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我們現在就走麽?”


    站在農家商船甲板上的小公子看著大批物資被宗族武士如魚貫般運上貨船,朝著身旁的農老爺躊躇道。


    精神矍鑠的老者握在船杆上的手上有無數青筋暴起,放棄朝昌的基業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決策。


    但老者知道什麽時候應該力排眾議,所以即便家中還有一些樂觀而天真的聲音,還是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可孫兒的質疑,卻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草,讓早已將繃至極限的神經斷裂。


    “你待如何?”


    充滿改變世界勇氣的年輕人並沒有意識到祖父語氣的變化,而是充滿信心道:“農家乃是龍州豪族,如今朝昌混亂一片,瘟疫肆虐,正該是我族出來振臂一唿,帶領無數世家百姓走出困境的大好時機!”


    “是麽?”


    農老爺扭身望著疼愛的小孫兒,淡淡問道:“你認為朝昌這場瘟疫,是我族的機會?”


    “正是!”


    年輕人昂著頭,如星辰般閃亮的眸子裏盡是對未來的憧憬:“此時那些朝昌世家此時如無頭蒼蠅一般慌亂,自然想不到解決事情的方法。瘟疫源頭,乃是給排水係統的問題,但世上多得是不靠給排水係統供水的城市,隻要將朝昌分割成一個個小的城區,然後將區域水井淨化,保障水源清澈。之後再從外城調派醫者前來鎮壓瘟疫,雙管齊下,瘟疫自絕!”


    “說得好。”


    農老爺激賞一句後,朝著麵露喜色的年輕人說道:“予你家族武士三百,三月時間,隻要能護持朝昌內城一道大街,你便是農家下任族子的候選。”


    剛剛還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臉色一變,這番話的本意是想讓祖父知道他與族中那些驕奢淫逸的米蟲不同,指點江山的激昂文字也大多是鬱鬱不得誌的謀士們私下酒會裏的發言總結。


    但這些聽來就能讓人激動的做法究竟能有多少可行性,別說是他,就連提出解法的謀士心裏也沒底。


    就憑這個要去解朝昌之危,不就跟以卵擊石,肉包擲狗一般嘛。


    即便後頭有下任族子候選這樣一張大餅,他也鼓不起放手一搏的勇氣啊。


    “祖父...”


    可心意已決的農老爺沒有給年輕人任何辯解的時間,隻朝身後一位赤發大漢道:“點齊三百武士,送小公子下船。”


    “好的老爺!”


    赤發大漢咧嘴笑道,伸出如鐵打鋼鑄的右臂,將失魂落魄的小公子如雞仔一樣提起,拖去了後艙。


    “老爺...景憲也是一腔少年意氣,您這是何苦啊。”


    農夫人看著被拖走的小孫兒,心疼的要命,看著左右無人,便朝農老爺抱怨道。


    “農家不需要隻會高談闊論的米蟲。”


    如劍白眉豎起,農老爺朝夫人怨道:“都是你平日太過寵溺,所以朝昌農氏盡出些酒囊飯袋的草包,不知世事艱難,每日與些門客飲酒作樂便自詡經天緯地之才,若再不磨礪,迴到堰蒼隻會淪為笑柄!”


    “可是景憲自幼跟在我倆身邊,從未獨當一麵,眼下這瘟疫又來得如此兇猛,他一個孩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妾身該怎麽活喲!”


    被農老爺一喝,加上孫兒的離去,讓農夫人不住啜泣。


    “嚴父慈母多敗兒!”


    看得心煩,農老爺惡聲道:“有劉洪看顧,你還怕他死了不成。”


    “揚帆,轉舵,開船!”


    四月初五,上城區朱雀大街三十餘家農氏店鋪關張,農府人去樓空,人們這才發現堰蒼農氏已經搬走了物資全員撤離朝昌。


    憤怒的民眾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農家小公子農景憲與三百族兵被憤怒的百姓團團圍住。


    混亂中無人能聽清小公子的喊話,百姓隻是重複叫喊著:“為何不帶我們一起走!”


    “農家為何不帶我們一起走!”


    隨著堰蒼農氏的離開,川元劉氏的商隊也開出了東城,肅然的軍陣是鋼刀鐵甲的閃光,將所有想要攀附上去的難民全都攔開。


    一些機敏的百姓知道這或許是個機會,便跟著商隊後頭逃難,劉氏也不驅趕。


    隨著龍州兩大豪族的離開,朝昌的一眾世家仿佛收到了某種信號,幾乎在一夜之間,大街小巷的粥棚、藥廬、甚至連巡邏的武士都不見了。


    絕望中的病人隻能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頭,然後不知在何時倒下,咳嗽著窒息,或是髒腑潰爛而死。


    從被瘟疫染汙到死去,留給百姓活命的時間隻有三天,甚至更短。


    給排水係統已經被徹底棄用,水井和瞿塘成了朝昌最重要的物資,在這瘟疫肆虐的城市,沒有人再顧及名望和底線,世家們將所有的潔淨水源全部占據,對所有敢上前爭搶的百姓,返以鋼刀槍箭。


    活自己還是活百姓,朝昌剩下的潔淨水源根本無法供給全城,在這場瘟疫中,世家也不能算是強者。


    但越是黑暗的時代,人們便越是渴望光明,在這人人自顧不暇的時候,還是有人願意站出來,想要重建秩序,幫助更多的人。


    比如下城區東市口突然出現一位醫術高超的天女,短短幾天便活人無數。


    有浮雲寺上下山的一位俊俏如天人,渾身如琉璃般透明的和尚,所過之處,災疫自滅。


    有五百模樣恐怖的煉屍走街串巷,看見病患便上前撕咬,但咬過之後疫病便自然痊愈,隻留一些外傷。


    還有飛沙觀的道人、毒手林的醫者、禦獸宗的藥師還有世家裏的門客。


    這些微光綻放在朝昌的黑夜裏,讓受疫的患者不至於絕望,但這些微光加在一起,也難以抗衡幾何增長的患者數量,看著日漸增加的患者還有快速見底的藥品,。


    “藥草還有三天就會告罄,商隊一個也聯係不上。”


    雲秀雙眼通紅,朝唐羅道:“外麵還有成千上萬的患者,該怎麽辦才好!?”


    “該想的辦法都想遍了,你知道終歸要麵對現實的。”


    唐羅不忍看見女人哭泣,卻還是實話說道:“疫病的關鍵是水源,但朝昌人口太多,淨水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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