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幾日蘇瑾便沒有見到劉尋,他帶著軍中頭領一連巡視了好幾處邊塞城防,因都是軍邊城營,女眷帶著不便,蘇瑾和在良僵城這兒檢修各色軍械。

    蘇瑾坐在屋裏檢討自己,原本覺得比較容易能完成的事情沒能達到目的,她承認她將這任務想簡單了,楚武帝不是個簡單的人,喜怒不形於色,帝皇之心本就難以揣測,她看不透他。隻有耐下心來,徐徐圖之。

    薛瓏每日倒是過來看過幾次蘇瑾,隻說二人是隨駕的女官,要多多親近,蘇瑾看薛瓏有意交好,也有心結交,但是因一貫寡言,背後又有隱秘之事不能宣諸於口,而薛瓏也是個清冷之人,並不善趨奉,所以兩人相會幾次便要冷場。

    這日雪晴,劉京好不容易見到了薛瓏,抱怨道:“要見掌門師妹一次真是太不容易了,門禁忒嚴了,我都說了在京裏要見你都沒這麽麻煩,那公公還給我說這就是宮裏的規矩,女官住處哪能亂闖,讓他通報麽,三次有兩次說你有事,依我看就是專門為難人等人打點的吧?”

    薛瓏皺了皺眉道:“師兄別把江湖上的不拘小節帶到這來,咱們自幼在山上,天天見麵慣了,如今卻都各有職司,領著官職,這裏如今算是陛下行宮,內外門禁嚴著呢,你別給人添了話柄……”

    劉京連忙陪笑道:“哪能呢,我是那麽不知事的麽?咱們天工門一門榮耀皆係於你我身上,我都是好聲好氣和他們說來著。”

    薛瓏才略略展了眉道:“急著見我做什麽?”

    劉京笑道:“還不是良僵幾個屬官的家人,這幾天多次來拜訪,他們還暫押著,說是要等陛下巡視迴來才論罪,聽說您平日裏深受皇上恩寵,此次又立了功的,想托您說說情……”

    薛瓏尖細的眉毛一皺,雙手攏在白狐皮手籠之中,不悅道:“你不知陛下一貫乾綱獨斷,卻也不是個苛刻冷酷之君,他們獲什麽罪,自有國法在哪兒,陛下最恨人徇私說情,如何還來勸說?九月裏孟老丞相那事你還不清楚?曾為天子之師,陛下尚不給麵子,又哪裏有你我能置喙的餘地?你莫不是收了別人的銀錢?”

    劉京心中一凜道:“並不曾……你知道的,之前大家也都說他們不過是被上司脅從,不得不隨波逐流,不致於到逆反投敵的重罪,隻怕頂多也就是個撤職,罰俸……前些天陛下去了大嶺、鐵窟、隆穀幾處巡防,聽說卻是當場殺了一批當初守衛不利、疏忽大意、救援不利的守將……聽說陛下……十分震怒,親督著行刑的,頭砍了全懸在

    城牆上……家人全部流放,這消息傳來,良僵這邊如何還坐得住?”

    薛瓏愣了愣:“居然全殺了?”

    劉京點頭道:“可不是,前些天柳洛迴來還和我說了,幸虧您沒去,他們跟著陛下的,年紀小一些的晚上全都在做惡夢,陛下這次真的是盛怒之極,大開殺戒,想是要震一震其他邊境守將官員了……”

    薛瓏冷笑道:“依我說也該,咱們這位陛下登基以來知人待士,體恤臣下,寬德慣了,這些官員們也心大了,邊疆連失五城,望風披靡,居然一個死守的官員將士都無,難道竟都忘了咱們陛下從前軍中的閻羅君的威名?他可不是那些在深宮裏養大,腐儒教出來滿腦子仁義禮信的皇帝。”

    劉京笑道:“知你一貫敬重陛下,隻是這次雷霆之怒……殺得也太過了些……若是良僵這邊也都要一律殺了……迴京隻怕陛下又要被禦史們彈劾過於苛刻了。”

    薛瓏搖頭道:“陛下不是聽人勸的,我才不去討這個沒臉。”劉京有些為難,過了一會緩緩道:“我何嚐不知掌門師妹的難處,其實這次也是有原因的,這次暫押的官員,有個州吏目叫孟西令的,是工部尚書羅方士的小舅子,他夫人托了人來說情,說定不會忘了咱們這份情,你也知道咱們如今都在工部當差,這次若是他小舅子被問罪了,迴去羅尚書知道你我隨扈卻一點都沒幫上忙,這以後的日子……我是想,你在陛下身邊多少能說上話,便是陛下沒采納,也不至於怪罪你,咱們也算是盡了心,迴去也好在羅尚書麵前交代。”

    薛瓏臉色微變,揉了揉那白狐袖筒,想起那天在蘇瑾屋裏看到的襖子,雖說都不過是玄色緞麵,卻都鑲著狐毛邊,還配著一件油光水滑的狐皮披風,一色的白毛一絲雜色都無,據說是高公公那邊派人送來,說是新製的冬衣……眼神微動,忽然笑道:“我在陛下麵前說不上話,依我說,不如給那孟夫人指一條明道……現放著奉聖郡主的親妹子在那兒,正得陛下看重,依我說去求她開個口,再無不能的。”

    劉京怔了怔道:“那蘇侍詔看上去就不是個好說話的,又是初來乍到,隻怕要明哲保身,未必肯出言為這不認識的人說話。”

    薛瓏微笑道:“我有辦法……你迴去讓那孟夫人下個帖子來賞梅,越快越好,聽說陛下明兒就要迴來了。”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外頭就送進來了兩張賞梅的帖子來,薛瓏自拿了那帖子去找蘇瑾道:“這些日子在屋裏也悶,好在這邊有官眷請我們去賞梅,不如一起去散

    散心?”

    蘇瑾初來乍到,原不通規矩,如今自然聽薛瓏的,一同換了裝束出去,薛瓏看她披了那白狐披風,雪白風毛襯得雙目湛然如星,讚道:“蘇侍詔這狐皮披風當真好看,沒個幾千兩銀子拿不下來,難得陛下在外行走,高公公也能給你打點好。”

    蘇瑾有些不解其意,秉著沉默是金的原則點頭示意,便一同乘了轎子出去。

    孟府裏雖然為了舉辦宴會勉強鋪陳了一下,明顯數量不太足的下人臉上透出的不安惶然依然使整個府裏顯露出落魄來,薛瓏一邊讓丫鬟推著她的輪椅,一邊輕聲和孟夫人應酬著,孟夫人身穿寶藍褙子,翠蘭裙,圓盤臉杏仁眼,頭發上隻插了兩支簪子,麵上雖做了個笑模樣,其實眉尖微蹙,心事沉沉,連蘇瑾也看出來了。

    迎到後園,雪裏幾樹梅花,白裏透紅,香氣襲人,暖閣裏頭圍了暖簾,桌椅上幾樣精致點心茶水,圍著桌椅又放了幾個炭盆,倒是暖和。一行人坐下,孟夫人作為東道主少不得介紹了一下這邊的風俗人情,大概說了一刻鍾,便有丫鬟牽了個小公子來道:“小公子嚷著要您。”

    那小公子大約六、七歲,尚紮著總角,唇紅齒白,黑衣鑲金雲邊棉袍,腳上踏著小靴子,牽著大人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上來端端正正的施禮,開口說話道:“存……言……見過……兩位大人。”口角澀拙緩慢。

    蘇瑾略略有些惻然,這孩子看上去眉目清秀,聲音脆嫩,但一開口卻顯出了不對來,也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薛瓏也有些詫異,瞥了眼蘇瑾,暗自點頭,若無其事地笑道:“這般知禮,好孩子。”蘇瑾點了點頭,孟夫人看他施禮完攬了他進懷,撫摸了一下他的頭發,才說了句:“他一貫懂事,雖然言語拙笨些,和一般孩子不同……卻是個最貼心不過的……他從小原比別的孩子聰明,三歲上花園子裏摔了頭,我這輩子沒有什麽舍不得的,獨獨放不下這孩子……”才說完眼圈就紅了,眼淚登時就落了下來。

    ===

    晌午才過聖駕便迴了良薑,迴了行宮洗刷了一通,便招了高永福來問:“朕不在這些天,城裏可有什麽事?”

    高永福自然心神領會陛下到底想知道什麽,忙道:“風平浪靜,並無什麽特別的,就是外頭一些官眷下了帖子請兩位隨駕女官賞梅,薛女史怕蘇侍詔初來乍到在後院無聊,也帶著出去了。”

    劉尋不以為意,站了起來理了理袍袖,卻忽然頓住,問道:“朕殺了不少人的事,隻怕傳迴來了吧?”

    高永福心下一凜,道:“這些天奴婢也接了不少托人說情的……小的盡皆推了……”

    劉尋哼了一聲,大步向後院走去,高永福忙跟上了。

    才進花園,花園裏銀裝素裹,一眼便看到蘇瑾高挑身子,站在一片空曠地上,大氅都沒披,旁邊站了個小小身影,兩人盡抬著頭看天上。天空中陰沉沉的,偶有非常細小的雪屑飄飛,一個竹蜻蜓在空中嗡嗡地轉了一會兒掉了下來,那孩子便嘭嘭嘭地跑過去拾,蘇瑾低了頭卻又搓起了一個竹蜻蜓起來,然後看那孩子長大了嘴巴去看,微微笑著到那孩子身後,蹲下來環繞那孩子,握住他雙手去教他如何搓那竹蜻蜓。

    劉尋的臉登時就陰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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