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半掩著,這個辦公室的門一向不會關緊,門若大開外麵人來人往會影響裏麵的人的工作,門半掩著既利於辦公室的空氣流通,又讓員工知道隨時可以進入。


    此刻連翹便坐在這個辦公室裏,她已經進來很久,但前麵的男人仍是專注地伏案工作,一直沒抬起頭來,甚至從他嘴唇裏沒發出過任何一聲微細的聲音。連翹不由得想到,隻要不去打擾他,這個男人可以在那裏坐上整天整夜。


    當然,他最好是這樣坐著,不要起來,不要讓他脖子以下的地方從桌子後麵暴露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終於抬起了頭,說實在,這個男人的臉比任何男人都要好看,但他絕對不是一個美男子。如果一個男人的整個身體隻有他的四個半頭高,如果在一個成人腦袋下麵是一具兒童的軀體。


    那麽他的臉再好看,也隻不過是一個醜得不能再醜的醜八怪。


    這樣的一個男人,大概全天下隻有兩個女人麵對他的身軀不會惡心,一個是他媽,一個是愛他的人。可她連翹,絕不是這兩個女人中的任何一個。


    “產品部的劉經理說你要辭職?”


    輕淡的語氣如一片柳絮緩慢地飄落,沒來由地就讓連翹感到一陣厭惡,她沒好氣地道:“既然知道何必多問?是的,我要辭職,而且要越快越好。”沙發上似乎長出了刺人的荊棘,連翹完全地坐不住。


    “和我說話你應該要注意分寸,懂得你和我的身份。”男人的聲音很輕,但絕對的有力度,完全是擲在了連翹的心坎上。


    這讓連翹對他更憎惡了,長久以來刻意壓製在心中的仇恨和怒火便在這瞬間被輕易引爆,她陡地站起,一個起落間便衝到了男人的身畔,一隻手高舉起來。連翹不記得究竟有多少次,她想用拳頭砸扁這個男人的腦袋,她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一個武術世家的女兒隻須輕輕一拳便能把那個男人揍趴下,甚至她還能拎著他的兩隻耳朵當猴耍。


    “石決明,你以為你是誰?”她大聲嚷道。


    男人仰著頭看她,那隻充滿憤怒的手離他的頭頂隻有一尺多遠的距離,不需要半秒鍾的時間便會準確無誤地落下來。但他的眼始終波瀾不驚,仿佛深夜中沉靜的湖水,濃密的睫毛下有光芒流動。生氣、易怒、暴躁、衝動,幾乎是所有人都會有的問題,但是在這個人臉上卻似乎看不到,薄薄的嘴唇一直在笑。


    “我知道你能打,你武藝高強,你打死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不過我死了,這對你媽有好處嗎?連翹,我提醒你,世上可是沒有後悔藥吃的,要想想你這一掌會造成什麽後果。”石決明的聲音仍舊很輕,輕飄飄地但落在連翹的心上會有疼痛。


    連翹狠狠地一怔,舉起的手臂無力垂下來,最後順從地放在了身體的右側。每個人被屈服總是因為有軟肋,而母親便是她的軟肋。


    可是她不甘心,不能忍受每次在石決明麵前都落下風,她搜腸刮肚地想找出一句話來狠狠刺傷石決明。其實,也不用怎麽想,石決明隻有一個缺點,這個缺點老天沒給他可以改正的機會。


    “石決明,我告訴你,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所有的狗站起來都比你高。”說完,連翹飛也似地從半敞開的門裏逃竄。


    門外有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人,正在以欣賞動物園大猩猩的姿態愜意地打量她。“這麽快就和石總談完了?石總給你多少錢了?”


    “你可以去問他,你是他的秘書,說不定他會告訴你。”連翹連眼皮子都沒抬起,徑直走向前麵的電梯。是的,這個男人縱然醜陋,但還是有不少的女人爭著想著都要爬上這個醜陋男人的床,可是天底下有兩件事是最困難的。


    第一件事是女人愛上石決明。


    第二件事是石決明愛上女人。


    電梯下到9樓,這裏是公司產品研發部的辦公室,連翹的工作是產品策劃,主要負責房地產市場相關信息收集、分析,並參與項目開發前期市場研究、項目定位、產品設計及開發後期營銷推廣等等。這是一份不算輕鬆的活,但是薪水相對來說卻又很低廉。


    連翹埋頭走進辦公室,這時有幾個女同事正對她露出鄙夷的笑容,她視而不見徑直坐在自己的辦公位置上,眼睛下意識看著窗外,天空陰陰的,黑黑的,有一場暴風雨似乎要來。她不禁感到焦急,中午有一件十分緊要的事情要辦,如果下雨就極不方便,並且自己還必須在兩點前趕迴來上班。


    不幸的是沒過多長時間,產品部的劉經理便找她談話,因此超過中午下班時間半個小時。隻有一個半小時,坐公交車來迴那是絕對不夠時間的,連翹咬著牙,下狠心攔了一部出租車。


    二十分鍾後,出租車在s市公安局的門前停下來,連翹幾乎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了進去。


    接待大廳中人潮擁擠,吵吵鬧鬧,連翹環顧四周,這些人都有可能成為她的同事或者競爭對手。


    “喂,你也是來領特警專業技能測試表的嗎?”


    溫暖的氣息噴濺在她的脖頸裏麻麻癢癢,連翹沒有迴頭也知道這個說話的人很高大,所以她一轉過身就對上一張男人粗獷的臉,不算英俊,但是充滿了陽光的味道。他果然很高大,估計有186公分,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看著連翹忽然想到,如果石決明的腦袋是安在這個男人的脖子上,那全世界的女人都會爭破頭去搶他。老天實在對每個人都很公平,石決明再有錢,可他是個侏儒。石決明就算有再多的錢,他也無法擁有像這個男人一樣修長筆直的雙腿。


    “你在想什麽?怎麽不說話呢。”男人擔憂地看著她。


    連翹看著他忽然笑了,這個男人說話的語氣就好像認識她十幾年一樣。“是的,我是來領特警專業技能測試表,但是我不知道在哪裏領。”


    “太好了,我也是來領表,也許以後我們能成為同事。我知道在哪裏領,你跟我來。”男人歡天喜地,頗為自來熟地招唿連翹和他走。他嘰嘰呱呱說個不停,介紹自己畢業於警官學院,卻好像忘記告訴連翹自己的名字。


    公安局辦公接待大廳內擠滿了前來領表的人,連翹等了半天才拿到表,明天早上9點進行專業技能測試。


    “原來你叫連翹,這個名字很好聽。”


    “你的名字也很好聽啊,樸硝。”連翹瞧著他手中的表,和自己一樣都是參加擒拿格鬥組。


    “想不到你一個姑娘也會考特警,你有把握嗎?”他仍是滿臉擔憂的神色,忍不住將連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怎麽也不能相信一個年輕姑娘竟然會擒拿格鬥。


    忽然連翹就被他麵上的神色感動了,來自陌生人的關切最易讓人心裏溫暖。“應該有吧。”連翹不敢說得太滿,天下之大藏龍臥虎,能人輩出。


    “放心,我會幫你的。”樸硝突然壓低了聲音。


    連翹瞪著他甚是驚訝,這個粗獷的男人憑什麽說幫自己,她瞧著他不覺又想到石決明,如果石決明有像他一樣修長的雙腿,那又會是怎麽樣呢?她努力地想著有著長長雙腿的石決明,但最後沒有想像出來。


    “你好像很喜歡發呆。”樸硝歎著氣。


    “對不起,我要迴去了。”連翹向他點點頭,轉過身快步離去。


    “等等。”樸硝追上她,笑道:“我想我們之間應該不會隻有擦肩而過的機會,你看今天的天氣很好,我們又難得這麽偶遇,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坐坐,順便談談怎麽應對明天的考核。”


    連翹抬起頭望著天空,天空陰沉得可怕,似乎隨時都會有一場暴雨來襲,而且她還要趕在兩點前迴去上班。可當她看到樸硝純樸的麵孔上期待的神色時,連翹竟然不忍心拒絕了。


    樸硝小心翼翼地瞅著她的神情,道:“前麵不遠有個咖啡廳,我們去那裏坐坐。”


    “好。”連翹答應下來。


    前麵的公路向左走三百米有家星巴克,兩個人並肩走了進去,在靠窗的地方坐下來。很快服務員端上兩杯咖啡,從早上到現在一直米水未進的連翹忽感到一陣難以抑製的口渴,急切地端起咖啡送到唇邊,咖啡一咽到喉嚨管連翹便苦得全吐出來。


    “你沒有喝過咖啡嗎?”樸硝詫異地盯著她。


    連翹撫去嘴唇邊殘留的咖啡汁,道:“是,我很窮,沒有錢喝咖啡。”說著她又頓了幾秒,“還有個躺在醫院的植物人媽媽。”


    “對不起。”樸硝的臉紅了。


    “沒什麽。”連翹沒有在意,這算不得什麽。


    “那你為什麽考特警呢,女孩子做這個會很辛苦。”樸硝更小心翼翼了,害怕自己又問出令連翹不好迴答的問題。


    “聽說特警的薪水很高。”連翹淡淡地道。“因為我很需要錢。”不知怎的,連翹很願意把心裏所想的告訴這個初次謀麵的男人,這個有著粗獷男兒風的樸硝已經獲得了她的好感。


    這次樸硝沒有說話,低著頭在沉思。


    氣氛突然地沉默下來,連翹識趣地將視線投向窗外,公路上有一部嶄新的銀灰色保時捷飛馳而來,霎時就在窗外停下來,透過玻璃窗連翹看清坐在保時捷車中的男人,神色忽地凝重起來。


    車裏的人是石決明。


    隔著兩層玻璃看他,他的臉依舊俊美,削得薄薄的短發,濃濃的長眉,高挺的鼻梁,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沉靜的眼睛,沒有人的眼睛是石決明那樣的,像翡翠,像浮在水麵上的星光。


    但是,連翹又深知石決明隻有這張臉拿得出手,隻要他一推開車門,走下來,他就會慘不忍睹。


    連翹耐心地等待石決明推開車門下車,那時他便會像猴子一樣被眾人圍觀。


    果然,石決明推開了車門,他彎腰走出來。


    但映在連翹眼中的,卻是一雙修長筆直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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