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她真是一個渾身帶刺兒的薔薇,可是遇到之謙,她身上的刺兒全被他一根根毫不留情地拔掉。

    學校籃球比賽,他帶著上場的候補的弟兄們整齊站在宿舍樓下,大聲叫嚷,“張幼薇,張幼薇”那震天動地的聲音差點兒沒把她的魂魄嚇出來,她撥了之謙電話,質問:“你想幹什麽?”他笑著說:“今兒,我們係跟你們係決賽,你要給我助陣”,她一口迴絕,說:“我是你的敵人,不是你的臥底,你找錯人了”掛了電話,那喊聲吵得她不得不蒙上被子,全當自己沒聽見。倒被管理宿舍的阿姨找上門來,使勁敲她的門,“張幼薇啊!你好歹要顧顧我的耳朵,你說他們站在哪兒喊都無所謂,偏偏對著我的房間,我想午休都沒辦法”,阿姨瞧她沒響動,發了狠話:“你要是不出去,我可就放他們進來了”那怎麽能行,整個樓道非炸開了鍋不可!她是欲哭無淚,老老實實穿上鞋,一路衝出了宿舍,不迴頭,已經能感覺那一道道窗戶上堆積了無數雙掐死她的眼睛。

    比賽的時候,她完全成了係裏的叛徒,坐在對方的拉拉隊陣地上,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鄙視。思嘉發短信告訴她,說:“你為愛情獻身也太大了吧!把自己名譽全搭進去了。剛才係主任問,那個是不是張幼薇,怎麽到土木係去了?不知道是誰衝了一句,她男人是土木係的。你等著挨批吧!”真是太損了,她張幼薇得罪誰了?特別是最後的結局,土木係大勝管理係,她霎時成了大家眼中的破罐。破罐隻有一個結局,破摔。比賽場地遁跡了上百號人,她拿了毛巾沾了冰爽的水,嫣然走到之謙麵前,公然給他擦汗,那手勢幾盡溫柔,那笑容幾盡崇拜。既然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何必再冒出來,汙染其他的水源,索性在裏麵暢遊,指不定比那清水還舒服十倍。

    她和之謙就這樣開始了。起初是鬧得沸沸揚揚,係裏的男生說她是“通敵叛國”,係裏的女生說她是“崇洋媚外”,土木係的女生更視她為眼中釘股中刺,畢竟之謙在土木的名氣太響了。可他是個左右逢源的人,又長了一張比一般人稍微好看的臉,跟她配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不汙染大眾眼球。

    長此以往,堅持就是別人的無奈,那些流言蜚語漸漸地淡了。

    學校歡送畢業生的晚會上,之謙參加了鋼琴伴奏詩詞朗誦的節目。

    燈光齊聚的舞台,獨顯了他的影子,他一襲深黑的燕尾服,摒棄了所有的浮誇和低俗,端直身子,享受著柔媚黃色燈光的洗禮,流暢優雅的調子漸漸從他的手指散發出來,如流水時緩時急,如高山峰巒疊嶂,有一瀉千裏的震撼,有電閃雷鳴的激情。全場寂寥無聲,每個人的心皆隨那調子一起一伏,無人顧及朗誦人是誰,顧及朗誦的主體是什麽,皆閉上眼睛,聆聽。獨有她睜大眼睛望著他,這才是本色的之謙,不論他平日裏多胡鬧和無恥,他是執著的,那一刻,她感動了。節目結束後是爆破的掌聲。一束送了百十遍的鮮花不知從哪裏傳到了她的手上,旁邊的人推她,“快去啊!”,她愣愣地抽了一朵玫瑰,走過黑漆漆的過道,向著他,向著眼中心中的光明,上了舞台,把花真誠地遞到了他的麵前。

    “之謙,我愛你”

    那本是小聲的一句,以為隻有他能聽到的一句,卻被他身上的麥傳遍了整個禮堂,迴響在整個禮堂。

    他吻了她。

    在全校師生麵前,他正大光明拿走了她的初吻。那個吻持續了多久,掌聲也持續了多久。

    曉芸說:身邊有些人默默流淚了。

    寒假,之謙問她訂了幾號的火車票,他先送了她迴家,再迴西北。她哪裏有家,為了籌足學費,她早把房子買了,早把家裏的一切買了,認識思嘉和曉芸後,每個年關都是跟隨她們的家人一起度過。她搪塞說:“父母年末會來接我”如此,他推遲到小年的前夜才去了車站。

    天寒地凍的臘月,無情的風肆無忌憚地吹著,他暖著她冰涼通紅的耳朵和臉頰,敞開大衣讓她躲在裏麵。

    他說:“今年八成是我這輩子最難過的一個年。”

    何嚐不是她最難過的?她心裏直犯嘀咕,之謙,我舍不得你走。可他定了車票,父母又下了最後通牒,每一通電話都是逼著他迴家過年。

    “之謙,我跟你迴西北吧!”

    本是安慰自己的玩笑話,卻被他當了真。他激動懷了,捧起她的臉,壓榨她:“你可不要反悔,如果反悔了,就是不愛我”

    臥鋪車廂找不到位置,他隻好隨意跟別人換了坐票,自個站在熙熙攘攘的人堆裏,憨笑地瞅著她。許是感動了身旁的人,對她說:“小姑娘,往我老太婆這裏擠擠,給他騰個位置”。她感激地道了謝。長途硬座的最大特色是硬,那硬能穿透你的皮膚,直達你的骨髓。下了火車,她頸子幾乎變形,斜靠在之謙的肩上,慢悠悠蕩著,指點眼前未見過的江山,“我要吃遍全城的小吃”“我要走遍全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之謙勒令她,“不準吃,不準逛,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裏,讓我好好看兩眼”她氣惱著跟他鬥嘴,直到一位身著軍裝的中年人喊了句:“之謙”,她愣地警惕起來,瞬間裝出淑女的儀範。

    “王叔叔”之謙好像也未料想到,抑製不住驚喜。

    “呦,今年給老郭帶了個漂亮媳婦兒迴家”王叔叔笑望著他們。

    “王叔叔,新年好,我叫張幼薇”她禮貌主動地打了招唿。幾乎每個年關,她的眼前都是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叔叔,伯伯,一大堆,可是能記住的卻沒有一個,都跟那浮雲似的,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第二年又變換了姓名和模樣。

    “新年好,新年好”

    王叔叔是開了軍用吉普車接他們的,有專用的司機,他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不停跟之謙談笑風生。而她忽然感到一種空虛和落寞,之謙出生在什麽樣的家庭?他的父母是何職業?她沒有過問,沒有打聽,從王叔叔的那身軍裝,她想到了非同尋常非同一般,恐慌是從沿路的風景油然而生的,稀少的人煙,整齊的綠化,嘹亮的口號,進門時,她瞥了一眼門口的牌子,隻瞧得見最後幾個字“軍區大院”

    大院裏有數個小院落,車停下的時候,她有點兒恍然夢中。房子是上下兩層的別墅,紅色的磚牆,很有些前蘇聯的建築風格。屋子裏大廳的布置不是很現代,白色的針織簾蓋著褐色的真皮沙發和窗戶旁的黑色鋼琴,仿佛是抗戰時期遺留的時尚,古樸卻整潔,她木然一瞥,臨牆的衣服掛鉤上掛了件軍裝。

    “老郭,你兒子媳婦,我可幫你接迴來了。你可是答應了,今兒要陪我喝一杯”王叔叔前腳未進門,早已放了話。

    客廳的側門嘎吱一聲響了,之謙的父親?大冬天,他仍是簡單地穿了件白襯衣,臉上的笑容麵對她時,犀利的眼睛露出了疑惑。

    “爸,這是我女朋友,張幼薇”

    “噢”笑容雖在,可他的那聲“噢”顯然出賣了他的不滿和不樂意。

    “叔叔,你好,我是張幼薇”她的心從進門的時刻一直怦怦直跳。

    “你好”之謙的父親是客氣的,隨後請王叔叔進了屋子,說要探討什麽事情。

    “是不是之謙迴來了?”

    樓上是清脆的嗓音,樓梯口瞬間想起了急切的腳步聲。之謙則牽著她的手迎了上去,喚了聲:“媽”

    之謙的母親穿戴樸素,挽起頭發,卻擋不住一股明星的風采,讓人不由地仰望,那腳步見到她時,遲疑地緩了下來。

    “阿姨,你好,我是張幼薇”她竭力笑得禮貌。

    “媽,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在學校交了個女朋友”之謙也是笑著。

    他母親優雅地摸了摸頭上的發式,迫切的歡悅換成了客套的微笑,“噢,我記得。之謙啊!今天有客人在,你跟許媽和爸爸說一聲,不在家吃飯了。”

    之謙說:“那要去城裏最好的景德山莊,我去訂包間”

    他開心地過了頭,幼薇卻有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被他母親那雙眼睛直直盯著,似乎想挖開她的心,瞧瞧裏麵是黑是紅還是白。她的笑越來越坦然不起來。

    “你配不上之謙”

    她母親口無遮攔的直接比那北風還凜冽三倍,她笑容僵在臉上,耳根子滾燙,找不出一句話來反駁。

    “你父母是工人階級?”

    “農民階級?”

    “還是無產階級?”

    她狼狽不堪,第一次被一個長輩問得抬不起頭。

    “之謙是不是跟你說過,他父親是做什麽的。的確,他父親是有點兒本事,在西北這塊是有點名氣。可是,他父親說過,以後的生活不能仰仗著他的關係,要靠他自己去闖,去努力。你父母若是想靠這層關係作點小生意或者通通路子,可能真得不是很方便”

    “郭阿姨,我想你多慮了,我跟郭之謙隻是普通朋友。如果讓你想入非非,晚上難以入睡,以後大可不必那麽辛苦。天不早了,我要迴去了”

    她重新揚起了微笑的臉,手瀟灑地插進了大衣口袋,挺著胸膛走出了郭家的大門。她有尊嚴,她死去的父母也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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