當迴事,自己傻乎乎笑,又有什麽意思?

    而且俞錦妍自己內心裏,對眼前這些情況也是擔憂的緊。死後一朝迴到七年前已是離奇,偏她和莫含章還換了身子,俞錦妍心裏哆嗦著想著,莫不是誰使了邪法不成?

    鬼神之說雖說飄渺,也世間傳說紛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說經曆了這早死後重生,再迴當年,俞錦妍想要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也沒了那份底氣。

    頓了頓,俞錦妍有些不甘心的收起了臉上的戲謔,肅容道:“那、你是什麽意思?”

    終於能夠好好跟俞錦妍對話了,莫含章暗自也鬆了口氣,見她問,倒不隱瞞,把自己猜測的想法,全都說了出來:“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是被你用毒……”說到這裏,他抬頭看了眼俞錦妍,少不得帶上了幾分戾氣,偏俞錦妍很不耐煩的看著他,好像他說的什麽廢話一般,莫含章一口氣哽在胸口,這個刁婦!

    謀殺親夫,虧得這女人還有臉在他麵前這般?!若可以,他真恨不能跟這個人一刀兩斷,從此再無瓜葛,老死不相往來!

    莫含章頭往旁邊一扭,生怕再看著俞錦妍,他會忍不住做出什麽事來,幾乎是咬著牙根,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聲音道:“我當時可以感覺到,你給我下的毒極為霸道,我當時都喘不過氣,最後失去了意識……我想,我們當時,怕是真的百死無生,都喪命了。”

    俞錦妍挑挑眉,倒沒說什麽。她自己也覺得,七年後的她和他,應該都是死了。那可是她苦心叫人找到的毒藥,見血封喉、人越激動,藥性揮發變越快,以當時的情況,她和莫含章,斷沒有生還的可能。

    莫含章便接著說道:“若是如此,那我們應該都是死後魂魄入體。我倒聽說過,有法術高超者,可以招人魂魄,讓人死後重生……莫不是,有高僧為你我二人死後做法,以期讓你我還陽,最後卻不慎弄錯了時空,叫你我迴到了七年前?”

    俞錦妍還真沒料到莫含章能說出這番話來,法術高超者能還陽

    續命,這些傳言她不是沒聽說,隻是……“莫含章,你在說什麽傻話,你難道忘了我那時才做了什麽?我可是將將當著滿屋賓客毒殺親夫,大鬧了婆婆壽宴,我這樣的人,你說,誰會給我做法,期待我還陽的?自我哥哥去後,我娘家再無人可依,誰都不可能出頭給我做法,怕是連身後事都不一定有人會給我操辦,我這邊,絕不可能!”冷笑著,俞錦妍也潑了莫含章一盆冷水,“若真有這般能招人魂魄,續命還陽者,必然身具大神通,這麽多年,你我可曾聽說過有這般高僧?便是國師智空大師,我也從不曾聽說有這能耐。你認為,你死了之後,莫家生下的那些個老老弱弱,有誰能有這麽大本事,能請來如斯隱士高人給你招魂?”

    莫含章本也是抱著一絲希望才說的,被俞錦妍這麽一搶白,臉色很是不好,卻也知道俞錦妍說的有幾分道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你說,咱們這樣的情況,算怎麽迴事?”

    俞錦妍一窒,半響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種鬼測莫名的事,誰知道算怎麽個迴事?

    兩人靜默了好久,俞錦妍才幹巴巴道:“那要真是有人做法,把我們兩人還陽,你說,現在會有人知道這件事嗎?”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別看俞錦妍這裏跟莫含章大唿小叫,極盡嘲諷之能事,可魂魄互換,死而複生,不論哪裏,自來都是遭人忌諱的事。若叫旁人知道,定會視她二人為鬼魅,輕則做法誅殺,重則火燒水淹,百般折磨而亡,不定還要有人來查問她二人是何等山精妖魅奪舍。俞錦妍自己就是貴女出身,這些高門大戶,掌權者的心思再清楚不過,要有人把他二人的事傳開來,她和莫含章,必然要再死一次!

    莫含章揉了揉脹痛的額頭,纖纖十指映入眼簾的時候還很厭惡的皺起了眉,找了個位子坐下來,眼前這般錯綜複雜的情況,饒是心性堅定如他,也不由得頭疼:“有沒有人我是不知道,隻是你我如今,也算是鬼魅附體,就不知道,那佛堂道觀,菩薩真身麵前,你我會不會現出原形?”

    不是說,菩薩有靈?他們二人換了個身子,從七年後再迴來,也算是鬼魅了吧?可別到時候在佛前真君象前,露了行藏才好。

    俞錦妍顯然也想到了這點,j□j一聲,苦惱的長長一聲歎。

    莫含章神色莫名地看了眼她:“你不是不在乎生死?當初殺我時何等堅決,怎麽如今倒怕起被人揭穿了?了不得,不過再一個死罷了。”

    俞錦妍哪聽得這樣含

    針帶刺的話,當即反唇相譏道:“要隻是你,我當然不在乎你是死是活。若不是你肚子裏還有孩子,你便是死在我跟前,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這話就極難聽了。莫含章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能隱忍到如今依然耗光了所有的耐心,這會兒俞錦妍還來刺他,少不得陳年舊賬一塊兒翻出來,質問道:“好個蛇蠍婦人!是了,你都能謀殺親夫,自然是不在乎我是死是活的。隻是你這般恨我,還在乎這孩子做什麽?這可也是我的骨血呢。”

    子嗣從父血,世人論說孩子,皆先說父輩,俞錦妍生的孩子,可是莫家的種。她既恨不得莫家上下全都不得好死,又何必對姓莫的孩子這般關心?!

    俞錦妍氣極反笑:“你道人人與你這般冷血無情?鉉兒是我兒子,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便是有你一半血,那也是我的孩子。前世我不能讓他平安長大,這一生,我絕不會讓他連看一眼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

    莫鉉,便是俞錦妍苦心生下的孩子,她在產房裏掙紮了一天一夜,痛到極致才生下的孩子,從他剛出生起,俞錦妍便發誓,要把最好的東西捧到他跟前。誰知,短短七年,這孩子竟就夭折了。

    俞錦妍想到當日的喪子之痛,看莫含章便越發礙眼起來:“我自然不會如你狠心,眼睜睜看著我兒冤屈而亡,卻不給他說半句公道話,還給那兇手大肆慶賀生辰!”

    莫含章勃然大怒,拍著桌子道:“你鬧夠了沒有?我早說過,鉉兒的死與母親無關,分明是他自己貪玩遊水染了病,如何能怪罪母親?”

    俞錦妍咬死牙根,對著莫含章死命運氣,生怕自己忍不住對他動手。“要不是你那好母親佛口蛇心,騙我兒子去她那裏,還不讓人看好他,他怎麽會落水?也就隻有你才相信什麽”失足落水染病”的鬼話,當日要不是趙嬤嬤見勢不對去找,怕我兒連染病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溺水而亡了吧?莫含章,你眼睛都瞎了嗎,你還真當你母親喜歡鉉兒,我告訴你,她恨不得他死呢!”

    莫含章猛然站起來衝到她跟前,猙獰道:“俞錦妍,你再敢汙蔑我母親?!”

    俞錦妍反倒笑起來,往他跟前挺起了胸膛:“你敢怎麽樣?”

    互換了身體的差距此時顯露無疑,往日都處下風的俞錦妍,此刻仗著男人的身體,居高臨下,整整比莫含章此刻的身體還要高了一個多頭,身子也粗壯了一圈,就是俞錦妍自己想著,她要製服此刻的莫含章,也不過是一瞬的事情——就像當日她兒

    死去,她怒氣衝衝去往沈氏那裏討要說法,被莫含章輕而易舉製服一樣。

    “風水輪流轉。”俞錦妍嗤笑著看著他,“莫含章,就你現在的樣子,你能那我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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