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落了一點小雨,天色比往常亮得稍晚了一些,連翹猶在睡夢中便接到了王全清打來的電話,王全清讓她盡快趕到局裏有重要事相談。


    連翹定了定神,現在她最害怕王全清有重要事相談,這意味著可能又有人犧牲了。


    房間裏飄來皮蛋瘦肉粥的清香,連翹爬起了身,走到廚房裏,從後麵擁住了那如山峰一樣峭拔的身軀。“謝謝你,尤風,有你真好。”


    石尤風迴過身,笑道:“傻瓜,我們是夫妻,用不著說謝謝。”


    “誰說夫妻就不用說謝謝了。尤風,來世我們還要做夫妻。”連翹將頭埋在他的胸膛恣意地摩挲,那裏的溫暖讓連翹舍不得離開。


    石尤風撫摸著她柔軟烏黑的發絲,他們相擁著不知過了多久,廚房裏又竄起了一陣燒糊的味道,石尤風急忙去關燃氣灶的火,但這時候已經遲了,一大鍋皮蛋瘦肉粥已經結了黑黑的底。


    “抱歉。”


    “糊了我也要吃。”連翹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拿碗去盛粥,但是被石尤風攔住了。


    “這個吃了對身體不好,我們去外麵吃。”


    此時已沒有時間再做早餐,連翹還要趕著去公安局便同意了石尤風的安排,在外麵吃完早餐後,石尤風便用車送連翹去公安局,他並不追問,顯而易見,王全清找連翹絕對是因為良子。


    連翹到了局長辦公室,王全清便扶著她到沙發坐下,眼中含著歉意。“連翹,真對不起,現在還讓你趕到公安局來。”


    王全清的慎重讓連翹心裏又虛得可怕,難道又發生了可怕的事情。“王局,是出了什麽事嗎?”


    “是蘇天虎被殺了。”


    “什麽?”連翹驚得欲從沙發站起來,但王全清適時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是被誰殺的?”連翹知道局裏正全力追查蘇天虎的蹤影,但是一直毫無所獲。


    “昨晚我收到一個電話,對方告訴我蘇天虎藏在宛南村的半山腰別墅,並且還說有人將要取蘇天虎的狗命,要我們盡快趕去。我當即帶隊趕到宛南村,果然蘇天虎被殺了,一同被殺的還有蘇天虎手下的幾個嘍羅。你知道,殺他們的是誰嗎?”


    王全清的臉上略有震驚之色,但能讓這位身經百戰的公安局長都不免震驚的話,這個殺蘇天虎一定是非同尋常之人,而且這個人自己還認識。


    “是誰?”連翹沒有猜出來,她想不出這究竟是一個什麽人。


    王全清盯著她緊張的麵孔,半晌道:“是良子。”


    這次連翹真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王全清沒有適時地按住她,良子殺死了蘇天虎,這確實很令人震驚。但是蘇天虎及他的嘍羅有十多人之眾,良子竟可以憑一己之力誅殺他們。


    王全清仔細講述了當時的情形,良子手提蘇天虎的人頭出來開別墅的鐵柵欄門,並且承認自己殺了蘇天虎,毫不反抗地戴上了手銬。在別墅的現場發現了十來具屍體,大多被武術高強的人一刀致命,還有兩具屍體死於頸骨折斷。


    “你是說,和良子一起殺蘇天虎的還有鬼臉人?”連翹吃驚了。


    “應該是,不過我們進入現場時沒有發現鬼臉人,想必早就逃走了。”


    連翹抿著嘴唇,整個事情還有好多疑問解不開。“既然是在你們到達之間他們就殺死了蘇天虎一夥,可為什麽良子不逃走,還偏偏做出自投羅網的事。”


    “我想是因為樸硝。”王全清意味深長地瞧著她。


    連翹不禁渾身一震,是的,那天在教堂外麵良子抱住樸硝的遺體不肯放開,不管她究竟是什麽人,但她對樸硝的感情是真的,所以良子才要去殺蘇天虎。


    “現在可以確定良子是大和弑手盟間諜的身份,昨夜我已經連夜對良子進行審問,可是她什麽也不肯說。我想你和良子有一段淵源,所以請你去和良子談談。”


    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連翹似乎已經預料到了結局,不過她仍是沒推辭,即使完全沒有希望也還要試一試這才符合她的性格。


    良子被關押在公安局的地下室中,這裏沒有窗戶,進出的隻有一個非常堅固的雙層鐵門,並且門外還把守著兩名特警,實在是插翅難飛。連翹推開了門進去,外麵的特警立即謹慎地鎖上門,這樣就算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地下室中的光線略暗,隻有牆壁上的一盞壁燈,良子半聳拉著頭坐在審訊椅上,上了手銬和腳鐐。她閉著眼睛,似乎在沉睡。


    連翹忽然有點不想打擾她,本來一直很討厭良子,可是現在卻對良子生出一些佩服之意。為樸硝報仇,即使是樸硝父母,甚至是身為朋友的自己都沒有做到,但卻讓良子做到了。


    可是良子啊,你既然這麽愛樸硝,當初又為什麽故意疏遠樸硝呢。


    想著連翹便心裏憋得慌,樸硝鮮血淋漓的樣子不覺浮現在腦中,她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這時良子睜開了眼睛。“是你啊,來看我的笑話。”良子仍是如以往一樣牙尖嘴利,刻薄不饒人。


    “不是,我隻是來看你,不是來看笑話。”連翹平心靜氣,現在她重新用一種眼光打量良子,這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她們或許有許多的不同,但是對感情都是一樣的傾心付出。


    “算了吧,你什麽人我會不清楚,你不是一直懷疑我是大和間諜,現在我就告訴你,我就是大和間諜,你快殺了我吧。”良子存心想激怒她,因此不顧一切地嘲諷。


    連翹盯著她,半晌道:“樸硝如果知道你這樣,他一定會很難過。”


    頓時良子愣住了,沒過一會她便號嚎大哭起來,眼淚如決堤的洪水洶湧泛濫,連翹也沒有去安慰她,何況安慰從來都沒有任何的效果。


    良子哭了很長時間,甚至哭得嘔吐,連翹找出紙巾擦淨她嘴角的汙物。


    大約是痛哭了一場,良子的心情稍微平靜下來,她開始娓娓講述和樸硝的認識,講樸硝是個很懶惰的男人,家裏髒得和垃圾堆一樣,大男子主義,不會做家務,有好多好多的缺點。


    連翹耐心地聽她講述,良子需要一個聽她傾述的人,聽著連翹也不禁迴憶起在公安局大廳初見樸硝時的情形,那是一個多熱情開朗的男人。


    “其實,樸硝很浪漫,他每天都會送我一束玫瑰,我從來沒遇過一個能比他讓我更驚喜的人。他那麽寵我,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傻得跑到山頂去摘。我想看曇花盛開,他便整夜的不睡隻為等那幾秒的時間……”


    說著良子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她垂下了眉眼,蓄積在心中的痛苦傾訴完後就是身體的虛脫無力。


    本來連翹有很多的疑問要追問,比如良子臉上的刀疤是怎麽迴事,弑手盟的首領是誰,鬼臉人的下落,等等。但連翹忽然不想追問了,她看出了良子求死的決心。


    連翹脫下了外套蓋在良子的肩上,這地下室終年不見陽光,陰暗潮濕,良子抬起頭,失神的眼眸中竟也閃出幾點感激的光芒。


    “我知道你來想問什麽,但是我不能告訴你,因為我不能背叛我的民族和國家。換作是你,你也會和我一樣,所以你應該明白。”


    連翹點頭表示理解,轉身走向鐵門,當伸手拉鐵門的把柄時連翹忽然聽到良子嘴裏在自言自語,依稀是“明年的櫻花一定很紅”,驀地連翹心中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了。“良子,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在你們當中是否有一個戴銀色娃娃麵具的人。”連翹心中一直對相田春一懷有感激之情,想要當麵對他道謝。


    “你是說相田春一吧,他已經死了。”


    “死了?他怎麽死的?”連翹不禁大吃一驚。


    “他背叛了自己的組織,即使在天涯海角都會被追殺,而且他覺得自己的人生意義已經實現了,所以他甘心死在了我師父手上,其實嚴格說來,他是自殺。”


    “人生意義實現了就要自殺嗎?”


    “是的。我們武士最崇尚的精神境界,是在片刻耀眼的光輝中達到自己人生的頂峰,發揮自己最大的價值之後毫無留戀地結束自己的生命,就像一夜之間滿山的櫻花全部凋謝,沒有一朵花會留戀枝頭。”


    連翹愣了愣,道:“那他的人生意義是什麽?”


    良子忽然笑了起來,道:“你可真夠遲鈍的,相田春一為什麽會背叛組織,甚至不顧危險將你綁在背上泅水過海,那是因為他愛上了你。在他的眼中,你是一名真正意義上的武士,這個武士是不分國籍,是純粹意義上的武士,你打動了他。當他把你從海島上救出來後,他就決定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瞬間連翹的嘴唇好像被凍僵了,當時她隻感覺到那個武士舉動很奇怪,看見自己會害怕,會躲起來,然後又向她獻花。


    “你大概從來沒有想過,曾經有這樣的一個男人默默深愛過你,你是他生命的最高意義。”本來良子很憎恨相田春一,但是她被相田春一對連翹的那份默默情誼感動了。


    “他葬在哪裏?我想去祭拜他。”連翹隻覺喉嚨哽咽。


    “在西山海岸附近的山林裏,我在他的墳墓前種了一株小鬆樹。”


    連翹又點點頭,道:“謝謝你。”說完,她不再看良子走到鐵門前輕輕敲了兩聲,收到信號後外麵駐守的特警打開門,等連翹出來後鐵門旋即被關上。


    辦公室裏王全清在等待,但連翹隻是對他搖了搖頭,王全清輕微歎息了一聲,道:“剛才我已經收到安全部發來的信報,要求我們今晚就將良子送往b市。”


    “這麽急?”連翹頗為訝異,心中忽有些不忍心。


    王全清用大手撓著自己的頭發,不顧形象地將滿頭發絲抓得稀爛,道:“我正為難這事,如今特警隊裏還能有誰能擔當此等大事,弑手盟極有可能在途中將良子殺人滅口。”


    連翹也想到了中途弑手盟會截車殺人滅口,因此押送良子一定是兇險萬分九死一生的事。“讓我去吧,我押送過水戶,比其他同事有經驗。”


    “你……”王全清驚訝地打量這位身懷六甲的孕婦,從她眼中射出的眼神堅定得如同兩把鋒利的劍,是的,確實沒有再比連翹更可靠的人。在押送的途中有許多未知的兇險狀況,連翹有過押送大和間諜的經驗,而且她武藝超群,她的臨敵素質和智慧高出其他人許多。


    “王局,就讓我去吧,我們不能再有人犧牲了。”連翹沉重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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