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在裏麵酗酒,一牆之隔,趙雲神色莫測。

    她知道自己的帝王心術越用越好了,幾句話就把人玩弄於鼓掌,嗬,趙雲搖搖頭,她既然習慣了當君王當主公,這個樣子也沒什麽不好。

    就像周瑜,她一開始就不是什麽憐惜,而是因為利用,待他好,終究不過是因為他足夠有用罷了……雖然之後相處得好,可君臣就是君臣,如果沒有一點心機算計,就連周瑜他自己,也會感到驚悚的吧。

    孫紹這件事就是如此。她不想給東吳生什麽繼承人,所以把孫紹拉出來頂缸,管他願不願意,現在她才是江東的老大,其他人的意見根本算不了什麽。孫權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搶了孫紹的位置,誰也不知道孫紹心裏是怎麽想的,現在又被推上少主的位置,他也許深恨這種受擺布的人生呢?

    對這個,趙雲其實一開始就有所堤防。她向周瑜露出要立孫紹當繼承人的意思,並大力培養他,可是就是沒有向整個江東宣布。人們隻知道吳侯顧念兄弟舊情提攜侄兒,卻從不知道吳侯已經不想要自己的子嗣而是想著力侄兒為嗣了。

    妾身不明。

    孫紹就是如此,有繼承人之實,卻沒有繼承人那個最最重要的名分,這也是趙雲給他的考察時間——畢竟不是親父子,就算是親父子也有反目的時候,當初趙雲就想著利用孫紹拴住周瑜讓他踏踏實實替自己賣命,否則以當時周瑜心灰意冷的精神狀態,天知道他哪一天想不開就自己去找死了?

    過河拆遷,趙雲一向用得手熟,現在拴住周瑜的目的達到了,孫紹如何,就不重要了。

    趙雲揮手喊過剛剛出來的被周瑜驚嚇的暗探:“傳訊荊州,就說吳侯和周大都督因為孫紹的事情反目成仇,越誇張越好!”

    轉身進屋,就見周瑜已經神誌模糊了,歎了口氣,趙雲吩咐下人把他帶迴吳侯宮了。

    孫紹的事情周瑜並不清楚底細,但趙雲卻是知道的,暗中挑撥的不是別人,正是遠在荊州的劉備諸葛孔明。雖然這幾年一直東征西討的,但是劉備諸葛孔明並沒有放棄對東吳的企圖,孫紹的事情趙雲又沒有瞞得死死的,所以他們把主意打到孫紹身上真的並不奇怪。

    趙雲坐在睡死過去的周瑜床邊,眼神晦暗,她承認自己是故意的,故意把孫紹推出來——既然劉備諸葛孔明這麽想要找到東吳的破綻,那就給他一個破綻。劉備和諸葛孔明看到孫紹可以利用便會順著繩子往上爬,那個時候,要不要把繩子割斷就要看趙雲

    的心情了。

    隻是她沒料到孫紹背叛的這麽幹脆。

    這其中也有孫小妹的手腳。

    果然,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小瞧女人,尤其是一個有野心有算計還心狠手辣的女人。趙雲能猜到孫小妹的想法——東吳之主是深不可測的孫權,還是初生牛犢的孫紹,哪個更容易被她掌控給她帶來更大的利益?用腳趾頭想都是還嫩著的孫紹。

    所以孫小妹毫不猶豫跟劉備諸葛孔明站到了一條陣線,他們想要通過這次算計,徹底解決了吳侯,再把孫紹推上東吳之主的位置。

    趙雲輕笑,吳侯不就是她麽,那些人就這麽等不及看她這麽不順眼?也對,這幾年周瑜隱身幕後,表麵上都是趙雲在指點江山,周瑜表現得太好了,讓人們認識到——原來吳侯竟是個如此英雄了得的人物!

    這可真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看著邋遢的一塌糊塗的周瑜,趙雲指揮宮人帶他梳洗,覺得十分好笑,周大都督也有今天,讓他每天一副嚴肅刻板挑三揀四的模樣,這迴夠笑他一輩子了!想到周瑜板著臉勸諫的模樣,趙雲突然覺得出了一口惡氣,好吧,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厚道到極點了。

    “侯爺,周夫人來尋周大都督。”

    消息真靈通。

    聽說小喬夫人求見,趙雲很訝異,因為心照不宣的原因,小喬一直刻意躲著她,她也不會厚臉皮到故意湊上去,所以她們已經好久沒見麵了。

    不過……

    看了榻上的周瑜一眼,趙雲眼神晦暗。

    孫紹真行,連小喬夫人都被他拉攏過去了?當然。孫小妹也出力了吧,她和小喬夫人關係也好,她不會放著這種助力不顧,嗬,他們可真是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

    “去告訴周夫人,周大都督舊傷複發,見不得人!”

    “還有,透露給她,就說吳侯執意要立一個煙花女子為夫人,周大都督憤而勸諫,才被吳侯傷了。”

    下人領命而去,趙雲才發現周瑜睫毛微顫,不知什麽時候似乎已經醒了。

    這是……都聽到了?

    趙雲心裏撇嘴,無所謂,她不可能什麽都瞞著周瑜,不過周瑜其實也知道小喬夫人是因何而來的吧。

    “公瑾?”

    果然,閉著眼睛裝睡的周瑜唿吸頓了一頓。

    趙雲眯眯眼,還沒人能在她眼前裝睡呢,她的五感已經

    強大到一個可怕的地步了。

    又喚了一遍:“公瑾?”

    趙雲慢慢悠悠喚道:“公瑾,醒了就不要裝了。”

    果然很聽話,周瑜猛地睜開了眼,眼裏哪還有半分醉意。

    “主公。”

    裝睡被戳破,答應了一聲周瑜反而坦坦蕩蕩了,他迅速起身,整理衣冠,每一個動作都透露出世家公子的從容瀟灑,那融入骨子裏的清貴和風度讓向來不注重這個的趙雲都有些豔羨。

    隻是看他那目光清澈、坦坦蕩蕩、理所當然不把坐在一旁的吳侯放在心上的模樣,趙雲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忽略了什麽。

    這反應不對啊……

    他不是應該自責於自己的‘背叛’——雖然他隻是替動作不謹慎的孫紹遮掩過一迴,但死心眼的周大都督就認定那是背叛了……他不是應該自責於自己的背叛而滿心愧疚痛苦萬分的麽?他不是應該為了小喬夫人傾向孫紹這件事情緊張心痛的麽?

    現在這是個神馬情況?

    抬眼看去,周瑜之前的頹唐彷徨都一掃而空了。

    趙雲覺得事情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她想著用這件事逼周瑜站在她這一邊,永永遠遠為她效力。

    隻是她覺得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還……不……壞。

    “主公!”

    周瑜喊道,他的眼睛明亮如九天星辰。

    “主公,瑜……”

    揮揮手打斷他,趙雲不想聽了,至少現在不能聽,周瑜明顯是解開了什麽心結,大徹大悟下了什麽決心的樣子。

    很了解周瑜,她在心裏歎了口氣,卻滿是釋然。她明白了,明白了為什麽事情失去了控製自己心裏卻感覺不壞——因為這個樣子的周瑜,才是周瑜啊!

    這才是周瑜該有的樣子!

    她承認自己很卑鄙,她如何不卑鄙?帝王心術用得久了,她和哪個人相處都想著把那人的一切掌控在自己手裏,她不討厭這種萬事在手的感覺,甚至享受這種感覺,玩弄人心玩弄得久了,她習慣於把人變成她需要的樣子。

    所以她扮演著孫權這個主公的角色,一開始對周瑜的態度若即若離,從來不明確表現自己的想法,任由周瑜忐忑地猜測,而後又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他身邊,讓他感激,再表現出一副全心全意信任的模樣,讓他放開心防心甘情願為自己賣命,在孫紹這件事上,她又故

    意等看著周瑜的反應,故意逼著周瑜做選擇,然後綁在她這條船上再也下不去……

    一步一步的算計,她確保周瑜再也離不開她的掌控。

    可是,為什麽她這麽的內疚呢?

    看著周瑜的眼睛,她忽然恨不得趕緊離開,天知道周瑜想通了什麽又會說出什麽,於是她也這麽做了。

    ………………

    吳侯宮,夜深了,趙雲沒有絲毫睡意,她在迴想著白天的事情。

    白天,她轉身離開,不敢看周瑜的反應,也把周瑜的話噎在了嘴裏。

    她不敢聽。

    第一次,就這麽落荒而逃。

    她真的很卑鄙。

    雖然她救了周瑜,改變了他死亡的命運,又給了他安逸的生活,可是,可是為什麽她突然覺得周瑜就是當初背負著罵名而死,也比現在被她一步步算計為她賣命一輩子要好得多?

    她很後悔。

    她沒有問過周瑜的意見,不顧及他的想法,就這麽自作主張把他救迴來,又自作主張利用他對江東的在乎綁著他為江東賣命一輩子,焉知他是不是認為當初就那麽死了才更符合心意?

    江東的大都督周瑜,不是個怕輸的人,輸給諸葛孔明,他心中不甘卻不會不認,他隻會隱忍下去等待著有一天與諸葛孔明光明正大地再戰一場,到時候是勝是敗,是生是死,他都可以沒有遺憾。周瑜,江東的大都督周瑜,他本應是生在戰場上的,他本應是意氣風發指揮著對他敬若神明的東吳大軍一往無前縱死不退的。

    孫權的記憶裏還有他幾年前赤壁之戰時候的模樣——要麽是殺氣凜然麵不改色地俯視著滿是血腥和殺戮的戰場,要麽是羽扇輕搖麵帶笑意卻輕輕鬆鬆決定著數萬人的生死,要麽是遙望大江目光淡淡卻讓人畏於他周身的氣勢而不敢上前。

    趙雲捂住臉,她不想承認是自己折了周瑜的翅膀,她是個卑鄙的人,她不想把自己束縛在吳侯的位置上,所以把周瑜推了上去,雖然她可以為自己找借口——周瑜曆史上已經死了,她這是救了他;周瑜心心念念為了江東好,為江東勞心勞力,他也是願意的吧……

    可事實就是她把周瑜變成了一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像後來的諸葛孔明那樣的人。

    而且因為她的態度模糊,周瑜已經不止一次鑽了牛角尖,被她刺激耍弄,周瑜一直滿心忐忑,之前的從容幹脆全都消失不見了。幸好這次周瑜自己走了出來

    ……好吧,從白天的情形看,他是痛到極致觸底反彈反而自己想通了。

    趙雲狠狠皺了皺眉,她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

    當慣了皇帝,她習慣用皇帝的思維看問題,這與之前猜忌周瑜想要架空周瑜的孫權有什麽區別麽?都是一樣的,帝王心術而已。

    趙雲猛地坐起身來掀開被子。

    既然做錯了,她不會不承認。她又不是什麽真真正正的帝王,這江東基業也不是她的,她用得著費盡心思找一個人守著這裏嗎,這個世界,她在意的隻有被她當做半個朋友的周大都督一人而已,所以以後江東沒有人守護,沒有繼承人,東吳政權消失了,和她有一毛錢關係麽?

    好吧,她還是會為了江東謀劃,不過這隻是為了周大都督一個人罷了。他想要江東好好的,那就好好的吧。

    既然想了那就去做,趙雲收拾好就出門了。

    夜已深,急匆匆趕到周瑜所住的宮殿門口,她卻發現還是燈火通明。

    周大都督坐在案旁,一動不動,像是在想著什麽。

    所以她上前幾步敲門,低聲喊道:“公瑾,開門!”這是她的地盤,她很隨意。

    周瑜像是驚了一驚,不過他馬上放應過來起身開門,宮人們都被他趕去休息了。

    “……主公?”

    “如此良辰美景,孤夜不能寐,特邀公瑾同醉!”

    睜著眼睛說瞎話,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深秋也沒什麽好景色,同醉就更不可能了,這幾年周瑜是明白了,他的主公根本就是千杯不醉,當初被太夫人灌醉絕對是故意的。

    主公這是有話同他說?正好,他也有事。

    於是他們在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的晚上相對飲酒。

    趙雲也知道喝醉什麽的根本不可能,她酒量好,周瑜也不差,前次耍酒瘋,他根本是心裏清清楚楚的吧。

    “公瑾,你有什麽想說的?”趙雲很心虛,她決定聽聽周瑜的想法然後隨機應變,她可不想因為莫名的心虛就落了下風。

    “主公。”周瑜突然笑了,趙雲心裏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然後她就聽周瑜說道:

    “主公,你心不靜。”

    啥,心不靜?趙雲有些迷糊,他也學會語焉不詳這一套了?周大都督一夜之間從小綿羊進化成大灰狼了?

    “嗯,孤是有一些。”

    周瑜端起酒杯

    喝了一口,還是一派從容模樣,他深深看了趙雲一眼,趙雲突然覺得她看到了一把出鞘的利劍。

    “主公,瑜請命攻打荊州。”

    趙雲與他對視,好半晌,才緩緩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可。”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by因為每天一更,所以以後每一章都會變長成4000的作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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