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從迷迷糊糊中醒過來時,身畔已經空無一人,窗外的陽光也移到西麵的牆壁,她躲在一襲薄薄的毯子中傾聽屋裏的動靜,整個屋中並沒有任何的聲音,倒是窗外傳來幾聲狗吠。


    她悄悄地從床|上爬起,靠牆壁放著一張老式雕花木櫃,拉開抽屜裏麵有一些普通農家婦女所穿的粗布衣衫,她盡量挑了一件顏色比較鮮豔的圓領綢布碎花衫和一條黑色的確良褲子。穿好後對著鏡子一照,人變得比較土氣,但是卻清新得如山穀中一束幽蘭。


    床|上的薄毯蜷在一起,連翹走上前去將它們疊得整齊,這時她又看見藍色的花開富貴床單上有塊明顯的血漬,瞬時她的臉就紅了,伸手去抓床單,但手剛觸到那片血漬又停了下來。


    現在她是個真正的女人了,想著她又開心地笑起來。


    連翹走出臥室,堂屋的八仙桌上擺著四五盤用碗蓋起的菜,她瞅著屋中無人,忍不住將盤子上的碗揭開看,這是盤清炒土豆絲,土豆絲切得極細,拌上切成條狀的青椒絲和紅椒絲,顏色非常豔麗,頓時連翹腹中的饞蟲便被勾引出來,她偷偷地用手拈起一根土豆絲放進嘴裏,這土豆絲果然極為酥爽可口,油而不膩,淡卻有味,這火候多一分便覺太老,少一分便又未熟。


    她不禁又將其他幾碟菜打開偷看,隨即又將各樣菜偷吃一口,這才去廚房洗漱。廚房裏灶上的大鐵鍋冒著嫋嫋的煙霧,米飯的清香掩不住從鍋沿冒出來,連翹吞了一大口唾沫。


    灶台上擺放著一隻未被拆封的牙刷,洗漱的杯子和牙膏也放在灶台,連翹拿了杯子去院子搖井水刷牙,剛走進院子她便羞紅了臉兒。原來昨夜她換下來的濕衣服,此刻已經洗幹淨晾曬在架子上。正午的陽光照在寬敞的院子裏,知了在翠綠的樹葉間鳴叫,衣衫已經幹了大半。


    這一定是石尤風做的,連翹羞澀得用雙手捂住臉,忽然她又想起堂屋八仙桌上的幾盤菜,毫無疑問應該也是石尤風做的。頓時連翹又是佩服,又是慚愧,佩服石尤風一個男人竟然能做一手好飯菜,慚愧的是自己活了二十三年,僅僅會做西紅柿炒雞蛋。


    剛洗漱完堂屋外麵便傳來石尤風說話的聲音,連翹急忙奔出來,石尤風正走進門口,他昨日所穿的衣衫也換下來,此刻穿在身上的是一件已經洗舊的白色圓領衫,和一條大褲腿的長褲子,那褲子稍微有些短,隻到他的小腿,這種感覺十足像要去田裏插秧的農民。


    但是他的臉仍是英俊得讓連翹不能唿吸,她傻乎乎地瞧著他。石尤風的左右手各牽著一名小女孩,一個大約十三四歲,另一個大約十一二歲,兩個小女孩都笑眯眯地望著他。在石尤風的背後還背著一名才五六歲的小男孩,小男孩將他的脖子抱得很緊,一雙烏黑的眼珠看著連翹滴溜溜的轉。


    “石嬸嬸。”三個小孩子異口同聲向她喊起來。


    連翹被這個稱唿弄得不知所措,兩頰上又爬上紅暈,不知道要說什麽。石尤風笑吟吟地望著她,將背上的小男孩放下來,道:“這是前麵桂花姐家的孩子,聽說你來了便想來看看你。”


    “啊——”連翹仍是不知要說什麽,想了半天才道:“她有三個孩子?”


    “我還有一個小弟弟,他要吃奶所以沒有來。”那個稍大的女孩用雙手捧住臉打量她,道:“石嬸嬸真好看,比畫上的明星還要漂亮。”


    “謝謝你的稱讚,你叫什麽名字。”連翹緊張的心情終於放鬆下來。


    “我叫黃小珠,我妹妹叫黃小玉,我弟弟叫黃小剛。”


    連翹熱情地招唿幾個小孩子上桌吃飯,她忙前忙後,去廚房拿碗筷,給幾個小孩子夾菜,儼然是這個家中的女主人一般。她詢問著兩個小女孩的學習功課,還有她們的興趣愛好,幾個人有說有笑。石尤風很少吃菜,也不說話去打斷她們,大多時間他用溫柔的眼神凝視連翹。


    “尤風兄弟。”門外走進來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婦女,那婦女臉盤較小,但是一雙眼睛卻大得好像特意嵌在臉上,她瞧見連翹忙堆出笑臉,道:“這想必就是尤風的媳婦吧,瞧這水靈靈的模樣,村裏哪個姑娘及得上。”


    “桂花姐好。”連翹情知這大概就是石尤風提到的桂花姐,趕忙站起打招唿,邀請她入座吃飯。


    桂花姐拉住她的手仔細看,這隻手修長白皙,在手背上還有五個可愛的小窩,仿佛一把齊嶄嶄鮮嫩的水蔥兒。桂花姐不住嘖嘖讚歎,道:“瞧這小手水嫩嫩的,妹子,我尤風兄弟能討得你做老婆真是他的福氣,但是我尤風兄弟也不差,人長得好,又能做一手好飯菜,家裏外麵的事都肯做,是世上第一的好男人,你嫁給他就等著享福吧。”


    連翹紅著臉,欲去廚房添一副幹淨碗筷,桂花姐攔住她笑道:“不用麻煩,我來找尤風兄弟借車,我家那口子要去城裏買化肥,還要買幾袋豬飼料。”


    “好。”石尤風爽快地答應下來,從褲子掏出車鑰匙遞到桂花姐手中。


    桂花姐接過車鑰匙仍是站立不動,瞅著連翹滿臉難為情,好像生怕遭到她的反對。“尤風兄弟,我家那塊地荒了,你幫我鋤一下,我想過兩天種上辣椒。”


    “好。”石尤風沒有猶豫又答應下來。


    桂花姐這才眉開眼笑攆仨孩子迴家,三個小孩正吃得高興哪肯離去,桂花姐隻得哄他們說要去城裏買新衣裳,仨孩子這才歡喜地蹦蹦跳跳跑了。


    連翹瞧著石尤風,他總是溫柔地對待每個人,不拒絕別人提出的要求。哎!用保時捷去裝化肥和豬飼料,那可真不敢想像。


    桂花姐家的地在村外的山腳下,兩個人扛著鋤頭和籃子走出村,不時遇上村民向石尤風打招唿,石尤風耐心地和他們說話,並把連翹介紹給他們認識。


    “你經常來這裏嗎?”連翹甚是好奇,這些村民對石尤風態度很熱情。


    “不是經常,一年中大概有半個月吧。”


    “桂花姐為什麽要你幫她鋤地?”連翹無法理解桂花姐怎麽能夠讓一個外人幫著做這些活,明明她自己有丈夫,而且她說這些話看起來還理所當然。


    “桂花姐把我當成親人。”


    也許隻有對親人才可隨意提要求吧,連翹隻能暫時相信這個理由。“這個村子叫黃村,是不是這裏所有的人都姓黃。”


    “嗯。都姓黃。”


    “那你怎麽姓石。”


    “我父親姓石。”石尤風笑得很狡黠。


    連翹恨恨地咬牙,自己絕對不適合做審訊的工作。


    山腳下有一大片荒地,地裏長滿了半尺高的野草,離這塊地大約兩百多米遠有一條小河流,河流不寬,彎彎曲曲地繞著山腳向東流去。


    連翹坐在田梗上,頭戴一頂草帽,出神地瞧著在地裏辛苦勞作的石尤風。連翹家境不算富裕,但是父母堅信女孩要富養,從來不讓她做任何的家務活,讀大學前她幾乎連自己的衣褲都沒洗過,要不是父母出了車禍她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恐怕連西紅柿炒雞蛋都不會做。


    她看著石尤風熟練地揮起鋤頭,鋤頭落在地裏,泥土輕易地被翻起。他幹起活不說話,埋著頭甚至不歇一下,帶著泥土的鋤頭揮起,晶亮的汗珠也從他美好的鬢角揮下,漸漸地他的衣衫被汗濡濕了。


    身畔的籃子放著一塊幹淨的毛巾和一壺冷開水,連翹拿起毛巾和水壺踱到他的麵前,輕輕地擦拭掉他麵上的汗漬,然後將水壺遞給他。


    石尤風仰頭喝了一口便又將水壺還給連翹,繼續揮起鋤頭鋤地,連翹跟在他的身後,看見他的汗流淌出來,便溫柔地替他擦去。


    直到暮色彌漫山野。


    忽然石尤風放下鋤頭,蹲下身子雙手刨著地,他一點點地用手指把泥土挖開,好像地下埋著什麽寶貝,很快一個碩大的紅薯從泥土中露出頭。他更加小心翼翼刨土,怕弄斷這隻大個紅薯,直到紅薯露出一大半,才將它從泥土中拔|出來。


    “據說紅薯埋在地裏越久會越甜,走,我們去河邊洗幹淨吃。”說著,他拽起連翹的手像個小孩子歡喜地跑向小河邊。


    河水很清亮,岸邊還靠著一隻小筏子,石尤風扶著連翹坐在筏子上。他彎腰洗著紅薯,洗幹淨後他便放到連翹的手中,笑道:“你嚐甜不甜。”


    連翹咬下一小口,紅薯果然很甜,而且比蜂蜜還甜,這世上再找不到比這紅薯更甜的東西了。她把紅薯又放迴石尤風手中,石尤風也咬下一小口,然後再給連翹。


    兩個人親密地挨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吃起紅薯,黃昏的斜陽打在他們的身上,明亮的眼眸中都映著彼此微笑的麵容。


    而清澈的河水中,也有一對親密的人兒。


    石尤風從脖頸取下一個用紅繩結成的墜子,墜子是一枚銀色的蠍子。“這個是我媽媽送給我的護身符,現在它是你的。”說完,他將這副銀蠍墜子係在連翹的脖子上。


    連翹的眼眸濕潤了,這樣的一句話遠比他說愛她要分量重得多。“我會好好保存它,我在它在。”這樣的一句話也遠比她說愛他更來得珍貴。


    什麽都沒有說,甚至誰也沒說出那個愛字,但是彼此都了解對方的心意。


    漸漸夜沉如墨,這個山村中的最後的一盞燈熄滅,萬丈世界如佛祖的眼眸輕輕闔上安然睡去。


    連翹蹲在床前,癡癡地凝視石尤風熟睡的麵龐,輕撫那濃濃的長眉。然後,她便起身毫不猶豫地離去。石尤風一直沒有睜開眼睛去看那遠去的曼妙倩影,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他眉毛一挑,雙眸陡然睜開,朗聲道:“既然來了,怎麽不說話。”


    黑暗中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將軍對你如此器重,委托你重任,你卻和一個華夏女特警搞在一起,你完全辜負將軍對你的信任和栽培。”


    “那你要怎樣。”他笑道。


    “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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