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終於熬到了三更,轉身拉起一件袍子裹在身上,可出了門外,還是嗖嗖的風刮著,到底是入了冬。

    走上幾步,不遠處便是聆雨亭。

    老遠就看見常寧,他一個人坐在石凳上,背對著我。風唿唿的吹著,他的辮子有點蠢蠢欲動。有那麽幾枝梅花在風中搖曳,蒼白無力。穿著花盆底,踏著蓮步走上聆雨亭的台階。看著他的背影,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此時的他,沒有人前那般威武、昂揚、氣宇軒昂,多了一種滄桑和離愁。

    “姑娘早來了,坐吧。”他取出一隻玉蕭,我分明看見,那上麵刻寫著“寧”、“雲”。心裏不禁顫了一下,沒想過,在這與我格格不入的世界裏,還有那樣一個男子守候著我。我聽他吹奏,吹得是那日的“滄海一聲笑”,他一直吹著不肯停下來,把我唱過的歌一首一首,一遍一遍的吹,“逍遙最好”被他吹了三遍有餘。聽著他的曲,我好像明白他說什麽,又好像不明白。我,何德何能,有他陪伴?!可我,怎麽打破我們之間的牆壁?如果有一天色衰愛弛,我該用什麽去捍衛我那僅剩的愛和自尊?在這個世界,我們不平等,永遠都不可能平等,無論我的身份再怎麽高貴,畢竟,我是女人。我這一生如果下定決心在這裏度過,那麽,我必定是紅牆黃瓦中的金絲雀,一輩子從一而終,一輩子注定等待他的“恩澤”。這樣的生活,驕傲如我,能度過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我們,轉身還是牽手?如果有一天我離開,如果有一天我失去,會怎樣?迴去我的“家”,還會有像他這樣的人麽?接受了他,帶到離別時,還有人會像我愛他一樣愛他麽?拒絕他,縱使我愛他。

    “姑娘,你是一個非同一般的女子,常寧知道是強求了姑娘,也許,生在帝王家,這就是無奈吧。”他轉身看著我,噙著眼淚,“常寧想通了,姑娘是牆外的鳥兒,需要的是翅膀,不是常寧的籠子和食物。你有你的生活,是常寧打擾了,隻是,從第一次遇見你,便是沒齒難忘了。如果姑娘愛了常寧,那麽,常寧約定你的來生,下輩子、下下輩子,常寧也要遇見姑娘,姑娘要記得,我們相伴來世。為了你我跟隨到來世,不後悔此時的舉止,地老天荒也要在一起,姑娘,不要再拒絕常寧了。”他說完,動了動唇。

    “春花和秋月一樣都是最好,才知道天下無雙多難找……這世界真愛多難找,煩惱皆可拋,隻想要和你一起快樂逍遙……對酒看那雲淡天高,就這樣一直到老……就算有弱水三千我也隻取一瓢……”他唱對了我當時唱錯了的歌,是呀,這世界,真愛多難找,來生,弱水三千,隻取一瓢。

    他轉了轉身要出淩聆雨亭。“常寧,雲兒愛你,來生,記得認出我的眼睛,來生我們相濡以沫、與子偕老。”再也忍不住,抱著他,靠著他的背,留下了我從來沒流過的眼淚,“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我會珍惜你給的思念……”不忍,真的不忍,隻唱了這一句,喃喃的在心裏唱過千萬遍。他緩緩的轉過來,擁住我,冰冷的唇,傳遞了遺憾,澆滅了希望。那味道,苦苦的,和著我們的淚,唇舌繾綣,溫熱的味道,此生,也許,就這麽一次。

    “對不起,不是不愛你,隻是,我們終究會分離,以後的日子裏,縱使我不能獨占你,可我卻不得不想、不得不做、不得不吃醋。我不想給你困擾,我隻希望愛我你是快樂的。而且,我也終究會離去,迴到那個屬於我的地方,你知道的,我不屬於這裏——”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說,剩下的話融在他的嘴裏。

    “我明白,我都明白,你就像仙子,從來不屬於這裏,也沒有人能留下你,我很慶幸,仙子如你,對我動了情。”停住了吻,望月而擁。

    “我不介意你恨我,哪怕愛變成曾經愛過。”我看著他,黑色的瞳孔,莫名酸澀。

    “不,愛你從來沒有後悔過。別忘了,你的生命中,我曾經來過。”他看著我,眼神裏僅是堅定。

    “你的轉身來去和背影,一如雪後的腳印,那麽清晰。”

    “迴去吧,凍壞了,知道了你的心意,我便無悔了。”

    “不要迴去,我們看一次日出,就一次。”

    “好,你先睡,出了太陽,我叫你。”

    “嗯。”此刻的我是安心的,我確定這是唯一一次放縱。

    應是過了許久。

    “雲兒,起了吧,看,太陽。”混沌中聽見他叫我。

    “唔……”睜開眼睛,看到他的臉,好澄明,好通透。那邊的初陽,也不如他的光芒。

    “好看麽,起來動動。”他拉起我,站在亭子台階邊上。溫柔像他,雙手環過我的腰,放在我的小腹上,“如果這是夢,一輩子不醒就好了。”頭耷拉在我的肩上。

    “是呀,如果這是夢,我們就都沉睡者,不要醒來了。”用臉拂拂他,伸了胳膊迎接新的一天。

    “記得哦,下輩子,隻有我為你描眉。”

    “記得了,下輩子,隻有你為我描眉。”再美的也會過去,“我迴去了,太晚了會招人話柄。”

    “去吧,我們,下輩子相守。”

    迴了漱芳齋

    “包子,今天,太皇太後叫我們去。”甜寶在門口截住了我。

    “也不知太皇太後有什麽意圖,從來也沒宣過我們請安呐。”賀子也是一臉的不明白。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大家各千萬別出錯。”豆奶歎了歎氣,“包子,快去梳洗一下,我們這就去見太皇太後。”

    “那我進去了。”我走進房間,叫了小芬幫我梳洗,還好不是很憔悴。

    半響

    “走吧,大家不要說錯話了,曹賊,尤其是你。”賀子指了指曹賊,“你可千萬別進了慈寧宮,看著太皇太後就說長得像你奶奶。”

    “哈哈。”甜寶一個勁的傻笑,笑到岔氣蹲在地上,小芬和小雨還以為她難產了。

    “你給我插。”賀子指著甜寶,可是,甜寶笑得更開心了。

    沒辦法,就這樣拖著甜寶就去了慈寧宮。

    我們五個人一路小跑到了慈寧宮,這皇宮的路彎彎曲曲,真不好走。

    臨了到了門口,使勁掐了一把甜寶,她總算是止住了笑。門口一個太監見了我們:“姑娘們等一會,這就去通報。”這大冷天的,就不能讓人進去麽,凍死了,“漱芳齋章佳。紫薇、佟佳。怡雲、鈕鈷録.海燕、郭絡羅。子芮、赫舍裏。昱給太皇太後請安——”聽見裏麵有個太監叫我們的名字,我們五個便進去了。

    “章佳。紫薇給太皇太後請安,太皇太後吉祥。”

    “佟佳。怡雲給太皇太後請安,太皇太後吉祥。”

    “鈕鈷録.海燕給太皇太後請安,太皇太後吉祥。”

    “郭絡羅。子芮給太皇太後請安,太皇太後吉祥。”

    “赫舍裏。昱給太皇太後請安,太皇太後吉祥。”

    唔……進宮這麽久,我們幾個還是第一次這麽整齊的請安。

    “起嗑吧。”我們起了身,看見孝莊旁邊坐了一個女子,她看著我微微的笑,笑的那般婉約、那般溫柔。難道她是佟佳氏的皇後、我的姐姐?打量了慈寧宮,到處都是花兒草兒的,卻是個愛花的老人家呢。

    “如煙啊,你看看這五個女子可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呢。嘖嘖嘖,你看看你妹妹,真是個美人胚子呢。”完了,她真的是我“姐姐”,萬一露餡怎麽辦?豆奶他們也擔心的看看我,“來來來,都抬起頭來,蘇麻——賜座、奉茶。”

    過來一個老嬤嬤奉上一杯茶,“姑娘們坐,別拘束,老祖宗很喜歡你們呢。”能在孝莊麵前這樣說話的人,隻有蘇麻拉姑了。她說完使了個眼色,我們就都坐在了凳子上。

    “如煙啊,你也很久沒有見你妹妹了吧?”孝莊微笑著看著“姐姐”,“上次我見她的時候還是個毛丫頭呢,現在可就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很慈愛的一位老人家,如果她不是孝莊的話就更好了。

    “是呀,我也很久沒有見過怡雲了,這麽大了。”她看著我,那溫柔的表情好像一汪輕輕的泉水,“怡雲呀,坐到在姐姐旁邊來,讓姐姐好好看看你。”既然都這麽說了,我也不好迴絕,坐在她旁邊,她身上有淡淡的海棠香。她輕輕的拉住我的手,有點點溫暖的感覺。

    “這姑娘是赫舍裏家的姑娘的吧?”孝莊看著甜寶,“是個心疼的姑娘,畫也畫的不錯,那皇宮宴裏的畫啊,可真是好呢。”

    “太皇太後謬讚了,隻是能拿的出手罷了,到讓貴妃和太皇太後喜歡了。”甜寶一臉陽光明媚的笑容,還說謬讚呢,現在心裏都要笑成一朵花了吧?“太皇太後要是喜歡,昱兒改天畫上一幅百花爭豔圖送來。”嗯!甜寶真是狗腿,以前小覷她了。

    “哎呦,這小姑娘的嘴真會說話呢,哄得我這老太太真是開心呢。”孝莊又看了賀子,“宜妃家的小姑娘字也寫得很不錯,改天和赫舍裏家的一起送幅字過來,也讓我這裏添些書卷氣。”

    “太皇太後喜歡,那子芮一定好好寫,隻是如果寫的不好,太皇太後可不要怪罪我。”賀子一邊說也一邊笑嘻嘻的,要是每天這樣笑,臉不抽經就怪了。

    “子芮,你看你說的,太皇太後怎麽會嫌棄你呢,老祖宗這麽和藹,哪裏會真的計較呢。”曹賊插了嘴,“別說像老祖宗這樣和顏悅色的祖母不怪你,就是蘇嬤嬤這樣平易近人的嬤嬤、貴妃這樣溫文爾雅的賢妻良母,也斷斷是不會嫌棄你呢。就是怕你寫的太好了驕躁了些,就是要說說不足之處的。”這曹賊,不但誇了孝莊,連蘇嬤嬤和我姐姐都一並誇了去,真會籠絡人心!

    “哈哈,這鈕鈷録家的姑娘真是甜心啊,要是有這麽個姑娘留在我身邊,可是不發愁日子寂寞了。”孝莊一笑,眼角的皺紋更深了,顯得格外慈愛。

    “海燕也想陪著老祖宗呢,老祖宗很像我夢中的奶奶,很和藹、很好相處。”曹賊還真敢說。

    “撲哧——”賀子和甜寶嘴裏的茶全噴了出來,“咳咳——咳咳——”

    “姑娘們這是怎麽了,不礙事吧?可是要小心些,再別嗆著了。”蘇嬤嬤過去拍了拍他們的背,替她們順了順氣。

    “有什麽好笑的吖?”孝莊問。

    “剛才海燕姐姐過來就說老祖宗,說老祖宗肯定長的像她夢中的祖母,沒想到,還真是像呢。”賀子搶先一步說,“估計她就要說蘇嬤嬤像她夢中的嬤嬤了,海燕姐姐就是喜歡認親戚,才是沒規矩呢,看著對了的人都想攀上關係。”“那是因為蘇嬤嬤和老祖宗人好,看得我就隻想認作了親人,那裏顧得什麽規矩呢。”曹賊說完還向孝莊、蘇嬤嬤和我姐姐拋了個媚眼,逗得大家一笑一笑的。

    “這丫頭真是可愛,不如上我這慈寧宮住上一段時間,陪陪我這老婆子?”孝莊看著曹賊笑道。

    “那自然是好的,可是,我也舍不得這些姐姐妹妹們呢,老祖宗,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妹妹,既然老祖宗喜歡你,你定是應該陪在老祖宗身邊,代我們盡盡孝心。”豆奶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我還以為她今天憂鬱呢,“隻是別闖了禍又跑迴來對我們哭哭啼啼的。”

    “這章佳氏的姑娘真是穩重老成,不如和這燕丫頭一起留下陪陪我,有你看著她,也不必擔心她闖禍了。我也害怕這丫頭毛毛躁躁的折了我的這些寶貝花兒。”孝莊喝了口茶,“你也是十分懂規矩的,在我這裏呆著,多學學,以後進了宮也好待人接物。”進宮?難道康熙已經有了納豆奶作妃的意圖?

    “這開春選了秀以後,在宮裏留著做個女官什麽的,我也定會盡心盡力的。”豆奶似是有些婉轉的拒絕了。

    “紫薇丫頭啊,你這天生麗質的,哪裏會隻是個女官呢?”孝莊別有深意的笑笑,全部陷入一片沉默。

    “老祖宗,如煙好不容易見了怡雲,想是接怡雲到我宮裏住上兩天。”還是姐姐先打破了可怕的尷尬。

    “你們姐妹情深自是極好的,準了,以後出了宮,指不定還見不上幾麵。”看來她是沒把我留在宮裏的意思,“燕丫頭、紫薇丫頭啊,你們下午就搬了過來吧,怡雲丫頭、子芮丫頭、昱兒丫頭你們有時間就來看看我,也來看看她們,知道你們姐妹幾個也是極有緣的。額嗬——,如煙留下,你們跪安吧。”看來她是困了,也是我們該告退了。

    “謝太皇太後恩典。”我們五個又是一行禮,“臣們告退。”好歹也算是個阿哥師傅,不用自稱奴婢的感覺就是好。

    慈寧宮外

    “豆奶,你別擔心,沒事的,隻是說說,你別擔心。”我低聲對豆奶說。

    她勉強的對我笑了笑,似是在告訴我無妨,別擔心。可,我怎麽能不擔心呢。

    那邊倒是曹賊高興的,隻對著甜寶和賀子得瑟,說什麽她招人喜愛、善良、可愛、活潑的。很快的,賀子和曹賊開始互掐,甜寶很不幸的被波及了,還讓曹賊和賀子踹了兩腳。這不,跑過來了。

    “包子,她們欺負我……她們踢我。”甜寶開始裝。

    “你們怎麽可以這樣對待我們可愛的甜寶呢?!”我佯裝著怒氣,“應該更使勁的踹啊。”說完我又踢了她一腳。

    “好啊你們,看我怎麽收拾你們。”甜寶怒發衝冠的跑過來,貌似是要打我們,可是被我們三個商量好了,直接撂倒在地上。

    甜寶揉著她豐滿的“臀部”,嘴裏嘟囔著:“為什麽受傷的每次都是我!?”隻見一雙大手伸向了甜寶……

    一雙大手伸到了寶貝麵前。寶貝看了看那雙手,手指縫裏還有點墨跡,中指的之間有繭,五根手指修長白皙,好像每一根手指都彎成了一個優美的弧度,看的寶貝那叫個著迷。

    “昱兒姑娘,可以起來了麽?”嗯?聲音好好聽哦,好像……對啦!是納蘭!

    寶貝抬起頭,果不其然是納蘭。“納蘭?怎麽是你呀!這是皇宮內院,你怎麽進來了?趕緊躲起來,公公看見了要告訴皇上的,你傻呀!”說著,拉著納蘭躲在了鵝卵石小道的樹叢中,還神經兮兮的往四處瞅了瞅。說人家傻,其實她最傻,這條康莊大道,那個人沒看見納蘭,還傻不溜溜的拉著人家往樹叢裏躲。

    “昱兒姑娘,你這是?”納蘭好笑的看著她。

    “噓!”寶貝把食指放在納蘭的嘴唇上,“別吵,你就這麽躲著,等到晚上天黑了我送你出去。”

    啥?晚上?現在可離晚上還早呢。“昱兒姑娘,我是奉皇上之命來請姑娘去乾清宮的,不用等到晚上吧?”

    “咦?皇上?隻有我一個人麽?她們呢?”甜寶說完指了指我們。

    “這個皇上道沒有提及。”納蘭拉甜寶起來。

    “那好吧,我先走咯!”甜寶說完迴頭看了看我們。

    “去吧,記得迴來吃飯。”賀子叮囑甜寶。這下子,漱芳齋就隻有她們兩個人了,曹賊喝豆奶去了慈寧宮,我去了姐姐那裏,她們兩個人,會不會想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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