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視角不由自主地運動,一直向南,景物飛逝不知多少距離後,竟又看見一支數量過百,且全是由兩對羽翼以上修行者組成的隊伍,圍聚在一片沒有任何特殊的冰原上。


    他們俯瞰大地,土黃色的靈翼揮舞,一道道黃色的靈光沉落地底。


    冰層像是被什麽力量給推擠到兩邊,露出了不見底的深坑,在一陣地動山搖的震晃後,竟有座被風雪覆蓋的建築群拱土而出,浮於冰原之上。


    那群背生四翼的修行者在看到集鎮後,神色振奮,靈翼再舞,撥開覆蓋建築的厚厚冰雪,露出了集鎮的模樣。


    直麵對著天災的建築,不是被巨木洞穿攪爛,就是與巨石碎成一團,零落的斷壁殘垣,無不泣訴著天災的兇猛。


    依稀還能看出之前繁茂的集鎮,一場天災後隻剩凋敝,但那群長著翅膀的修行者卻麵色平靜,隻是不斷撥開覆蓋集鎮的冰雪壘石,像是在尋找什麽。


    由受災最嚴重的東麵一直向西,到處都是殘破的建築,直到狂風將一片風雪卷起後,亮堂的靈光泛起。


    誰能想到,在這樣的天災下,竟有座樣式獨特的神廟,被某道靈光庇護,竟還保存完整。


    有位長著四對羽翼,神官打扮的男人從天上落到靈光籠罩的神廟前,口中一陣念念有詞,那靈能護罩便消失不見。


    而接下的場景,則是讓唐星瞪大了眼。


    本該在天災中死無葬生之地的居民,竟瑟瑟發抖的,陸陸續續的,一撥又一撥的,從那神廟中魚貫而出? 朝著外頭那位神官,納頭叩拜。


    “這...怎麽可能。”


    唐星無比失神。


    接著無距靈視,唐星坐在山巔看了一天一夜? 瞠目結舌的呆滯下? 是改換日夜新天的震撼。


    他自然知道中洲的神佛都是裝神弄鬼的。


    不論安氏神庭也好? 中洲佛國也好,神獸界域也好,全都是騙人的? 都隻是一些修行者用來愚弄手段的百姓的而已。


    愚弄。


    沒有錯? 在幾乎所有外洲人看來,三界聖地作為西賀巔頂的聖地,所做之事就隻是在愚弄百姓而已。


    但就這一天一夜看下來? 唐星卻有點搞不懂了。


    他看到數以百千記的神庭修行者? 不要力氣似的搶救集鎮? 重辟山道? 用“神聖”的靈力? 做些連普通人都不願意做的工作。


    尤其是在某些受災極為嚴重的山腳? 投入付出更收獲,幾乎不成正比,他常常看到有背生六翼的修行者帶著五六十個背生四翼的修行者,遊走於受災最嚴重的片區。


    融雪,破冰? 碎石? 起陸? 往往廢了小半天的功夫? 最後出土的,破破爛爛的神廟裏頭,不過三、四十個幸存者。


    而那些幸存者? 有一個算一個,看向這些修行者的眼神都是狂熱的,唐星毫不懷疑,隻要這些家夥稍微表示一下,底下這些難民都會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唐星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麽外洲不信神,因為外洲的神都是假的,不論你奉出多少祭品,不管你多麽虔誠,神跡都隻是在個體心中生發的臆想。


    是某種堅定的謠傳卻看不見真跡的虛妄。


    但中洲神庭不一樣,這些狗東西是真的降臨啊!


    對於被埋在雪下不知多少尺深的災民來講,當他們從黑暗中破土而出的時候,眼前這些舉手投足便能開山起陸的,揮舞著翅膀的鳥人,不是神聖是什麽?


    甚至那些中部的人民,隻要攀到足夠的高山,都能看見神庭的隱約輪廓,神宮、神殿如星點點坐落雲間。


    隻是搞那麽大那麽大的陣仗,付出那麽多那麽多的心力,就為了圓一個謊,真的合適麽?


    要知道,聖地後人也就是普通人,哪怕到了靈意合一,能領會兩種神翼本源,背後生個四翼也就頂了天了。


    換種說法就會死,這支的隊伍裏,大部分都是由靈意合一以上修行者組成的隊伍。


    調動這樣一支能量龐大的隊伍,讓他們遊走在窮山惡水間,唐星覺得,哪怕換了龍西聯盟鼎盛的時候,自家也做不到這種事。


    不是說拉不出這樣配置隊伍,是即便拉出了這樣的一支隊伍,人也做不到同神庭一樣的事。


    而看對方分工明確輕車熟路的樣子,這種事很顯然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兄長,我不明白!”


    越看越是迷茫的唐星最終還是決定向兄長求教:“動用那麽多的人力,隻為了救幾十個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出山的山民,就算是為了收買人心,這個法子也太笨了,安...神庭為什麽要這樣做?”


    “可能因為神聖看待事物的角度,同凡人不同吧。”


    唐羅笑答道:“如果今天這些村民在天災中死了,就隻是死了幾十個山民而已。天知地知人不知,對茫茫中洲更談不上什麽影響,因為人死了,一切誒變數也就不存在了。


    可如今但因為神庭的介入,這些本該死去的山民活下來了,那麽,活下來的就不止是幾十人,而是未來明天的無限可能,是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我還是不理解。”


    聽完唐羅的話,唐星並沒有得到開解,反而更加糾結了:“如果要統治這些百姓,以三界聖地的力量輕而易舉,為什麽要用這種裝神弄鬼的辦法?”


    “道理和故事,你更容易記住哪一種?”


    唐羅沒有立即迴答,而是反問唐星一個問題。


    雖然不知道兄長為什麽這麽問,但唐星還是沉吟思索,仔細檢索後,少年時聽來的故事都還曆曆在目,可從書上、從長輩哪兒聽來的道理,卻不那麽清晰了,任他仔細檢索,也隻能獲得隻言片語,卻記不得前因後果了。


    片刻,唐星大驚失色道:“我竟然更記得故事,而非道理!?”


    “此並非獨你一人,大多數人愛謊言勝過真實。”唐羅淡淡道:“所以傳聞謠言總比實據傳播更快,安氏神庭是中洲主宰,統禦生民億萬,自然要選擇最快最省力的方式布道。”


    莫說是在通訊工具落後的文明裏,即便是在通訊工具無比發達的世界,謊言也比真實更具有流通性,因為人生來就對誇張扭曲的劇情更有記憶力,而對艱澀的真理興趣寥寥。


    外洲人看神庭,隻覺得三界聖地沆瀣一氣裝神弄鬼,卻隻有少數清醒的人能明白他們為何要那麽做。


    因為規矩、律法,從來都如神話來的有效直接,相較於公平公正,人們更願意相信神邸仲裁的正義。


    三界聖地隻是選了當下最適合這個世界的布道方式而已,外洲人嘲諷他們裝神弄鬼時,興許中洲神庭還覺得外洲聖地都是蠢驢呢。


    畢竟裝神弄鬼這種事,對於修行者溢出到浪費的聖地來講,簡直沒有一點兒難度。


    而從這兒也能看出,當年覆滅了韓氏後便自詡神聖的安家聖主,眼光有多麽長遠和超絕。


    相較於元洲那套人人如龍,徐氏子弟每日不是在鬥劍,就是在前去鬥劍路上的法子相比,安氏神庭顯然是投入了更多的力量,將自己的神聖性深埋在中洲人民心底。


    “遭了!”


    突然,唐星哀嚎一聲:“他們還不知道!”


    “那你還不快去?”


    見唐星終於反應過來,唐羅調笑道:“去晚了可就是你這領隊的失責哦。”


    “還不是因為你,好好的給他們頒布什麽拯救村民的命令,他們不知道中洲神庭的底細,肯定是會冒進的啊!”


    說道這兒,唐星突然意識道什麽,惱怒問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沒大沒小。”


    “啪!”


    也不見有什麽動作,唐星就感覺腦門劇痛,捂著腦袋就蹲下了,“嘶嘶”得倒抽涼氣。


    “很多南牆,不親自去撞撞,是不知道疼的。”


    唐羅聲音虛無飄渺道:“武者最大的本事,就是馴服心中,想要以暴力糾正世事的念頭,這一關過去了,福祚無窮!”


    人在屋簷下,你的拳頭大!


    抱著腦門倒抽涼氣的唐星迴憶起自家兄長有多麽無敵,翻了個白眼,激蕩周身靈力,如鵬鳥般朝著虔溪村的方向掠去。


    ……


    虔溪村


    鑼聲叮當叫響了夜,困倦的村民舉著燈火走到水井處,看到了衣衫不整,臉上胸口還有血跡的村長,百裏盧良。


    背後站著哭哭啼啼的女人,還有抱著母親勃艮不肯撒手的孩子,早一步到這兒的村民顯然已經了解了事情的經過,那叫一個義憤填膺。


    “外鄉人果然沒良心哩,好心收留還收留出禍事兒來。那個同白羊狼混在一起的,今晚襲殺村長,幸好村長強橫把人打跑了,不然剩翠娘孤兒寡母的,可怎麽辦喲!”


    鄉民都是排外的,尤其虔溪村這麽小的地方,甭管現在什麽情況,這山溝溝裏都是相熟的本家,一聽外鄉人竟要殺他們村長,皆是議論起來。


    有說外鄉人心黑的,有說裴沐本來就是個飛賊的,更有說兩家無怨無仇迴來襲殺全是因為百裏無常竄扽的,總之說什麽都有。


    眼見村民來得差不多,百裏盧良便將銅鑼一丟,從懷中扯出一條黑巾來,扯著嗓門喊道:“早前有人穿著夜行衣襲殺老子,老子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個裴沐,我們虔溪村都是良善人家,絕不容許殺人如麻的強人飛賊借宿,隻是那賊人手段不小,還和百裏無常勾結一塊兒,若是激起了殺性,恐怕誰都討不了好。所以年紀大的,沒有練過的就別跟來了,剩下的青壯,帶著弓箭和長叉,隨老子一起,將惡人趕出虔溪!”


    “追隨村長,趕走惡棍,追隨村長,趕走惡棍!”


    一個半夜會蒙麵殺人的陌生人,聽著實在可怕。


    所以鄉民們簡單權衡後,便奮揚著聲音,同村長一起。


    另一邊,失手的裴沐從村長家逃出後,則是頭也不迴的往石灘村廟跑。


    武者生死搏殺,勝負往往隻在一線,原本勝勢在他這邊,可因為百裏盧良幼子的叫喊,他殺意亂了。


    殺意亂,拳意便軟,加上百裏盧良專心求生,非但躲過殺劫,更起戰勢,竟同裴沐戰了個難解難分,知道再要殺人不是百十招的事,所以裴沐直接選擇遁走,將這個消息報給幾位師兄弟。


    雖然他這邊失敗了,但是他對唐天羽他們還是很有信心的,畢竟兩人都是內院鼎鼎有名的強者,拿下個虛弱的廟祝還不是手到擒來。


    雖說虔溪村有兩大禍源,但根本還是在蠱惑人心的廟祝身上,將這人料理了,村長有的是辦法炮製,不一定非得殺。


    踏雪疾行的裴沐不斷給自己找借口,不多時便狂奔到了村廟外,聽到了裏頭精鐵交織的響動。


    “竟然還沒打完?正好進去幫手!”


    心中這般想著,裴沐腳步更快,待到近前,卻大驚失色。


    正同那老廟祝交手的,既不是唐天羽也不是唐念凡,而是說好不參與的大師兄楊凡。


    隻見他手持鐵劍,臂腕翻動間如青鋒似繁星點點,鋭若針尖的劍氣直往老廟祝身上招唿,卻被兩條粗壯得不像話的臂膀給全都擋了下來,實際造成的傷害有限。


    反觀老廟祝,雖然忌憚於楊凡的劍勢,守大於攻,但隻要楊凡劍勢稍緩就不斷前頂,雖是防守,但卻牢牢掌握著轉攻為守的機會。


    好在此人步伐不強,楊凡應對得還算餘裕,起碼從目前的場麵看,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


    但唐念凡和唐天羽哪兒去了,借著月色同村廟內兩人交鋒的火光,裴沐開始尋找另外兩個師兄弟的身影,經過一番搜尋,終於在兩人交手的最外沿,看到了重傷的兩個師兄弟。


    唐念凡雙臂折斷如破布袋般甩在某條梁柱下,梁祝上有巨木撞擊般得凹痕,此時的他昏迷不醒,生死未知。


    唐天羽也好不到哪兒去,他昏厥在牆角,手裏的精鋼長劍被某種巨力壓彎,滑稽的抵在地上,胸前後背盡是灰塵汙跡。


    “怎麽會這樣?”


    心中大駭的裴沐顧不上許多,悄悄潛入想要將兩位師弟先從戰場移走,可剛要靠近,就聽到師兄大喝道:“師弟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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