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正午,蘇瑾看到士兵們忽然戒備了起來,全神貫注,她站起來往前走了走,李如明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繼續專注往下看,低喝道:“西羯大軍已至!做好準備,聽令行事!”

    蘇瑾往下看,隻見遠處河的西邊,已有了一支烏壓壓的軍隊接近河邊,正要渡河,遠遠看過去劍戟反光,旌旗如林,軍容煊赫,衣甲鮮明,隻怕有數萬人之眾,蘇瑾已了然,這支隊伍的作用應該就是趁敵軍過河時用投石機及弩車等幹擾大軍,隻怕前方楚軍已做好了迎擊的準備了。

    隻是這裏雖然居高臨下,卻離河邊頗遠,古時的投石機射程是萬萬達不到的,這也是他們大搖大擺在這裏埋伏,敵軍的先頭偵查部隊卻沒有查到的原因,這麽說這射程足夠遠的改裝過的投石機,便是此戰的決定性因素了,難怪戰術布置好,投石機卻出了問題,那李將軍他們才那麽著急。

    秋風卷地,萬物肅殺,李如明盯著下頭西羯大軍分批渡河,漸漸渡河將要過半的時候,他抬起手臂向下一劃,喝令道:“攻擊!”

    一時緊繃著蓄勢待發的投石車以及床子弩發出了聲音,一塊一塊沉重的石頭及利箭激射了出去,有的射到水裏濺起巨大水花,有的砸入了人群中,很快能看到下頭的大軍開始亂了陣型,躲閃的,踩踏的,過河的後退著,有號角聲怒喝聲慘叫聲,在山上都能隱隱聽到。

    李如明緊緊盯著那亂了的陣法,滿臉興奮激動,揮手道:“放信號!”

    旁邊有人點燃了早就準備好的狼煙,一股白煙衝霄而上,片刻後,遠處隱隱雷鳴聲,一支軍隊猶如黑雲一般的從邊界中出現,然後迅速向西羯軍方向移動,氣勢撼動蒼莽原野。西羯軍前鋒顯然也發現了敵情,號角聲不斷,渡河了的隊伍正勉力擺出迎戰的隊形,卻不斷的被這邊山上的投石機和床弩破壞。而楚軍這邊行軍的速度殊為迅捷,車騎並舉,疾而不亂,刀槍的鋒芒在烈日映照下閃動著寒光,很快前頭騎兵部隊已趕到,兩邊眼看就要交上了手,李如明喝令道:“不要打到自己人!隻看準河裏打!”

    下頭瞬間已是交上手,一邊是養精蓄銳的楚軍,一邊是落入彀中潰散的西羯軍,雖然人數上西羯軍占上風,卻有一半還卡在河的另外一頭,進退兩難,潰敗顯而易見,戰局結果已經可以看到,西羯軍開始後軍變前軍,停止了渡河開始撤退,楚軍這邊卻繼續敲著戰鼓,顯然是要乘勝追擊,眼看就要渡河,李如明這邊的伏擊任務卻已完成,再攻擊就會誤傷自己人,他揮手停止了攻擊

    ,鬆了一口氣下令道:“收拾車子,準備下山!馬義帶二十人前頭開路看看有沒有人追上來!張風帶二十人押後!”

    兵士們喜悅地應諾,旁邊的馬義看了眼還在專心致誌看著下邊戰場的蘇瑾,很是暢懷笑道:“西羯軍那群兔崽子派了奸細破壞了我們的軍械庫,哪裏想到危急關頭還有蘇姑娘相助,天佑大楚!”

    旁邊的兵士們也紛紛揮臂道:“天佑大楚!”

    馬義看往李如明道:“將軍,您看現在可以放了蘇姑娘了吧?”

    李如明神色不動道:“蘇姑娘有神技在身,自然是要帶迴去向陛下稟報,好好賞賜一番。”一邊命人道:“帶上蘇姑娘,我們走!”

    馬義愣了愣,旁邊張風推了推他低聲耳語道:“這樣的人才怎麽能放走,你傻了,仗還沒打完呢!”

    馬義裂了嘴笑了,對蘇瑾道:“蘇姑娘你別怕,我老馬包你肯定能得到厚賞!”

    蘇瑾有些無奈,想了想到了楚軍營裏,興許能找機會見見楚帝,點了點頭,沒說什麽,便跟著他們下了山。

    李如明這支隊伍因為帶著輜重,下山特別慢了一些,待到快迴到楚軍江原大營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李如明帶著士兵才進了大營,就有熟悉的將領看到他,大笑道:“李將軍迴來了,諸將領都在中軍帳等你迴來好論功行賞呢!此次幹得漂亮!”一邊向他伸了大拇指道:“這次你定是首功!”

    李如明謙遜道:“僥幸僥幸。”他確是後怕,那將領卻是湊了過來低聲道:“知道武清不?他這次丟臉了,西羯軍撤軍的時候,他本應載著刀車和弩車攔截的,結果不知怎的居然沒攔上,西羯軍居然全須全尾地逃了三成,主帥也被放跑了,方才看到他跪在中軍帳外請罪,臉都是黑的,哈哈,看他下次還得意不!”

    李如明不說話,他這次要不是遇到蘇瑾,所有投石車盡皆報廢,隻有兩台床子弩能用,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務,現在黑臉請罪的就是他了,他轉臉看了眼被幾個士兵帶著仍縛著手卻泰然自若的蘇瑾,心下暗自打著腹稿一會兒如何和陛下稟明,將此女留下來,但此女雖然獵戶打扮,卻落落大方不似小戶人家,著實有些來曆不明,形跡可疑。

    轉眼到了中軍帳前,他命幾個士兵和蘇瑾先在帳外,自己掀帳先進去了,還在外頭卻聽到了裏頭有人憤然在辯爭道:“打到一半,弩車和刀車們紛紛失靈壞了,我老武有一說一,是我的錯我擔,但這次弩車和刀車失靈,不是我們的問題!”

    旁邊早有人道:“之前薛女史早就一一修好,剛交戰的時候我們看著也都是好好的,結果渡河的時候你們就堵截不上了。”

    武清窘迫爭論道:“可立刻著人去測試,確實用不了了!”

    又有人道:“你的意思是,這都是薛女史的錯了?”

    武清看了眼上坐在輪椅上神色淡然的薛女史,滿臉通紅不說話,湊巧這時李如明進了帳來,帳中諸將領都靜了一靜,李如明跪下向上首端坐著的楚帝施禮。

    楚帝劉尋身上甲胄未卸,神色漠然地看著諸將爭辯,他集會一貫不禁爭論,不塞言路,從不因言責罰臣子,一旦做了決定,卻絕不容許更改。眾人也都習以為常,並不顧忌。楚帝看到李如明進帳向他叩拜,點頭道:“起來吧,你們今天很不錯。”語氣平淡,對一貫少言寡語的他來說卻已是極大的褒揚,諸將們都不禁豔羨起來。

    這時薛女史旁邊站著的一青衣男子說道:“所有軍械在修好後都進行過測試,正好李將軍也迴來了,李將軍那邊帶的投石機和弩車不是好的麽?伏擊完成得很好,適才陛下都說這時機抓得準,可見武將軍這邊的刀車出問題未必就是我師妹沒修好。”

    李如明抬眼看了下薛女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如實道:“陛下麵前不敢欺瞞,今日我們上山布置好後試投之時,卻發現所有的投石車都壞了,石塊投迴我方,還傷了兵士。”

    薛女史旁邊那男子臉色難看道:“想必損壞不大,還是補救迴來了吧?”

    李如明搖頭道:“非也,當時我們束手無策,遣人迴來報信也已來不及,後來幸得在山中遇到一獵戶之女,將投石車修好,我們才未曾貽誤戰機。”

    帳中諸將一下子紛紛議論起來,薛女史的師兄臉色難看道:“李將軍是在開玩笑嗎?奉聖郡主製的軍械,多少能工巧匠都修不好,我師妹不眠不休修了一個多月才修好,隨便一個獵戶女子就能修理?”

    李如明道:“陛下麵前不敢打誑語,我帶的兵士皆能證明,據那女子言,投石車是因山路崎嶇,投石車運送顛簸過甚,固定的支架鬆開,角度變幻引起的反投,那修好車的蘇氏我已帶迴營中,還請陛下厚賞之,若不是此女,戰事定不能如此順利。”

    那師兄冷笑道:“隻怕是誤打誤撞吧。”,劉尋在上頭忽然開口:“那女子姓蘇?”

    李如明忙迴:“是。”

    劉尋頓了頓,又問道:“年約幾何?”

    李如明愣了愣,迴道:“二十多吧……並未梳髻,應是未曾許人。”

    劉尋沉默了,臉上表情清冷淡漠。旁邊的諸將卻紛紛議論起來,武清早按捺不住道:“李將軍的投石車也出了問題!可知這絕不是我的責任!”

    薛女史臉色蒼白,此時卻轉頭向劉尋開口道:“是薛瓏學藝不精,誤了戰機,請陛下責罰。”

    旁邊站著的師兄還要爭辯,薛瓏搖了搖頭,臉上一副決然之色,柔弱之中顯出剛強來,一些將領們都住了口,顯然也不願言語為難這名之前不眠不休修理軍械的女子。劉尋似是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看場中沉默了一會兒才迴過神來,淡淡道:“此是朕之失,未讓軍械經過翻山、涉水的測試,沒有十足把握便倉促定計,所以讓西羯軍得以逃脫,未能全功,此皆是朕之過也。諸將奮力殺敵,盡力一戰,沒有過錯,且讓主簿一一按功報來,朕論功行賞,天色已晚,眾將且下去善後,另,林德英明日派人去探西羯軍的落腳之地,我們再另行定策。”

    眾將肅然站起應諾,然後魚貫而出。唯有薛瓏看往劉尋,咬了下唇,臉上帶了絲倔強道:“陛下,我願再一一檢測軍械,尋出問題所在。”

    劉尋未及答話,一旁李如明已先說話:“陛下,臣這次帶迴的那名蘇姓女子,可讓她從旁協助,修理軍械。”

    劉尋問道:“那名女子來曆可查明?”

    李如明搖頭道:“還未來得及,據她自言是獵戶之女,打獵偶然遇到我們,我觀其言行大方,毫不怯懦,查看軍械時動作嫻熟,手上力氣不小,似有武藝在身,身上攜帶的弓箭匕首,都不似凡品,恐怕大有來曆,不過應是對我楚軍無惡意。”

    劉尋聽到力氣不小時眉尖動了動,摸了摸拇指上的戒指,沉思了一會兒,道:“帶她上來朕見見。”

    薛瓏有些吃驚道:“陛下,此人來曆不明,不如查清其來曆再說,若是清白,又有天分,不如收入天工門下,悉心培養,才好為陛下所用。”

    劉尋沒答話,隻看了眼身側立著一直不動的高永福,高永福心神領會,連忙道:“陛下自有主張,薛女史和劉侍郎還請先下去歇息吧,時候也不早了,薛女史身體荏弱,還當注意才是。”

    薛瓏咬了咬唇,施禮道:“是,臣告退。”

    旁邊的劉京忙替她推著輪椅出帳,李如明自下去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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