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都汴京。

    冬天時候,禮賢館的梅花開得正豔,紅的、白的、粉的,格外妖嬈。北風唿嘯,片片梅花跌落枝頭,美得讓人心驚。

    這麽美的景色,趙雲張口,就想作詩。

    猛地一頓,嗷嗷嗷,她在心裏不住哀嚎。天呐,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慕容衝那種心理扭曲人士,也不是劉野豬那樣葷腥不忌的大色鬼,而是要命的文藝青年啊文藝青年。

    寬袍廣袖,真冷。趙雲打了個哆嗦,太冷了,李煜這具身體根本適應不了汴京的嚴寒天氣,寒氣透骨,邪涼入體,從南到北卻不知保養,這是養生之大忌。好吧,隻是這樣也就算了,活該她倒黴,忍忍也就是了,可誰來告訴她,為什麽李煜生了這樣一副‘不作詩就會死星人’的文藝小心肝?

    瞧吧。看到梅花,想要賦詩;看到梅花落後光禿禿的樹枝,想要賦詩;看到踩成一灘泥的梅花瓣,還是想要賦詩……

    梅花……賦詩……她受夠了!

    多詭異的愛好,該不會是李煜走得不甘心,所以把對詩詞歌賦的執著留下來了吧。這還真是很可能,記憶裏的李煜也不曾對詩詞癡狂成這樣,也就是在和小姨子偷情和剛剛來汴京的時候,有過一陣子每時每刻要作詩的衝動……現在,可把她害苦了。

    隻知道,大冷天的,她的身體像是不受控製,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梅花樹下。

    梅花……想著想著,她也有些癡了,梅花香自苦寒來啊。

    啊,梅花……

    猛地頓住,她心裏一窒,有人!

    不怕!深唿一口氣,神經緊繃,進入狀態——

    “不經一番寒徹骨,哪來梅花撲鼻香!”

    擺出一個高潔傲岸的姿態,用李煜特有的江南小腔調吟頌道。這句詩出自哪記不清了,總算她還有幾分急智,李煜是個膽小鬼,他的詩才,在察覺到有人的時候,就全消失不見了,噢,真是要命。

    餘光掃過,玄衣,雖然不是明黃,但她確定,那人就是宋太祖——趙匡胤。李煜的身體在發抖,看來是趙匡胤留給他的印象太過可怕。

    隻是,一個影子就嚇成這樣,太丟人了!

    淡淡迴想。趙匡胤,一個英雄人物,李煜現在就在他的手底下討生活,他給了李煜一個讓他無比糾結的封號——違命侯。

    違命……李煜確實是把心思放在詩詞美人上,但這不代表他就沒有羞恥之心,

    違命候,無論怎麽解釋,都不是什麽好詞——你屢次違抗我的命令,就叫做違命侯吧。大概是這個意思。

    先不管這些,收迴思緒,趙雲集中精神擺姿態。

    現在的趙匡胤,對李煜,殺心未泯。雖然曆史上李煜比趙匡胤還多活了兩年,他是被趙匡胤的弟弟宋太宗趙匡義所鴆殺,但是,絕不能說趙匡胤現在就沒有殺掉他的打算,作為砧板上的魚肉,李煜的生與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生死不由人啊。

    趙雲心中歎息,又是被囚,這幾次都差不多的樣子,苻堅、李淵、李煜,進則生,退則死,一個處理不好,就到了絕境了。

    隻是…一個降君,應該擺出什麽樣的姿態才好呢?這個問題在她的腦子裏一閃而過,結論就是,感謝李煜李從嘉,隻要照著之前文藝青年的範兒繼續下去,再注意些分寸,就不用擔心趙匡胤會結果了她了。

    因為對李煜,趙匡胤他不屑。

    “罪臣李煜,參見官家。”

    趙雲不能裝作不認識,隻好先出聲,沒辦法,人家是大老板。

    但是,但是,但是——!

    心裏在怒吼,麵上卻不動聲色,她甚至做出一副誠惶誠恐樣,緩緩跪下了。嗬,李煜身姿挺拔雋秀,想必皆是風骨。

    下跪!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心裏亂七八糟地念叨著,趙雲老老實實跪下,垂頭,遮住了唇邊的冷笑。

    給人下跪,她已經好幾百年,沒有過了。

    當苻堅,被慕容衝俘虜的時候也沒有過!人嘛,就怕對比,就這麽,她念起了慕容衝的好來。

    她知道,自己的跪姿很端正。

    李煜的聲調還是帶著江南特有的軟濡,在這凜凜寒風中顯得極為弱氣,趙雲嫌棄至極,跪拜大禮,頭下壓,額頭觸地。然後她就見到一雙金絲鑲嵌的龍紋靴。

    那人緩緩走來,帶著極大的壓迫感,掩不住的王者之風,如果是李煜,一定會嚇得發抖。好吧,趙雲在心底罵道,李煜的身體確實是在發抖,太丟臉了!

    那聲請安,趙匡胤像是沒聽到。他走到梅花樹下麵,許久,才懶懶開口:“違命侯,好詩興啊。”

    “官家謬讚。”趙雲恭敬答道。

    看這下馬威呦,這麽

    久還不讓起來,話說下馬威不應該早就給過了麽?地上都是積雪,冰涼的雪水滲到內裏,禁不住,她又開始發抖。趙匡胤,他想幹什麽,顯示自己的威嚴?對著李煜這種軟骨頭,能有什麽成就感?

    好吧,李煜有的時候,觸底反彈,也會有一咪咪的文人骨氣。

    又是一陣沉默,久到趙雲想罵他耳朵不好的時候,趙匡胤終於慢條斯理地開口:“違命候身體不怎麽結實嘛,快快請起。”

    趙雲甩了個白眼。不過她還是撐起身體想要起來,很不幸,李煜的小身板弱到了一定的地步,雪還滑,力使岔了,一下子,她歪倒在地上,咣,那是摔個正著的聲音。

    嘶——真疼!

    隱隱的,梅花樹的方向,似乎是嘲笑。

    很好,現在會笑的,除了趙匡胤,還有哪個!

    趙匡胤!

    吃了一嘴的雪,又不好吐出來,雪水順著喉嚨流下,透心涼。

    她覺得自己的憤怒已經積蓄到了頂點,又被這雪水澆滅了。

    “罪臣禦前失儀,請官家贖不敬之罪。”再一次恭敬地賠罪,盡管不願意,她還是跪下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這一次,趙匡胤終於沒再磨蹭,也許是被她的狼狽樣子取悅了,良心大發,幹脆叫起。

    她恨取悅這個詞,就像小醜一般,此時此刻,她深切意識到幾百年的帝王生涯,帶給他的東西,很多很多,包括不屈與人下的驕傲。

    心思百轉卻不露聲色,她緩緩抬頭,不敢直視身前趙匡胤的眼,視線微微下垂,極為恭順。這個姿勢,她保證,完美又標準,不會讓趙大祖宗感到冒犯心生不快。

    “違命侯。”風中聲音淺淡。

    “是,官家。”

    眼前伸過一隻手,修長,薄繭,桃花。

    緩緩碾碎。

    殘花墜落。

    殘花、雪水、汙泥,混在了一起。

    趙雲眼神一凝。

    耳邊又是冷漠的聲音響起:“違命侯,做人要知分寸。”

    壓迫感十足。

    又是警告,李煜到底做了什麽過界的事了?一界降君,還能惹得著高高在上的官家?無論什麽,勞得趙大祖宗專程警告,確實很詭異……她沒仔細翻過李煜的記憶,因為在她迴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走到梅花樹下想要作詩了。話說,李煜,他是怎麽死

    的?

    心中想著,趙雲順從答道:“是,罪臣明白,罪臣謹記官家教誨!”

    “知道就好。”

    然後,他的語氣竟溫和起來:“違命侯過得可好?”

    “勞官家關心,罪臣一切都好。”更詭異了,難道趙匡胤看上了李煜的老婆?曆史上似乎有類似的事……

    ……

    趙匡胤走了,趙雲滿頭霧水,仔細翻閱李煜的記憶,她的臉色瞬間陰沉起來。

    沒有!找不到!李煜的記憶,缺了一段!

    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棘手的狀況,一切都透著不尋常的意味。難道要讓她做什麽抽死剝繭找出真相的是麽?麻煩。

    李煜的屋子裏擺滿了南唐器具,看來,趙匡胤對這個俘虜還算好,好吧,也許是手下人布置的也不一定。

    坐在桌邊,放空思緒,一定會找到的,無緣無故,不應該失了記憶,不是她附身的緣故,又不是一世了,之前從沒有過這種情況。

    沒有記憶,隻能是……

    不願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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