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獸故事並不算長,犯蠢的方式倒是慣常。


    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士闖進龍潭虎穴,以為可以和故事中的英雄一樣衝破千軍後凱旋。


    但現實中跳入深淵結果總不那麽盡如人意,失手被擒並不是悲傷的結局,而是噩夢的開始。


    被人將神魂同意識抽離,打包塞入龍獸的軀殼裏,再次醒來已經是人心獸身。


    但身殘誌堅的武士沒有放棄希望,通過偽裝麻痹守衛,成功越獄,並在為主堵截下於葫山碰見學長馮世興互道身份後一路向西。


    兩頭龍獸一唱一和地將這段經曆全盤道出,看向唐羅的眼神充滿希冀。


    突然能夠開口說話的神跡讓他們對唐羅有了種迷之自信,仿佛漆黑的世界突然有束從天而降的微光。


    萬一呢,萬一可以呢。


    在兩頭龍獸炯炯目光的注視下,唐羅平靜開口道:“在解決問題之前,先得知道問題出在哪。”


    “人魂同獸魂在每個生命階段的形態的表現都是不一樣的。人族之魂生於混沌,落地後三魂七魄潛藏肢體、髒腑,若不修行便一身無法察覺魂魄存在。唯有靈台清明,讓人族擁有超越妖獸記憶、智慧同情感。”


    “而妖獸生來魂魄便是完整,更同獸體契合,可惜靈台混沌。所以在很長很長一個階段內,隻能依靠本能行事。”


    “而在這過程中,妖獸的神魂會經由妖獸的吐納,因靈力滋養而不斷壯大,直至強壯到某種程度,獸魂開始反哺靈台,構建如同人一般的記憶係統。到了這個階段的妖獸,便不光隻憑本能行事,也有些粗淺的經驗和智慧。”


    “若是妖獸更進一步到了王獸級別,差不多就會有同人族一樣劇烈敏感的情緒,智能方麵也與普通人相差無幾。”


    “和你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們,雖然人族神魂同妖獸魂魄聽起來好像差不多,可實際上天差地別。你們在麓陽城所經曆的事,並不是簡單的被抽出魂魄然後塞到龍獸體內,而是無意識狀態下經受了一係列很複雜的轉換過程,這個過程永久改變了你們魂魄的特性。”


    “想必你們自己應該也發現了,這兩年你們越來越適應這具身體,若非下意識的排斥,你們甚至可以做到很多龍獸都做不到的事。這種程度,可不是異魂入主龍體能夠做到的啊。”


    “所以結論是,你們並不是人魂被裝進獸軀,而是被轉化成了龍魂然後奪舍了原本的龍獸。”


    境界不同的人看待問題的方式也是不同的,經由兩人的講述還有自己的觀察,唐羅已經十分接近這場詭異的核心。


    從武道研究者的角度來看,這份研究擁有十分珍貴的價值,但具體到傅元山和呂重言的身上,這就是將兩個武者的人生給徹底毀了。


    同唐羅封印記憶模擬出星球生命不同,這兩人經曆的是場徹頭徹尾的實驗性手術,他們能活著來到自己麵前,都算是一種奇跡了。


    可現實世界的奇跡讓人詬病的一點就是,即便你是那萬分之一,甚至十萬分之一的幸運兒,也不代表通過最兇險的那關後沒有後遺症。


    隻憑意誌力,是無法對抗本能的,更別說對抗荒獸級的本能。


    隨著越來越適應龍體,那些來自血脈的原始信息會不斷衝擊模糊意識裏關於人身記憶的部分,等到那些為人的記憶被淹沒的時候,傅元山和呂重言也就真正變成龍獸了。


    畢竟相較於龍獸漫長的生命和強大的本能來說,兇境武者自以為強韌的意誌和清明的靈台,實在沒有那麽可靠。


    妖獸的本能會不斷同他們爭奪整體的主導權,雖然很不願意見到,但在這個過程中,傅元山和呂重言作為人的感情必然會得鈍化,龍獸的本能會理所當然的占據上風。


    即便唐羅給他們設計一套龍獸能夠修煉的道心清明的秘法也沒有用,因為他們現在的神識清明全靠包裹著識海的某種保護機製,而這個保護機製很明顯就是人為設計的。


    若是這個保護突然消失,或是打開一部分,他們作為人的意識恐怕會瞬間喪失,這才是最棘手的部分。


    從某種角度講,這場實驗後,不論傅元山和呂重言是死是活,他們都將永遠失去對身體和意識的主導。


    但花了那麽多氣力,做了那麽多的研究,隻是為了讓“龍獸”變得更清醒一點?


    曹烈堂堂人王搞這種東西,豈不是純粹在浪費時間麽。


    唐羅可不相信出了那麽多位聖王的禦獸宗沒有關於尋找世界的法門。


    那麽曹烈做這種事的目的就很值得玩味了,明知對自身無益卻依舊投入巨大的精力去做研究和實驗,這背後究竟有什麽目的呢?


    有過星球生命的經曆後,唐羅總是會莫名就陷入沉思的狀態,等意識到眼下不是個人獨處,還有兩個學生在等待救贖時,連忙拉迴注意力,卻發現兩個學生早已經癱軟在地。


    將身體深深埋在積雪裏,碩大龍目無聲的淌淚,仿佛被遺棄的小狗。


    這...最壞的情況還沒說就這樣了?


    那...還是不說了吧。


    看著雪地裏兩頭可憐巴巴的龍獸,唐羅心中暗道。


    ……


    赤霞渡口


    踏浪而來的世家聯軍還是被渡口的守軍給擋了下來,倒不是說這些年輕人結成戰陣便有了跨境作戰的能力,而是領隊的世家高手並不願意同無雙學院發生什麽衝突。


    那群被刺殺的氏族成員,還有被打成邪惡的世家,無一不再提醒著眾人,無雙學院是個何等樣的龍潭虎穴。


    為了兩頭龍獸與這樣的龐然大物發生衝突,隻要理智尚存的人都清楚該怎麽選。


    所以大部分衝陣的鬥士都在領隊的命令下停在了赤霞渡口的攻擊範圍之外。


    但世上從來不缺自以為是的亡命之徒,隻要殺性一起便不管不顧。


    他們那裏會在乎什麽無雙城,什麽後果,隻要喊殺聲一起眼中便隻有敵人。


    敵人兇猛,渡口的守備軍自然也不會畏懼,可戰事一起,傷亡就不可避免。


    雖然年老大很早便加入了戰鬥,但年輕的守備軍同狠辣的亡命之徒還是有些許差距,再加上事出突然,很多守備連鎧甲都沒穿。


    還好有馮世興在渡口掠陣,東抗西補穩住戰線,不至於讓傷亡變得難以接受。


    衝陣受阻,亡命徒們的氣勢一弱,剛想要撤退,就看見從兩側水域中殺將出來的武者。


    身著亮銀全身甲的是無雙城的守備軍,而衣著風格迥異,卻施展騰空秘術掠來的,是將星館的戰士。


    隨著內城兩支戰鬥部隊加入戰場,局勢瞬間逆轉,氣勢不足的亡命徒血灑陵江,染紅大片水域。


    而那些一開始就沒衝上來的世家武者看到這番慘狀,心中無比慶幸,單看無雙城戰鬥部門兇悍的模樣,即便剛剛跟著一起衝殺上去,也就能突破渡口防線,碰上這樣兇猛的戰士,還是會死挺。


    率隊前來支援的孟椒將幾名兇境化作酸液,殺氣騰騰地飛向警戒線外,朝著站在水平上的眾人質問道:“赤霞山乃是和平之地,爾等集結衝擊港口,是覺得無雙城刀不利麽?”


    公黃城楚兆先上前一步,朝孟椒冷聲道:“赤霞山無雙城乃是龍州武道聖所,吾等此次前來自非為了屠戮破壞,隻是寧鄉道馮世興擊殺我公黃城精銳,還劫走兩頭龍獸,這個仇不能不報。此乃堰蒼內務,還請孟統領讓開路來。”


    孟椒手一揚打斷了楚兆先的話,沉聲道:“你們同馮世興有什麽私怨老子不管,但無雙城有無雙城的規矩!赤霞山區域內不允許私仇亂鬥,所以是龍你給我盤著,是虎你給我臥著,有什麽怨氣,卸下兵器、殺意,從正門入城後走市政廳申議,若是想試先戰後議那套,也由得你們高興。”


    “隻是先提醒你們,陵江的水深魚多,屍體沉進去用不了幾天,便會被吃得幹幹淨淨!”


    將星館的強硬讓這群來自各族的武者麵有怒色,但除了發怒,這些人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畢竟剛剛他們可是親眼看見,這位統領一出手便將三位兇境武者熔得骨頭都不剩,他們可不想死得這樣淒慘可怖。


    但動手不敢,打嘴仗可沒什麽顧慮,將靈力一收,嘴硬的說早就想這麽幹了,便浩浩蕩蕩的往城裏走。


    可憐孟椒還以為要迎來一場大戰,怎料世家一方慫得這樣快,看著殺氣騰騰瞬間變成文質彬彬的訪問使團,結成陣勢的城衛同將星館戰士相互看看,隻覺得攔也不是,放也不是。


    無奈隻能指揮他們將大隊人馬駐留城外,每家隻派遣****進入內城。


    既然決定要遵守無雙城規則,各家勢力自然不會對此有什麽異議,能夠混到世家並傳承數百年的哪有庸人,在發現強硬無法得到自己目的後,風格轉變得比誰都快。


    而經過這樣一鬧,不論是在半山還是在客船甚至近距離在泊岸的風媒和細作,都已經知道了,無雙城來了兩頭龍獸,而堰蒼各族,便是為此事而來。


    副官更是在渡口騷亂出現的第一時間趕往蘭山城,將此事稟報給項東遊。


    “所以,無雙城真的將兩頭龍獸留下了?”


    “千真萬確,城裏很多人都看見大長老杜霆領著兩頭龍獸去了後山,之後它們再沒出現過。”


    “嗬嗬,很好。”


    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項東遊又朝副官道:“接著去打探,若是無雙城有意將龍獸歸還給堰蒼,便想辦法破壞!”


    “屬下領命!”


    副官咬著牙應道。


    ……


    無雙別院


    兩個來赤霞山求學的宗派真傳這些日子隻是在自己的小院待著,偶爾去學院也是抓著教習便問些刁鑽的問題。


    宗派真傳弟子的武道造詣放到世家級別,那就是破壞觀念的存在,很多位教習都被兩人弄得懷疑人生。


    本以為鬧成這樣無雙院長總該出麵驅趕,可除了最初入院那日,他們就再沒見過唐羅。


    兩人倒不會覺得這是對方大度,隻道是院長心虛,所以行事更顯乖張。


    “渡口上的熱鬧祝兄聽說了麽。”


    雷動背負雙手走入祝火龍的院裏,朝著庭內焚香靜坐的巫神山真傳興奮道:“堰蒼竄出來的兩頭龍獸被馮世興帶到渡口被杜霆領到後山去了,現在堰蒼各個勢力代表正在市政廳同無雙城談判呢。”


    “此事我已知曉,幾個堰蒼世家發難,於無雙根本不痛不癢。”


    祝火龍睜開眼淡淡道:“明日月初有院長的大課,據說屆時整個經營部的弟子都會參加,我們也去看看,若能在課上下了此人皮麵,之後行事也不至落人口實。”


    “恐怕沒有這個必要吧!”


    雷動笑笑:“祝兄隻道堰蒼各家隻是追著龍獸前來,卻不知道這兩頭龍獸出自何處,恐怕等不到我們出手,這無雙學院就要敗咯!”


    “雷賢弟這話是什麽意思?”


    祝火龍來了興致,連稱唿都親昵了許多。


    “這兩頭龍獸是從麓陽城逃出來的,並非無主之物。無雙學院不知深淺要強占兩頭龍獸,已是犯下大忌諱,別管這位院長是真有實力還是虛張聲勢,惹到那位,都隻有死路一條!”


    雷動莫名有些興奮,自從被點破道心,他就將所有的錯都歸結到了對方身上。


    這股恨意是那樣濃烈,恨不能讓整座無雙城變成灰燼才好,眼下有機會看到期盼的畫麵成真,哪能不令他興奮。


    祝火龍看著雷動幸災樂禍的模樣,眼底閃過輕蔑之色。


    不論這位七曜祠真傳原先有過怎樣的名聲,從道心破滅後,便已不再算個人物。


    ……


    龍穀


    舉著風部令牌的項東遊好像有十萬火急的情報要轉告典獄長知道。


    但正在亢龍殿同七支主事討價還價的曹烈哪裏有功夫關注這種小人物,等到想起時已經是九六年的正月。


    同龍穀敲定完各項事宜的曹烈終於有機會見見這個安元希派給麓陽城的副手。


    “屬下失職,執行計劃時出了紕漏,兩頭龍獸被寧鄉道馮世興劫走,落到無雙學院手中,他們好像發現了什麽...”


    雖然被晾了許久,但項東遊依舊保持著急切的情緒,這套說辭也是醞釀了許久。


    他是帶著任務來到龍洲的,隻可惜炎陽劍尊的突然出現,讓他很多計劃沒來得及施展就胎死腹中,而隨著無雙學院的聲勢越來越浩大,他的存在好像已經被安元希給忘記。


    這不是項東遊想見到的事,所以他必須得做些什麽,而眼前兩頭龍獸走失,便是挑起曹烈和無雙學院矛盾的最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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