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撒謊的技術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心,靜如死灰不可複燃;臉,自然坦然安然毅然。隻是掛斷電話後有些頭暈目眩,看到白瓷板壁上凸凹有致的花紋,想用手摳,摳得她手指破了皮,出了鮮血,浸染了白瓷,她才認清楚那是朵帶刺兒的紅色玫瑰。

    許是昨晚過得太不安穩,許是公司的寒流來得太猛太烈,借著冬日裏的一縷陽光,蜷縮在沙發上,像是又躲進狹小靜謐的避風港,沒有寒風來襲,沒有冬雪夏雨,隻有暖暖的柔和,她想做一個夢,或是春暖花開的四月,躺在綠油油的青草地上,看櫻花如雨飄飄而下,或是秋高氣爽的十月,坐在單車的後麵,摟著他的腰,仰望萬裏晴空藍天白雲,或是冬夜微涼時,鑽進被窩,做一隻懶洋洋的春蟲,沒事兒被另一隻懶洋洋的豬拱著舔著,涼絲絲地,滑滑地,她推它,推不開,踢它,踢不走,逃也逃不掉,她有些急了,迴頭咬了一口,聽到“啊!”的慘叫聲,她咯咯地笑了,那笑聲還帶著迴聲,在耳邊不停地嗡嗡顫抖,格外真實,真實……她心下一驚,睜眼便清晰地看見之謙赤裸的肩膀,仿佛是雕塑課上的思想者模特,捂著他的嘴巴沉思,當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轉而盯著她時,她真變成了一條臃腫的蟲,滑進了被子裏,把臉嚴嚴實實遮擋起來。

    “張幼薇,你什麽時候學會咬人了?”他掀開被子,惡狠狠地質問她,舌頭雖然被咬了,吐詞卻是利索一如往日。

    她把臉深深地埋在枕頭裏,聽他憤憤講述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自己如何滾到了他的床上,如何把沉睡的他折磨醒了,如何假意勾引他又狠狠擺了他一刀,瞧她一言不發,最後他擁著她,蒙上被子,把世界的是非恩怨都阻擋在外麵,黑黑的無限的空間裏隻有他們兩個,隻聽得到他對她吹著海洋的暖風:“薇薇,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想給你一個家,過節的時候,跟你一起包餃子吃團圓飯,過年的時候,陪你放鞭炮燃煙花一起瘋一起鬧,我想背你走完那條沒有盡頭的路。”

    “之謙,我……”她想說什麽呢?遇到之謙,她除了一無是處的呆便是一層不變得傻,她無時無刻不沉浸在他的每句話裏,記得比天山雪蓮還純潔八分。

    “我們離開江城,去上海,如果你覺得上海太浮誇,我們去杭州,如果杭州太潮濕,我們去海南,如果海南太枯燥,我們去天涯海角,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找一個你最想停留的地方,種上你最愛的雛菊花,再生一個聽話的崽崽,養一條醜陋無比的沙皮狗。每個周末,一家四口逍遙自在地騎著一輛單車采風。”

    他為她的生活劃了最美的藍圖,可掀開被子遇到白日,他的話儼然成了今天最絢麗多彩的夢。長勝的股票市價是不是連續跌停?長勝的投資工程是不是全線停工?渝民哥哥有沒有辦法解決這些難題?她不能做春天的蟲,她必須破繭變成蝴蝶,從那個夢裏飛出來。下床穿好風衣,她匆忙說:“之謙,我該走了。”

    “張幼薇?!”他驚訝她的變臉,她腦袋裏到底裝了什麽讓人琢磨不透的東西?

    她草草收拾好包包,跟他道別:“下次不再要喝悶酒了。”

    他想喚醒她,大嚷了一聲:“張幼薇……”

    她咬著嘴唇,莫名地說了一句:“你忘記我吧!”

    話出口的時候,她才體味到說這句話的痛,是毫不留情地推開那個想去愛你的人,想盡自己所能給你溫暖的人,明明是眷戀他的愛,眷戀他給你的一切,可你偏偏做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薇薇,你是不是不愛我了?”他是真的被她捅了一刀,正中心口,每說一個字都是哽咽連連。

    麵對著沒有抵抗力的問話,她緊蹙的眉頭幾經壓抑,才擠出了五個字:“之謙,對不起。”

    痛不欲生。

    痛定思痛。

    她是帶著什麽樣的心情走出酒店的,她不知道,她隻明白,其實冬天不冷,冷得是她的心,結了千層寒冰。

    迴到家已是萬家燈火。

    客廳隻亮了橘紅色的光,歐陽渝民端了杯酒,靜靜地站在玻璃櫥窗前,外麵是星星點點的混沌黑夜,給了他迷茫困惑,給了他漫長無終,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待多久,他不明白自己能等到什麽,聽到關門的聲音,他甚至閉上眼睛,不敢去看玻璃上她的影子。無影無蹤的八個小時,不是她在江灘吹風,是江灘在她心裏吹風。

    “我迴來了。”她提醒他。

    “嗯。”他簡單地迴答。

    看到整支紅酒隻剩下他手中的半杯,她憂心地問:“長勝的問題很難解決,是嗎?”

    “還好!”說完,他痛快地一飲而盡。

    “吃晚飯了嗎?如果沒吃,我打電話定。”她掏出手機,屏幕上有一百個未接來電,都是屬於同一個名字“渝民哥哥”,她這才想起來,怕手機鈴聲吵醒之謙,她本是調成了震動,可沒想到是按了靜音鍵,所以……他找不到她。

    “不用了。”他放下杯子,似乎當門口的她是可有可無的影子魂魄,不瞧上一眼,轉身進了臥室。

    茶幾上的晚報是今天的,頭版頭條便是關乎長勝,說長勝百分之七十的流動資金被套在了新項目的建設上,如果解決不了資金周轉問題,長勝將麵臨巨大的財政危機。

    收拾了桌上的酒瓶和杯子,她仍是下樓買了簡單的小吃,放在微波爐裏溫熱了後,去了臥房,臥房沒有亮燈,他像是疲憊不堪得不想管她早些睡了,她不得不小心翼翼退了出來,把便當收進了冰箱。

    當熱水從頭頂如暴雨傾瀉而下時,一股比水更灼心的熱從眼眶裏冒了出來,她忙衝掉了鹹鹹的東西,衝淡了不該像泉水綿綿不絕的東西。重新迴到那張一起一伏的床上,他像昨晚一樣,給了她最陡峭的高山。

    “我去江灘找過你。”他突然說了話,陳述的語調,卻是四兩撥千斤,壓得她喘不過氣,“找了你三個小時,沿著江灘反反複複走了五十遍,兩公裏的長堤,2000米的長度,我卻遇不上你。”

    “渝民!”她緊貼著他的背,神經像打了個死結,中樞混亂如麻,腦袋血液不暢,暈暈乎乎,除了他的名字,什麽都吭不出來。

    他忽然轉過身堵上她的嘴巴,他不想聽那些虛偽虛假的解釋,他也不想知道尋不到她的八小時,她去了哪裏,跟誰在一起。他要打碎她守口如瓶的心。他瘋狂地親她吻她,如果是烈日徹底溶化她,如果是洪水徹底吞噬她,如果是不著邊際的風徹底吹散她,她迎合也好抗拒也罷,由不得她做主。

    她哭了,是一陣陣的呻吟變成了一陣陣的哭泣,兩手緊抓著被子,將自己掩埋在裏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你不是我的清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樂 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樂 黎並收藏你不是我的清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