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擊


    下午四點四十五分。


    異味咖啡館的廚房。


    唐草薇在廚房調配意大利麵的醬汁,光潔華麗的臉頰在灶台的火焰中尤其顯得妖豔絕倫,突然他微微一頓,猛地抬手捂住嘴,扶住台麵,彎下了腰。


    那手指間……緩緩地滲了血絲出來,血的顏色極其黑,那是紅到了極點的黑。


    過了一會兒,指間沁出了更多的血出來。


    唐草薇臉上並沒有什麽痛苦的表情,站直了身體,他扯了一張紙巾、兩張紙巾、三張紙巾……一直到第七張才擦幹淨了他嘴邊的血,然後打開水龍頭衝洗那染血的右手。


    即使是人群中的不死人,背負封靈術的反齧,最多不過百年,也必將歸於假死,永遠沉睡不會醒來。他的視線一如異味館的古董那般冰冷而充滿死氣,背負反齧已經七十一年了,果然……已經不行了嗎?


    再過二十九年,他就會睡去永遠不醒,即使不會死,也和死沒有區別——這就是他們這些不死人的“死亡”吧?


    死……究竟是什麽滋味……


    他關掉了灶台的火焰,醬汁已經調好,開始處理麵條。


    “晚上是在這裏吃飯嗎?”有聲音從門口傳來,語音含笑,帶一絲絲挑逗的味道。


    唐草薇不答。


    有個人走到廚房門口,手臂搭在門把上,人背靠著門框,“小薇,他們說抓到襲擊人的魚婦,晚上要到這裏來吃飯哩。”


    唐草薇抬頭看了倚在門口的人一眼,自己進來的人一頭染成褐色的發,戴著米色格子的貝蕾帽,個子不高,皮膚白皙,看起來就像個柔軟纖細的女生,是繼承了神獸“麫”之血的桑菟之,“嘿!”


    “嘿是什麽意思?”桑菟之眉眼含情地看著他笑,他長得像個女孩子,但那雙眼睛一旦笑起來,就像他周圍有滿地薔薇花開那般……帶著一點點曖昧顏色的純美。


    唐草薇用小圓勺子打起醬汁澆在做好的麵條上,放進烤箱烘烤上麵的芝士,“和你有什麽關係?”


    桑菟之的眼睛在笑,“沒有什麽關係,小薇,對於那條‘魚婦’你打算怎麽辦?”


    “那不過是一條魚罷了,把它放迴唐川,它有魚吃就不會吃人。”唐草薇淡淡地說。


    “是嗎?”桑菟之說,“這樣的‘魚’沒有辦法在唐川裏活著,不管是市民還是政府,都不可能讓它留在那裏呐……”


    “那麽你就吃了它。”唐草薇冷冷地說。桑菟之是神獸“麫”,能食猛獸鬼魅,吃下一條魚婦算不了什麽。


    “如果所有市民和政府都容不下的‘東西’都要死的話,你和我豈不是都要先死?”


    “我是不會死的。”唐草薇眼望著灶台,緩緩地說。


    大門外傳來一些聲音,李鳳扆和顧綠章來了,桑菟之迴頭一看,“啊”的一聲他被抬進來的“魚婦”嚇了一跳,“還真是可怕的東西。”


    “魚婦”被放進浴池,警察做了記錄以後就離開,唐草薇擺出意大利麵,大家一邊吃晚餐一邊討論如何處理那條“魚”。


    “真的沒有辦法把那個孩子恢複成人?”顧綠章用筷子挑了一根麵條,忍不住問。


    唐草薇麵前放著的麵連一口也沒吃,“沒有。”


    “他是怎麽變成‘魚婦’的?”


    “死在水裏的人,遇到了水湧、鮒魚和蛇,還有……”唐草薇垂下眼瞳,“另一條魚婦。”


    “另一條魚婦?”顧綠章大吃一驚,“唐川裏還有另一條魚婦?”


    “魚婦是單性別的生物,隻要條件適合,‘魚婦’會促使屍體轉變。”唐草薇說。


    “那麽第一條‘魚婦’是從哪裏來的?”


    “不知道。”唐草薇淡淡地說。


    “‘魚婦’會隨時間長大?”


    “當然,它是生物,不是死物。”


    “或者在唐川河底,有一條巨大的魚婦,不知道為什麽最近開始不斷吃人……”李鳳扆說,“容許我做些猜測。今天早上新聞裏的屍體是被咬了,唐川裏沒有鯊魚之類的大魚,據我所知,河裏除了像高邱武這樣從人變成魚婦的‘魚’以外,可能沒有更大的肉食生物。既然它會隨著時間長大,那麽也可能長到能把人咬斷的程度。何況‘魚婦’必須由‘魚婦’傳‘魚婦’,某種程度上說,像是在選擇後裔。”


    “和木法雨有關嗎?”顧綠章問。


    “不知道,我不過在猜測,究竟是否真實,未查之前豈敢斷言?”李鳳扆微笑。


    “沒有辦法拆散人和魚的結合嗎?”顧綠章低聲問,“如果可以拆散結合,即使人早就死了,家裏人也會安慰一點吧。”


    “拆散人和魚的結合,‘魚婦’就死了。”唐草薇冷冷地說,“不拆散的話,它還活著,拆散了以後人和魚都是死的。”


    “我問一個別的問題。”桑菟之提起叉子敲了敲碟子邊沿,“會不會因為第一條‘魚婦’想要繁殖,所以不斷地傷人,用來繁殖同類?如果是這麽說的話,可以解釋為什麽唐川這幾天有幾起失蹤案和命案。”


    “也就是說,如果要當真解決這件事,有幾個辦法。”李鳳扆微笑接著說,“要麽把唐川作為禁區再也不讓人接近,要麽必須處理了唐川裏那‘第一條魚婦’。處理‘第一條魚婦’必須做好兩件事,第一是把它從河裏找出來隔離開,第二是找到所有它繁殖的‘魚婦’,然後把人與魚或蛇分離開,這樣才能製止這件事蔓延。”


    滿桌安靜了一會兒,顧綠章深深吸了口氣,“鳳扆,你的頭腦很清楚。”


    “哼!”唐草薇淡淡地說,“為什麽要處理‘魚婦’?它不過是一種生物,就算整條唐川裏都是魚婦,那又有什麽不好?”


    這句話說出來,滿桌再度寂靜,桑菟之和顧綠章麵麵相覷,真有些啞口無言,隻有李鳳扆仍然是微微一笑,“草薇……”他慢慢地說,“什麽是好的、什麽是不好的……其實或者世界上本來沒有真的‘好的’和‘不好的’……隻不過是說這樣做好的人多一些,它就是好的罷了。魚婦本身沒有對錯,但是絕大多數人以為它是不能活著的,因為它以人繁殖,食肉為生,也會吃人……所以它活著這件事就是‘不好的’。我明白草薇不喜歡任何東西死……但是有些東西……不能讓。”他很耐心地看著唐草薇,“因為你是人,你不能背叛種族。”


    桌麵上的安靜變成了死寂。


    不能背叛種族,即使對外族的同情沒有錯,可是對於生存最基本的條件的爭奪,不能讓。


    天敵之間,不能相讓。


    鳳扆的思維清晰而且接近……殘酷,顧綠章喃喃地重複了一遍:“你不能背叛種族……”這句話……好蒼涼……為什麽會想到這種話?鳳扆隨口就說了,好像這句話在他心裏早已成型很久、很久……


    “哼!”唐草薇又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桑菟之看著他,眼睛在笑,真的很像主人飼養的壞寵物,也隻有鳳扆才會想到要和小薇說什麽道理。不過意外小薇會說出那句“它不過是一種生物,就算整條唐川裏都是魚婦,那又有什麽不好”——那不是溫柔的人才會想到的事?


    “要把人和魚分開,唯一的方法,就是拔掉他身上所有的鱗片,切除他長出來的魚鰓,把人身上所有變異的器官都切除。”唐草薇突然冷冷地說,“切除以後如果那個‘人’還能治療的話,理論上可能還可以活過來,但是事實是,和魚結合在一起好幾天的人,本來就是死人。”說著微微合了一下眼睛,“可以試試。”


    “我可以幫什麽忙?”桑菟之舉起手,“我來了好像什麽忙都沒幫上。”


    “你去唐川邊釣魚。”唐草薇冷冷地說,“你是麫,魚婦感覺到你的氣息,應該會有反應,除非你的氣已經弱到讓它認不出來,那就完全沒有用了。”


    “你就不能不打擊我嗎?”桑菟之的眼睛在笑,“每次見麵都是‘太弱了’、‘太弱了’、‘一點用也沒有’什麽的,我好傷心啊。”他剛剛站起來,突然嘩啦一聲水響,浴池裏那隻被李鳳扆以虛空指力點昏的魚婦醒了過來,在桑菟之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它從浴室裏閃電般滑了出來,一口咬向桑菟之的脖子!


    這魚婦的動作竟然快如閃電!濕淋淋的身體在青石地麵上滑溜異常,桑菟之猛地被那魚婦纏住壓倒在地上。正在千鈞一發他就要被魚婦咬破喉嚨的時候,那隻恐怖潮濕的生物被李鳳扆整個提了起來,“砰”的一聲摔迴浴室裏,隻聽那一聲大響就知道摔得不輕,一時半刻醒不過來。桑菟之抽了一口涼氣,“這東西好恐怖……”


    如果真的有很多這樣的生物在鍾商市四處爬行,那是什麽樣的情景?大家麵麵相覷,心裏都微微地有些涼了起來。


    “鳳扆,準備手術台。”唐草薇眼睛微合,平板地說。


    “是。”


    半個小時以後,那條兩次襲擊人的魚婦被推進了唐草薇的手術室,李鳳扆關上了手術室的門。顧綠章和桑菟之在門外等候,那種等候的心情非常奇異——可能從來沒有人會在手術室外等待裏麵推出一具屍體,而這個晚上他們兩個卻真的在等待。


    “小桑最近好嗎?”她提醒自己不要想象手術室裏麵的事,認真看著已經兩個星期不見的桑菟之。


    “很好啊。”他揚了揚眉毛,“真的很好。”


    “有沒有覺得……現在比以前安定?”她微笑了起來,“有女朋友嗎?”


    “嗯,當然比以前安定,不過……”他的眼睛笑了起來,“這麽希望我有女朋友?”他用手指掠了掠頭發。


    “嗯……當然。小薇和鳳扆總是說要你變強,變成木法雨的勁敵,要拯救大家,”她微微搖了搖頭,“我也希望你能,不過我知道那很為難你。”溫柔地看著桑菟之,“你不像鳳扆,他能做大家的支柱,能指揮大家做必要的事,他自己不會特別負擔……怎麽說呢,你不像他那樣,所以很希望有個人能支持你。”


    “嗯,不過鳳扆那是經曆過錘煉才有的強。”桑菟之悠悠地說,“他也不是天生就清醒理智,一定經曆過很多事,才能變成今天這樣。”


    “你說鳳扆到底幾歲?二十五歲?三十歲?”


    “看起來像二十五……”


    很快到了十點鍾,唐草薇和李鳳扆還在裏麵沒有出來,似乎處理魚婦的手術非常複雜。


    “我差不多該迴家了。”顧綠章看著時鍾,“十點了。”


    “我送你。”他站起來陪她往門外去,外麵天已經很黑,鍾商市最近怪物橫行,即使是省裏調下再多的專案組也沒有用。


    “嗯,要不到我家坐坐?”她微笑。


    “咦?聽說國雪都沒去你家坐過呢。”桑菟之笑了起來,“走吧。”


    兩個人走出異味館,往顧綠章家裏走去,就在他們離開的時候,異味館門外的草叢裏慢慢爬出一隻雙眼發出暗藍光澤的人形黑影,慢慢地往異味館內爬去。


    手術室內。


    “草薇……你不舒服?”李鳳扆站在唐草薇身邊為他傳遞手術器械,已經是不止一次看到他解下手套捂住嘴,忍耐一會兒繼續下刀。


    “這東西太髒。”唐草薇放下捂住口鼻的手,戴上手套繼續下刀,語氣平淡。如果不把魚的器官和人徹底分開,它還會繼續重生滋長,幾個月後這具身體還是一條魚婦,所以下刀的工作必須耐心仔細。


    那些血——李鳳扆的目光犀利明亮,那些手套上的血,有紅有黑……


    這件事他已經發現很久了,至少也有二十多年……草薇的身體在逐漸地變弱,從當年救他的時候身手矯健的登山客,變到現在不喜歡動彈常常連續幾天都坐在異味館裏的商人;十八年前草薇再也不肯上三層樓以上的房子,上了那高度他會嘔吐……即使草薇從來沒說過什麽,但是他幾乎可以確定和自己有關。


    七十年前,他救了他的時候,到底做了什麽?


    這件事……或者是一件他無法報償的恩,把他束縛在異味館裏……七十年了。


    七十年啊……雖然你我都不死不老,可是七十年……那是多麽漫長的歲月,幾乎等於別人的一生……


    手術已經完成,手術台上的男孩無疑已經死了,但是至少不會再有東西利用他的身體去做讓他家人更加傷心驚恐的事。唐草薇脫下手套,“分離成功。”


    李鳳扆尚未迴答,突然“砰”的一聲手術室的門大開,一條渾身藍色鱗片的新的“魚婦”撞破大門爬了進來。這東西動作快若閃電而且力大無窮,李鳳扆掌劈手術台,那台麵帶著台上的高邱武撞向闖進來的魚婦,“乓”的一聲,傾斜到一邊。


    “呀——”一聲高頻的尖叫響起,那條魚婦飛身跳了起來,撲向站在一邊的唐草薇。


    李鳳扆閃身截下,乍然看見這條魚婦的容貌——沈秋雨!那個電視上少了半截身體的沈秋雨!有個念頭在心間一閃而過,他刹那明白一件事:高邱武、沈秋雨以及先前失蹤的孩子嚴琪寶,都成了魚婦這毋庸置疑,如果沈秋雨在這裏的話,那麽嚴琪寶在哪裏呢?


    為什麽唐川河裏的魚婦到最近才開始傷人繁殖——為什麽緼蛾事件以後木法雨就銷聲匿跡——為什麽沈秋雨會爬進異味館?


    全都是因為“他”還在!


    當寶藍色緼蛾失效後,“他”選擇了新的工具,“他”依然堅持不肯親手殺死綠章,一定要假借其他的東西,而在草薇小桑身邊,驅使猛獸殺綠章,那是多麽困難的事!“他”居然仍是充滿耐心地計算了這樣一個計劃,實在毅力驚人、冷靜至極。


    木法雨,那個非殺顧綠章不可的男人!


    綠章那邊事急!李鳳扆一掌劈開飛撲過來的沈秋雨,一帶身後的唐草薇,閃電疾退,從手術室窗口穿出,躍上了異味館屋頂。


    一上屋頂,他心裏微微一震:糟糕!


    果然身後“呃……”的一聲,唐草薇一手捂口,指間黑血已經滲了出來,臉色蒼白,這屋頂的高度超過了他能承受的範圍。


    沈秋雨沿著牆角慢慢地爬上屋頂,李鳳扆眉頭微蹙,橫臂擋在了唐草薇身前。


    魚婦不徹底分離是不會死的,要製服它必須像剛才那樣抓住弱點,一擊讓它失去反抗能力。


    但麵對著一條全神貫注盯著你的魚婦,可不是剛才毫無戒備的傻瓜,要一下把它抓住,並不容易。


    顧綠章和桑菟之走到風雨巷轉角的時候,聽到了一陣狗叫聲以及人家哄狗的聲音。


    他們兩個都沒太注意,走過轉角,麵前是一段黑暗的小路,路邊人家很少在這條小路上開窗,路兩側都是房屋的背麵和牆壁,一向是鍾商市治安的死角。桑菟之眉飛色舞地給顧綠章說校籃球隊征戰南北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事跡,她認真地聽著,這是小桑除了說男人之外,難得聽到的話題。


    突然眼前的小巷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她還沒看清楚,一聲古怪的尖叫聲傳來,一隻奇怪的東西對她撲了過來。


    小孩子!她連退了好幾步,不不,不是小孩子,是魚婦……小孩子魚婦……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魚婦?驚愕恐懼過後,一股無端的憤怒湧了上來——怎麽可以用這樣的孩子去繁殖——又怎麽可以利用這樣的孩子來吃人呢?


    身邊一陣白霧湧起,桑菟之化成了麫,銀蹄雪膚獨角的駿馬自白霧中緩緩走了出來,與嚴琪寶化成的魚婦對峙。


    她從心裏湧起了一股戰栗感——小桑會戰鬥嗎?


    他是……刀刃相向就引頸自裁的那種人……他會掙紮嗎?


    即使我躲在他後麵,可是他仍然不是所謂的支柱,他會毫不猶豫地和你一起死,卻不一定能拚命地和你一起活下來。


    他根本不知道……怎麽樣傷害別人、怎麽樣讓別人感到痛苦、怎麽樣讓別人覺得恐懼……所以隻能常常事不關己地笑,毫不費力地活著。


    戰鬥是需要激情的事,可是小桑……沒有激情。


    正在她腦子裏刹那閃過許多念頭的時候,麫和魚婦對上了。


    嚴琪寶再次尖叫一聲撲向桑菟之胸口,麫的胸口刹那間流血,一匹駿馬和一隻奇形怪物糾纏在一起。她看著心頭急促地跳動——小桑果然——完全不知道怎麽戰鬥!他即使化身為“麫”,除了左右閃避,擋住魚婦的路,他根本不知道怎麽傷害魚婦。突然看見白霧再度湧起,桑菟之的靈息維持不了“麫”的模樣太久,他恢複人形,“砰”的一聲跪倒在地上,那魚婦閃電般地撲向他的脖子——她立刻從背後撲了上去——


    “吱——”的一聲尖叫,那魚婦咬中了東西,鮮血順著它的嘴流了下來,它牢牢咬著不放。


    顧綠章抱住了桑菟之,她的肩頭被魚婦牢牢地咬住,眉頭緊緊蹙著,一聲不響。


    “綠章……”桑菟之的靈息消耗過多,望著她忍耐痛苦的臉,“我果然是……太弱了啊……”他低歎了一聲,反手摟住了顧綠章,“但是你這樣對我……我……”他因為疲倦眼神顯得有些濕潤,“我會……”會什麽,他沒說下去,反手牢牢摟著顧綠章,那用力的感覺讓她幾乎忘記了肩頭的劇痛和恐懼——他那用力的方式太像一個受苦已久的孩子摟著母親,渴望得到的東西一直得不到,即使抓住一個代替的也好、即使隻是幻覺也要用力抓牢——的力度,讓她刹那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從來沒有這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即使一直都知道那痛苦存在、一直存在,可是一直觸摸不到,他的含情笑太飄忽,心太虛無,抓不住、一直想了解想幫助他都抓不住!


    他到底是因為她衝過來擋住魚婦的咬而撕破了那層笑,還是隻是因為她抱住了他而撕破了那層笑?小桑啊小桑,你太容易滿足太容易被感動太容易受傷害了!隻是一個擁抱,隻是因為你不善保護自己……隻是我替你擋了一下,你就感動得……想哭了嗎?


    他的眼睛是濕潤的。


    難道從來沒有人……替你擋過傷害?沒有人這樣抱過你嗎?


    正在她心跳加速的時候,桑菟之喃喃地說:“用麫的力氣去打碎對方的手骨——”他驀地抬起手,一記砍掌猛擊在嚴琪寶化成的魚婦的“手”上,那魚婦再次發出“吱吱”尖叫,從顧綠章背後掉了下來。


    “你痛不痛?”桑菟之輕聲問,他已經困得……快要沉眠了,靈息不足的麫,每一次變身都是危險的。


    “我當然不痛,你別睡,我去找小薇……我們迴頭去找小薇……”


    “吱——”的一聲,那隻被桑菟之砍落的魚婦大叫一聲又跳了起來,顧綠章還不及轉身,隻聽背後“撲”的一聲,有人聲線清雅溫和,連氣息一點都不亂地說:“沒事了,小桑怎麽樣?”


    是鳳扆……她怔怔地看著驟然像天神一樣出現的李鳳扆,抱著已經沉睡入眠的桑菟之,“他就像你和小薇說的一點都不合格,太弱了,可是他真的……完全不會和人爭什麽,他隻會擋著魚婦不讓它過來……都不管自己被咬得到處是傷……”


    李鳳扆基本上沒聽她在說什麽,疾聲說:“你照顧小桑,他隻不過靈息不足,暫時沒事。”


    “小薇呢?”她失聲問。


    “我把他丟在屋頂了……”李鳳扆轉身迴去,遙遙迴答,“他不是小桑,他懂得保護自己。”


    把小薇丟在屋頂?她愕然,鳳扆知道他們兩個沒用,竟然把小薇……丟在屋頂上了……


    太弱了。


    這三個字第一次如此震動她的心,太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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