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掌聲沒有璀璨煙火的樓梯間,隻有暖氣竄不過來溫暖不了的冰冷。趴在他的肩上,她已經太久忘記了說出那三個字的心動,她沉默,她無語,甚至連最廉價的眼淚此時都變得幹枯,沉寂的空氣重得似乎隻容得下她心中的“對不起”。

    他失落地鬆開她,兩手伸進口袋,深吸一口涼氣,強打起精神:“算了,我不逼你。過兩天,我要迴上海,明晚,能賞臉吃頓飯嗎?”

    明天是平安夜!

    她泱泱怯怯地低下了腦袋。為了重溫十多年前的牛扒,渝民前兩天專門去步行街的南洋煙酒行挑了瓶適合她喝的香檳,又為廚房添加了應有的設備,他想吃她做的燭光晚餐。她不忍心的調子:“之謙,對不起,我……”

    “張幼薇,你是存心報複我,是不是?”他幾經隱忍的暴躁終於在第三次聽到“對不起”的時候爆發了:“是,我是個混蛋,當年丟下一句‘對不起’就走了,你也不用這個時候還我一萬句‘對不起’。你知不知道你說‘對不起’的時候,我聽著有多難受!你打我罵我恨我,背後砍了我一刀,都不用說‘對不起’。誰都會對不起我,隻有你張幼薇你不會。是我自個兒犯賤,沒事兒喜歡撞你這棟硬牆,瘀青膿腫,頭破血流,喪失性命了都與你張幼薇無關。”

    他忽地踹開了樓梯間的門,一股子暖氣像萬惡的猛獸撲麵襲來。安全門晃來晃去,吱呀吱呀的聲響。他氣唿唿的背影仿佛是搭乘了轟隆隆作響的火車,瀟灑地消失在拐角。她嚇懵了似的,呆滯地怵在那裏。突然,刺耳的摩擦聲嘎然而止。兩秒鍾的時間,她反映不來的兩秒,火車的鐵軌不知何時鋪成到她的腳下。

    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氣焰囂張的火山行駛到麵前時,已經蓋上了一層白皚皚的積雪。他滿臉的歉意,手不知所措地推著門欄,話語冒到了喉嚨邊緣好像又吞咽了迴去,最後,他清了清嗓子,壓抑著略帶雜質的聲音,問:“那今晚呢?今晚有時間嗎?”

    “之……”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渴求她:“後天也可以,我晚上10 點的飛機。如果你後天沒有空閑,我把機票退了。什麽時候有空,一起吃頓飯,好嗎?”

    如果說剛才的之謙,像《大話西遊》裏的至尊寶,對紫霞仙子是又哄又騙,偶爾來兩句惡言惡語,那麽現在的之謙,就是恢複了真身的孫悟空,失去她的一霎那,他露出了心底最難舍難分的痛。

    她緊咬著嘴唇,頷首答應了。

    他手指淩空劃了勝利的響音,那個動作,她也會,他自足地說:“我在樓下的星巴克等你。”怕被熟識的人瞧見不太方便,她忙說:“還是蔚藍海岸見,好嗎?我下了班,直接過去。”

    他沒有反對。

    桌子上擺著長不大的仙人掌,毛茸茸的刺溫溫柔柔卻是陰毒無比,一旦刺進皮膚,便會隱隱作痛,即使用盡蠻力,也拔不出這個軟綿綿的怪物,非得挑破一層嫩肉,讓它重見天日,才有機會借助滑過傷口的手指,克製鑽心的痛,把它抹掉。

    曉芸通常把這種痛比喻為婚外戀情後遺症。

    早在兩年前就知道跟之謙是不會開花結果,在兩年後也明白不能破壞他的未來婚姻,可她的心裏儼然有根刺兒,抹不掉的刺,像紫色妖媚的罌粟花,戒不掉想去見他的心情。

    她給思嘉發了短信:我今晚要去蔚藍海岸見之謙,你幫我瞞著渝民哥哥。

    思嘉給了她迴答:跟你的渝民哥哥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你太低估了他的智商,我送你四個字‘坦白從寬’。

    也許是想到了上次欺瞞他之後引發的後果。

    也許是長勝的問題似乎已不是問題。

    也許是即將來公司的邵美雪給了她另一種生存法則,她認為自己沒必要跟渝民哥哥在天作一對令人神往的比翼鳥,更不可能與渝民哥哥結成地上剪不斷的連理枝。

    她懷著光明正大的心去見了歐陽渝民。可剛說出“之謙”兩個字時,他劈裏啪啦打字的手陡然停住了,麵含微笑的神情瞬間疑雲重重猶如暴風雨的前奏,射出的冰冷眼神如同夾著寒冰的利箭,連聲音都冷得讓人懼怕:“你見過他?”

    她嗓子莫名哽咽了一下:“嗯,他要迴上海了,晚上想請我吃頓飯。”

    他又開始在鍵盤上忙碌了,犀利的眼睛獵鷹似的盯著屏幕,卻是平靜似水地說:“推掉吧!晚上,有個客戶做東,千叮萬囑請我把女朋友帶上。”

    酒桌上的她是一尊贗品玻璃花瓶,任人調侃還要強顏歡笑,如坐針毯一般渾身上下不舒服。她猶猶豫豫地拒絕:“渝民,我不喜歡跟陌生人……”

    他不待她表達出完整的意思,接過話:“晚上,我去接你。”

    這種跳躍性的迴答好像是山路十八彎,來不及看周圍的山水風景,儼然又暈乎乎地迴到了原地,她暈頭暈腦地解釋:“渝民,我跟之謙之間什麽都沒有……”

    聰明人麵前,她的迴答就是活活埋了三百兩白銀在地上,然後故意做出真心實意,告訴他,她確實沒有埋下銀子。

    他簡潔堵住了她的話:“我知道。”

    聖誕節前後的江城,往往罩著突如其來的冰冷,聖誕老人喜歡在這兩天肆無忌憚地灑水灑雪,仿佛乘著馬車在雪花飄飄中旋舞而下,比較有喜悅的意境。

    呆望著窗外忽明忽暗的白色,坐在溫暖如春的包廂,她此刻卻有種無邊落木蕭蕭落的感慨,一年又在碌碌無為中過去了。轉眼間,又到了年底。年底?似乎是不備之間挨了一擊悶棍,疼痛痊愈後,才傻傻地想起來,當初敲她的人是不是好人有了好夢,她問:“之謙,和古妍的婚禮準備得怎麽樣了?”

    之謙好像被問住了,瞪著瓦亮瓦亮的眼珠子看著她這個剛從古墓裏挖出來的山頂洞人:“誰告訴你,我要結婚了?”

    她嘴上“噢”了一聲,心裏暗罵了曉芸好幾句,說什麽古樸文質彬彬適合她?那人簡直是個衣冠禽獸,盡給她亂投虛假的煙霧彈。

    “我知道了,因為別人自稱是我未婚妻,所以你逃避我,因為我要結婚,所以你對我說,對不起。”

    他的恍然大悟像是有塊天外隕石,飛馳急速地墜落到她心裏,激起了滾滾灰塵。她嗆得連連咳嗽,端起杯子裏的菊花茶,不止地狂飲。當茶壺連同手被鎮壓住,灰塵煙霧漸消漸散,她才看清楚對方的模樣,怒火中燒,恨不得把她當場熔掉。

    “張幼薇,我是不是該為你的聰明放兩掛鞭炮?大肆宣揚宣揚你的謙和為貴精神,順便請電視台給你作個專訪,談談你怎麽把我這個百折不撓追你的優秀青年折磨得遍體鱗傷,還絲毫沒有悔意?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個錯誤理解,能熄滅一顆願意為你拋頭顱灑熱血的心?我當初怎麽傻了眼,看上你的?我怎麽被你糊弄到這地步,還不明白你不僅是個笨蛋,還是個會說謊話的笨蛋?”

    他每句話不沉,但是比積雪重,壓得她啞口無言地垂下了額頭。

    一股股的暖氣由指尖傳入心田,他兩隻手掌正抱著她的手湊到嘴邊暖著。知道她怕冷,以往晚間自習,他做完一道數學分析題,便來迴搓搓她的手,摩擦生熱,後來幹脆牽著她的手放在心口的貼身衣袋裏,他說,他的衣服太小隻能用來安置她的手,等他設計的房子寬敞了再用來安置她。

    她的手像隻離弦的箭,驚慌失措卻是不偏不正射迴了自己的口袋:“之謙,不要這樣。”

    空氣被雪凝結了,隻聽得冷空氣中他瑟瑟的聲音:“你是不愛我了,還是愛上他了?”

    這不是文字上的選擇題,就算警察審理起訴犯人,也有繼續保持沉默的權利,桌子上的菜肴全是她愛吃的,她扮起了豬八戒的狼吞虎咽,牛頭不對馬嘴地迴答:“不要浪費了美味佳肴。”

    “張幼薇!”他怒氣衝衝地對她大嚷。

    新一輪的海嘯似乎又要開始了,水滿金山之後是法海和白娘子兩敗俱傷的局麵,那又是何必?她收斂了所有自在和不自在的偽裝,像是論證一道因為所以的邏輯題,沉重地說:“之謙,兩年前,我就知道了,我跟你是不會有結果的。你是安徒生童話裏的王子,我是海底那隻仰望你的美人魚,王子應該有屬於自己的新娘,而美人魚不想化成泡沫隻能遠遠地望著王子。橫在我們之間的不僅僅是廣袤無垠的海平麵,還有我不能唿吸的空氣,我永遠無法適應的陸地。我沒有死了都要愛的精神,我也不可能為了愛,衝破所有禁錮的枷鎖跟你在一起。我已經是渝民哥哥的人了,每晚跟他睡在一張床上。難道讓我在被單上畫一條三八線,告訴他,他過了不屬於自己的地界?我愛不愛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的渝民哥哥,我不能殘忍地傷害他……”

    “所以,你情願傷害我。我曾經離開過你,所以我的心是石頭做的,無堅不摧,是吧?”他冷笑道:“你跟歐陽渝民上床?你是被他強暴的吧!就算這世上男人頻臨絕種了,張幼薇也不會隨便跟人上床,同情他也好,愛他也罷,她不會。你不要拿這種蠢話刺激我。就算你是他的女人怎樣,你還不是歐陽太太;就算你是歐陽太太又怎樣,你還不是他孩子的母親。海平麵是廣袤無垠,陸地上是無法唿吸,美人魚上不了岸,可是王子可以潛水,王子可以進化,可以變成另一隻陪伴她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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