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悶頭打仗,家中的事他很少插手過問。有父親,有哥哥,他可以隻做廖家輕輕鬆鬆的第三子。他也想過自己的生活,打仗,賺軍功,遇到喜歡的就搶一個做老婆,生幾個孩子,把孩子養大教會他們打仗,然後在一個合適的時候戰死沙場。廖家人很多都是過著這樣的生活。

    可是,父親死了,兩個哥哥也死了。

    直到這個時候廖長寧才知道父親和哥哥身上的擔子有多大,也才知道父親和哥哥在前麵為他擋了多少。他知道自己不夠聰明,也知道這樣的自己很難擋住朝堂上的發難。

    敗軍之將的結局曆來隻需要上麵一句話。

    可以是勝敗乃兵家常事,也可以是敗軍之將不足言勇。

    西北軍權一直握在廖家手中,而廖家一直深得先帝看重。父親和兩個哥哥慘死,廖家可以掌兵的隻剩他一個。可他不過隻是一員小將,手底下最多的時候也不過三萬兵。況且,覬覦西北兵權的不在少數,即使上麵給了父親和哥哥最後的體麵,隻要一句“去職丁憂”便可輕輕鬆鬆收迴兵權。

    現在的小皇帝,給得了廖家機會嗎?給得了他廖長寧信任嗎?

    廖長寧不敢賭,不敢想,隻能去求。滿身縞素跪在禦階下,不去聽周圍的吵嚷,隻是牢牢地盯住他的小皇帝,無聲地哀求。

    小皇帝給了三個侯爵。一門三侯,這是多大的榮耀!廖家的名聲是保住了,可是,僅僅隻是最後的體麵嗎?廖長寧覺得心底有些發涼,卻隻能規規矩矩叩首謝恩。

    而此時小皇帝卻朝他扔來一把劍,開國太祖的佩劍。

    “廖長寧!”小皇帝的聲音猛然響起。

    “臣在!”廖長寧猛地抬頭,眼睛也亮了起來。

    “西北大元帥,你可當的起?”小皇帝的聲音此時不啻於天籟。

    “有死而已!”廖長寧猛磕一個頭,擲地有聲,心也慢慢安定下來。

    “那就別丟了你廖氏一門三侯的臉!天子劍在手,軍中的雜碎有一個給朕剁一個!”小皇帝給了他機會,也給了他籌碼。

    把反對派官員家中最好的子弟送到軍中做人質,這樣的計策居然不是出自景華之手,廖長寧有一瞬覺得他又重新認識了他們家小皇帝。

    十七歲的小皇帝,年幼稚嫩,連那種事都隻是用藥。被臣下,也隻是輕輕放下。喜歡吃橘子,吃到酸的會皺著臉吐掉,吃到甜的會笑得眉眼彎彎。這樣的小皇帝,分明

    還隻是小孩子脾氣。

    廖長寧不知道這樣的孩子是不是適合做一個皇帝,但是他知道,他的一切得自於小皇帝,他也會把他的一切獻給他的小皇帝,包括忠誠,包括生命。

    還來不及感動,小皇帝又給了他一個驚喜,薛明英,景華的幼弟,做了他的軍師。

    廖長寧很驚訝,看向景華,卻見景華也是一樣的驚訝。明英自幼殘疾,雙腿不能行走,一身才學卻是連景華都要自歎不如的,況且,他是從六歲起就開始讀兵書的。隻是殘疾之人不能出仕,薛家也從未宣揚過明英的才學,而他們那個看似並不管事每天隻是吃喝玩樂的小皇帝卻推出了這樣一個人。

    而且,敢用這樣一個人。

    薛家是文官之首,景華又做了丞相,大權獨攬。廖家獨掌西北三十萬大軍,在武將中聲望頗高。即使他和景華私交不錯,兩家卻是無甚來往的。而他們僅僅十七歲的小皇帝敢把薛明英弄到廖家軍中,是太傻,還是太有魄力?

    那一刻,廖長寧感覺到汗水已經濕了衣底。

    領軍出征,看著城樓上的小皇帝,廖長寧卻想下馬好好抱一抱那個孩子,那個給了他一切也讓他甘願獻出一切的孩子。

    明英確實能幹,計智百出,很快就打了匈奴一個措手不及,甚至在他牽製住主力的時候派了一支奇兵抄了匈奴王庭,逮了一大群王族作為人質。

    贏的很漂亮。

    報了仇,看著血色戰場廖長寧卻隻想迴家。迴家,給父兄上一炷香,告訴他們他廖家三子沒有丟廖家的臉,也撐起了廖家的門楣。迴家,迴了家,也看一看他的小皇帝。

    班師迴朝。

    帶著大秦朝開國以來對上匈奴最大的勝利,帶著一大群俘虜,還有那個被明英看穿的女扮男裝替父從軍的將軍。

    在這個朝代,女人地位並不高。而姚氏女,軍功再高,也抵不過一個罪犯欺君。這一點,將會是廖家對頭發難的一個很好的借口。

    但是廖長寧卻不想那個可憐的女子淪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他把人帶到了禦前,他們家小皇帝的麵前。

    小皇帝做了一首詩,廖長寧不太懂,卻覺得從他們家陛下口中念出來特別好聽。所以,他很喜歡,也在陛下把那首詩賜給姚木蘭之後跑到禦賜郡主府生生搶走了那張紙。可惜字是景華寫的,真醜。

    被封為冠軍侯,廖長寧很是欣喜於這個爵位的名字。冠軍,冠軍,這可是小皇帝

    對他最大的肯定。廖長寧覺得,他應該進宮謝恩。

    所以,他就偷偷摸摸進了宮。

    宮門早就落鎖,但是,哪裏鎖的住他廖長寧!

    小皇帝正在用藥水泡腳。廖長寧看得很是心疼。冬天天冷,陛下的手腳耳朵都凍得厲害,臉上也凍出了包包。心疼之餘,半跪下/身幫人細細洗了腳,塗了藥,又把人抱上床,卻舍不得放開手,就把人緊緊抱在了懷裏。而這時,眼淚也忍不住一滴滴落了下來。

    待小皇帝睡下,廖長寧出了宮,正是夜半十分,卻並沒有迴家,而是翻牆出城去了京郊不遠的樹林。花了兩天功夫,掘了幾個蛇窩,逮了幾條冬眠的蛇。軍醫說過,蛇油治療凍傷是最好不過的。

    找人炮製了兩瓶蛇油膏,興衝衝進宮獻寶,卻在重華宮門口聽到他們家小皇帝的哭聲。來不及通報,廖長寧直接闖了進去,把紮在景華懷裏哭個不住的陛下搶到自己懷裏抱住,心裏卻恨死了自己的笨嘴拙舌。

    匈奴遣使求和,他和薛明英負責談判。小皇帝的四點要求讓他瞠目,卻讓明英拍了巴掌大聲叫好。撫恤銀是直接撥到他手上的,而不是像以前一樣一級一級撥款到地方,一級一級被盤剝的幾乎什麽都不剩。

    小皇帝說,朕生平最恨者有三,一刮地皮,二喝兵血。

    聽到那一句,廖長寧覺得,他們家小皇帝,真的可以做一個好皇帝,一個很好很好的皇帝。

    薛明英說:“跟著咱們家陛下,即使做一把刀,我也願意。”

    景華什麽都沒說,仍舊兢兢業業做著丞相和皇帝的兩份工作。可是他知道,景華早就把自己當成了陛下手中的刀,一把可以隨時使用,也可以隨時丟棄甚至折斷的刀。

    廖長寧知道,他也願意。

    可他也知道他和景華的不同。景華心裏裝的是天下,他的心裏裝的隻是他們家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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