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喝了藥,開始有些想睡,傍晚的時候不過隻是有些咽塞喉疼,如秀卻大驚小怪,非要讓她躺著,讓人去傳太醫。然而喝了藥似乎燒得更厲害了,她額頭燒得火燙,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將冰涼的帕子敷在她額間,她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劉尋。

    兩人許多天沒有見麵,她心中的愧疚一直沉沉壓在心頭,又怕見劉尋,又想見劉尋,如今有些神智不清,她含含糊糊地說;“皇上。”

    劉尋壓著心頭火燥,柔聲和她說:“我在,你的藥放在哪裏?我給你用藥。”

    蘇瑾搖了搖頭,身子掙紮著似乎想要起來,然而額頭和麵頰火燒,顯然又一時有些迷糊,劉尋壓著她的肩頭:“別動,你在發燒,告訴我你的藥放在哪裏?”

    蘇瑾有些難受地動了動頭,長發濕漉漉的都是汗,她含含糊糊地說:“皇上。”

    劉尋又是心痛又是喜歡她這樣叫他,仿佛自己是她脆弱之中的寄托一般,他溫柔地握了她的手迴答:“我在,你想說什麽?”

    蘇瑾臉上很是難過:“皇上,對不起。”

    劉尋一顆心仿佛都被這句話給熬化了,他緊緊握著那隻手:“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

    蘇瑾什麽都聽不到,隻是反反複複地嘟囔:“對不起,皇上,我救不了他們。”

    劉尋輕輕擦著她的汗:“沒什麽對不起的。”

    蘇瑾卻迷迷糊糊間似乎和過去的自己附了體,長夜漫漫,她坐在屋內,知道那個少年跪在門外,求她治病救人,可是她不能救,她的心痛得猶如尖刀戳刺,她喘息著仿佛要流淚一般:“對不起,皇上。”

    她反複念叨著,劉尋則一次一次的答複她:沒有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我沒有怪你,好了我知道了。最後她終於沉沉睡去,仿佛那些來自劉尋的諒解終於讓她得到了心靈的安靜。

    蛩蟲寂寂,歎息寒夜漫長,劉尋仿佛心碎了一般,怎麽都舍不得離開這名女子。

    蘇瑾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燒已經退了,全身酸痛,睜開眼看到劉尋坐在她床邊,手裏拿著一本書垂著睫毛在沉思,她一怔,坐了起來,發燒中那些迷迷糊糊的事她已記得不太清楚,隻記得劉尋一直在安慰她,劉尋看到她起來,放了書,自然而然地過來拿了個枕頭放在她身後,問她:“還有哪裏覺得不舒服麽?”

    蘇瑾有些羞慚:“對不起……我一向身體挺好的,不知道昨天怎麽迴事。”

    劉尋深深望著她:“太醫說你中過毒,五髒六腑都曾受過重創,沒有調養好,所以風寒一激病根就出來了。”

    蘇瑾一呆,看向劉尋,劉尋探尋地看著她:“太醫還說了你如果不好好調養,下半輩子就要藥不離口了。”

    蘇瑾了然,這具身體雖然經過血液透析全身換血,到底是受過重創的,雖然換了些內髒,終究有些後患,不過這次任務本來大家都以為是短期任務,能夠很快完成,迴去以後自然就要棄之不用了,所以並沒有完全將這身體修補到十分無後遺症的程度,至於調養保養什麽的,倒是沒什麽必要,她笑了笑:“沒關係的,我以後會注意的。”

    劉尋看了她一會兒,搖了搖床頭的金鈴,如秀走了進來施禮,劉尋道:“給你家主子拿點熱水來洗臉,再傳禦膳房,送吃的來。”

    蘇瑾動了動身子,其實她覺得身體粘膩得很,但是劉尋在,她不好開口說要洗澡,隻是劉尋一直坐在這裏做什麽?難道對女子,他都是這樣細心體貼的麽?她想起昨天見過的雍王妃,心下忽然覺得有點配不上劉尋。

    劉尋和她說話:“雍王妃無禮,我已讓人去訓斥她了,這次是朕的疏忽,嚴霜身無品級,護不住你,我已傳旨晉升他為禦前四品副總管,外人知道他是朕跟前的人,斷不敢再為難你。”

    蘇瑾有些不自在道:“其實雍王妃也沒做什麽……大概她做王妃高高在上慣了,驕傲了些。”

    劉尋淡淡道:“她看不清自己身份,是該讓他們知道,朕的近侍,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教訓的。”

    蘇瑾一愣,聽這口氣,不像是傾慕雍王妃呀?

    外頭嚴霜卻進來了,他臉色微微蒼白,卻行走自如:“定國侯夫人遞了消息,求見蘇侍詔,說是要賠禮道歉,還送了些補品禮物過來。”

    劉尋一笑:“還是個老狐狸,倒是知機,就說蘇侍詔病中,他的心意我知了,叫他好好教養孫女兒,別晚節不保,再有,禮品都收下。”

    嚴霜應諾後出去了,蘇瑾疑惑地看向劉尋,劉尋笑道:“昨兒和你打架的護衛是定國侯家的,他孫女在徽柔書院念書,昨兒想必是想為薛瓏出頭,冒犯了你,小女孩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

    蘇瑾接過如秀遞過來的熱毛巾,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那女孩兒挺漂亮的,定國侯門第挺顯赫吧?還特特為這小事來道歉,倒是挺謙虛的。”

    劉尋一笑:“定國侯宋鋒是我登基的大功臣

    了,當年他和我演了一場戲,在宴席上佯裝打賭,說讓我去他軍中操練三個月,一定能減肥,群臣都當笑話,我真的去和先帝請願,結果先帝讓我去了他軍中,終於得從京城丁皇後的監視下脫離,不必再每日扮醜角,慢慢籌謀自己的力量。”

    蘇瑾微笑:“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有忠臣良將追隨。”

    劉尋看了她一眼:“可不是我的功勞,是你姐姐,我們開府以後,她不知道怎麽說動了宋鋒,宋峰私下見了我一次,我給他演示了一下我的騎射,又和他談了談,他就願意和我演這一場戲了,說到底當時也是次賭博,他家得罪了丁皇後,在我父皇麵前不討喜,隻是邊疆還靠著他西北軍,所以沒有動他,但是他百年以後呢?他不得不為他宋家著想。”

    蘇瑾笑道:“說起來他還是賭對了吧,陛下很值得押注。”

    劉尋深深看了她一眼:“可是我不知道你姐姐怎麽就那麽肯定他會幫我,當時那種情形,一旦宋峰將我轉頭賣給丁皇後,就是滅頂之災了。”

    蘇瑾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沒有繼續說話。幸好這時嚴霜送了禮物進來,一株玉琳琅盆景,一對赤金獅子,一柄玉如意,還有人參等補品,蘇瑾呆了呆,這些禮品看上去都是十分直接的貴重,看上去基本可以拿來當錢使用的,劉尋笑起來:“還是那樣機靈,他自然知道什麽稀罕好東西自然有朕送,直接送錢給你表示心意而已。”

    蘇瑾聽這話頭,不知道怎麽接才好,劉尋卻笑著站了起來:“你先休息,想必定國侯也應該在外頭等著朕請罪了,他和別人不同,朕去安安他的心。”

    蘇瑾不知道她這一病,在京城是掀起了什麽驚濤駭浪。

    雍王、雍王妃連夜被宮裏下旨斥責,並責內侍、女官直接押送雍王妃去了太廟抄寫女德,起因居然是因為雍王妃折辱了禦前一名三品的女官,而這名女官,又是當年奉聖郡主的親妹,此次在邊疆立下大功的。人們少不得打聽是如何折辱的,結果居然隻是罰跪聽訓而已!堂堂一品親王妃因為罰一名三品侍詔而被罰入太廟抄書,這簡直是聳人聽聞了,一時少不得人心浮動,四處流言紛飛。不免有人想去和同出征的薛女史那裏打聽,聽說她和那蘇侍詔一同迴來,感情深厚,結果薛女史卻閉門稱病不出,讓許多人更是暗暗揣測起來。

    定國侯宋峰迴了侯府,讓人找了宋之雪來:“你一貫聰明伶俐,那股悍勇之氣頗肖我年輕時,所以我難免也偏寵你了一些,沒想到

    這次差點讓你惹下大禍來,幸好我在陛下麵前還有些臉麵,隻是以後卻不能再這樣由著你,你以後是要做人長媳宗婦的,竟是我誤了你,少不得如今亡羊補牢,這些天你就不要再外出了,我讓你祖母好好教你些藏拙養銳的法子,你年紀還輕,希望這一次教訓能扳過你來。”

    宋之雪大驚:“祖父,我做錯了什麽?”

    宋峰苦笑:“最可怕的是你做錯了還根本認識不到,如今隻怕崔家那邊對你有了看法,好在還不至於影響婚事,隻是你切記要少言多看,凡事在心中過一過。”

    宋之雪惱怒道:“是那侍詔的事嗎?我們不是輸了麽?她大大出了風頭,難道還要去皇上麵前給您下眼藥?陛下那麽愛重祖父,怎麽會聽一女子進讒言?我看她武藝高強,身子壯健得很,怎麽會一迴去就生病了,定是裝病的。”

    宋峰長長吐了一口氣,看著最心愛的孫女,痛心疾首,竟不知從哪裏說起,他從前常年駐守邊疆,身邊隻帶著兒子孫子教導,孫女一直放在京裏教養,結果畢竟差了些胸懷見識,如今也不知還來得及不。

    很久以後他才說了句:“你年輕,不知道當年奉聖郡主和陛下是什麽樣子的恩情,如今人們隻道我在陛下潛龍之時就追隨陛下,銳眼識真龍,因此陛下對我愛重非常,你卻不知道當年奉聖郡主才真正的是對陛下生死相隨,忠肝義膽。有次陛下被圍,奉聖郡主單人一騎一槍,殺入重圍,孤身救駕,那一天所有人都記得她猶如浴血修羅,殺人無數,竟然無人能近她的身……這次好在奉聖郡主病情不重,若是有個閃失,莫說雍王妃,隻怕我們一家,都必然逃不過帝王之震怒啊。”

    宋之雪訝然:“那蘇侍詔不過是奉聖郡主的妹妹罷了,仰仗的是奉聖郡主的功績,您確實實打實襄助陛下的,如何能和你相提並論?”

    宋峰搖了搖頭,宋石迴來立刻緊急麵見自己,那哪裏是什麽奉聖郡主的妹妹,根本就是奉聖郡主本人!陛下費盡心思換了她的身份弄到自己身邊,其用心昭昭可見,雍王妃此舉何異於觸動了陛下的逆鱗?

    隻是這涉及陛下隱私,他絕不敢和宋之雪說明,隻得打發她:“你下去吧,你父親會好好和你說清楚道理,你今後都改了吧!”

    三天後,雍王府一頂八寶轎子從太廟將受罰完畢的雍王妃接了迴來,李尚宮自幼看著雍王妃長大的,看著雍王妃這三天眼窩深陷,麵頰瘦削,嘴唇幹裂,幾乎憔悴得脫了形,膝蓋跪得淤青紫黑,竟是伸不直了!李

    尚宮心疼地抱著她哭道:“我的王妃呀,不過是個三品女官,怎麽能下這樣的狠手!我讓人給高公公遞了銀錢,想讓你鬆快鬆快,竟是不敢收!”

    雍王妃推了推李尚宮:“慎言!勿要有怨望之語!”

    李尚宮擦著淚水:“教我怎麽忍,禦醫說,這腿以後陰雨天氣都會疼,您才多大呀,就落下這樣毛病,如今還沒孩子呢。”

    雍王妃臉上陰鬱閃過:“別提這事了,嬤嬤。”

    李尚宮小聲抽泣:“這幾天雍王不聞不問,還都寵著那位,我的王妃啊,您得好好為自己打算啊,何苦又去招惹陛下的近侍?我那日就覺得不妥,匆匆念完宮規就讓她們走了,結果竟還是惹了上頭那位不高興。”

    雍王妃冷笑了聲:“嬤嬤,您還記得麽?小時候,那相士說我有鳳命。”

    李尚宮一愣,畢竟是從小養大的,登時反應過來,看了看周圍,幸好適才給雍王妃敷藥,她將人都斥退了,她小聲道:“王妃,這話說不得了,再說那相士不靈的,他看了二小姐的麵相,不也說二小姐也有鳳命麽?”

    雍王妃冷笑道:“當年那相士還說了,二妹妹的鳳命是承繼自我身上的。”

    李尚宮詫異道:“如今都這樣了,難道……您還指望王爺……能……”她指了指上頭,又翻了翻手掌。

    雍王妃臉上掠過忿恨之色:“別提那個廢物了!我後來想了又想,陛下登基的時候,家裏要將二妹妹嫁給陛下,我就想通了,原來竟是我原來的鳳命給二妹妹奪了!幸好老天有眼,我還好好的在呢,她妄想!果然封後的旨意被燒了,陛下退了親,那小賤人又來算計到我身上來!”

    李尚宮也恨起來:“二小姐實在不該,我們這樣人家,居然也出了勾引姐夫的女子,實在太不尊重了。”

    雍王妃掠過一絲不屑:“後來我想啊想,想我本來的命明明不是這樣的,為何會如此?又想起當初丁皇後過世後,世間有流言說當時的丁皇後乃是借命假鳳,後來陛下虛懸中宮這麽多年,坊間又流傳那樣的戲劇……我就明白了……”

    李尚宮一愣,雍王妃仿佛夢幻一樣的說:“陛下明明是心儀著我的,他登基後,有次便裝在寺廟,碰見了我,我當時卻怕他還記恨當年的事情,遠遠看到他便躲開了……他定是以為我不願,以為我要守貞,所以後來才讓人去演那戲,可恨我當時竟不明白那是陛下在向我表明心意,他虛懸中宮這麽多年,隻怕都在等著我……”

    李尚宮囁嚅著,有些不太相信道:“可是,他這次罰你這麽重……”不像是喜歡王妃的樣子啊。

    雍王妃輕輕道:“他一定是怨恨我這麽多年不給他迴應,但是我和他有倫常隔著在,他又是那樣仁義之君,得不到我的迴應,如何會做出巧取豪奪之事?他愛我多深,如今就惱我多深,你想想,他明明對貞賢太後很是不喜的,開了徽柔女院,卻並沒有讓《女德》作為講習的教材,如何那日反叫我抄那個東西?可知他並不是真正想要罰我,他隻是想讓我明白他並不希望我講那些三從四德,是我這麽多年無視了他的心意啊……可歎他隻是想讓我注意他,那些奴才們卻以為陛下是認真要罰我,竟是狐假虎威,變本加厲的苛待我,如今他若是知道我膝傷如此,還不知道心傷到什麽程度呢,都是我對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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