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迴國不久後,我們結婚了。

    婚禮辦得相當簡單,隻是請了雙方重要的親戚朋友參加,說是雙方,其實我這邊隻有父母和姑媽還有杭州的小姨趕了過來。雙方父母倒是想大肆操辦,但我和她都不樂意,於是他們也隻能遷就,畢竟婚姻是我們的事情。

    看得出來,父親非常開心,是真心的開心,臉上滿是笑容,我從未見他有過這樣開心的笑容,那是僅僅憑感覺就能知道的開心,猶如吃著開心果說著開心的事情露出開心的笑容。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婚禮的整個過程,他滴酒未沾,嶽父嶽母和母親都喝得有點不勝酒力,惟獨父親清醒無比,人家怎麽勸酒都加以拒絕。

    “今天可是你兒子的大喜日子,多少喝一點,聽說你蠻能㎏㎏喝酒的。”女友方麵的親戚見父親這樣,以為他有什麽不滿,一直勸酒。

    “哪裏會有什麽不滿,高興著呢。”父親如同孩子一樣哧哧笑道。

    “爸,多少喝點吧,今天就算醉了也沒關係。”實在沒辦法,我隻得出麵勸解。“我父親最近胃出了點問題,就別勉強他了。”

    聽我這樣說,親友好歹才不再圍著父親勸酒,但我的酒卻一杯也沒有少,每到一席,賓客們先說是些祝福的話語,然後就是敬酒,那個熱情勁就好像置身於火爐一般,開始我還一飲而盡,後來稍微喝上一口,酒席走完一多半的時候,腿腳已經有點不聽使喚,心跳得厲害,仿佛要竄出胸腔一樣。

    “實在不能再喝了。”我手撫胸口打著酒嗝說道。

    但賓朋們根本不理這一套,什麽前麵的酒席你就陪,難道他們的麵子大,什麽稍微喝一口表示表示,什麽今天不醉哪像什麽新郎倌。每個人口中都說上一大串,相比酒力洶湧而來,我更怕他們成套成套的說辭,頭腦被弄得找不著東西南北,不知不覺又被灌了幾大杯下去。

    高興麽?無法形容。我向來討厭紮堆成群,向來討厭人聲鼎沸的場所,向來討厭莫名其妙的儀式,然而看著那麽多的人——有的人我根本就不認識——全都滿臉笑容,真心祝福的場景,我的心猶如沉浸在軟綿綿的海綿堆裏一樣。是啊,這就是人生,人生就是由許多的人,許多的儀式,許多的事件連綴而成。打起精神來,睡覺可不成,笑一個,可別掃了大家的興,後麵的節目還多著呢。

    於是我深深吸了口氣。老婆東張西望著從樓下上來,看到我後嫣然一笑,由於酒力的作用,她的臉如同六月的桃子一樣通紅,眼角眉梢卻全是暖融融的笑意。

    “你個壞蛋,躲在這裏呢,害我到處找。”她一邊說話一邊靠在我的身上,身體軟綿綿的,我從背後抱住她,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額頭,輕輕吻了吻她的耳垂。

    “剛剛吐了。”我說。

    她轉過頭看著我的眼睛,眼睛裏滿是柔情,稍頃把頭靠在我的左肩,左手溫柔的撫摩著我的臉。

    “死心眼,人家叫你喝一杯就喝一杯,也不會做做樣子。”她撒嬌似的說道,語氣全無責備。

    “今天醉了也沒什麽的。”

    “親愛的。”

    “恩。”

    “你真的開心麽?和我結婚你真的開心麽,以後不會後悔?”她雙手緊握我的雙手,身體緊緊依偎在我的懷裏悠悠說道。

    我稍微退了一步,把她的身子轉過來,雙手扳住她的雙肩,眼睛直視著她好一會,看她的神情,猶如沉醉在睡夢裏一樣,夢的身體,夢的眼神,夢的唿吸,夢的話語。

    “感覺一切都像是夢,怕醒來後一切成空,親愛的,你總是讓我擔心,和你在一起每時每刻都覺得幸福,然而卻如同在空中花園裏行走一樣,害怕墜落下來。”她的頭緊緊靠在我的胸膛,用細細長長——仿佛是剛拉出的棉花糖一樣——的聲音說道。“總覺得不可置信,你的求婚,你的承諾,我們的婚禮。但現在你的懷抱是真的,親友的祝福是真的,越真就越不敢相信,你會一輩子在我身邊?”

    “老婆。”

    “恩。”

    “我愛你,你是我想用一生精力守護的珍貴的人,所以別再想了,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我已經可以把握自己,把握我們的愛,有勇氣麵對未來歲月裏出現和可能出現的所有 事情,想給你幸福,同時也讓自己幸福,有你有我的幸福。”

    “像睡在棉花上一樣?”

    “傻老婆。”

    “你剛剛叫我什麽?”她抬起頭仿佛確認什麽似的看著我。

    “沒叫什麽啊,幹嘛這麽緊張。”

    “叫了的,別耍賴。”

    “叫老婆嘛,難道還對別人說你是女友,要挨罵的。”

    “老婆。”她低下頭重複一遍,然後笑了起來。

    “喝酒喝傻了啊,好端端的一會緊張一會笑。”

    “親愛的,再叫遍好麽?”

    “老婆、老婆、老婆。”我滿心溫柔連喊三聲。

    “真好。”她死死抱住我說。

    “到處找不到你們,原來在這裏肉麻呢。”從過道的一端傳來說話聲音,我和老婆轉過頭看,原來是老婆的幾個密友站在過道,大約看到了我們親密的場景,臉上浮現出取笑的表情。見我們迴頭,馬上走過來要拉我們去敬酒。

    “實在不能再喝了。”我求饒道。

    “今天是怎麽都逃不掉的。”老婆的密友們邊說邊拉著我們。

    我和老婆笑了笑,無奈隨他們走下樓。

    新婚旅行也最終泡湯,我本來很想去次杭州,小姨也極力邀請,對杭州我始終懷有特殊的感情,不同於別的任何城市,是夢裏的城市,以那裏作為新的開始是最為合適不過了。但父親非得要我迴去再辦次婚宴。

    “家裏的親戚朋友都沒請,你拉得下臉我可拉不下,你在上海逍遙自在,我在家鄉被人戳脊梁骨。”見我不願意迴家鄉,父親有點憤憤不平的說。“人家說養兒如養寶,你倒好,什麽都和我對著幹。”

    “我也沒說不請他們嘛,請貼不都發了麽?”我也有些不快,老實說,家鄉的所謂親朋,我一個都不想見。

    “大老遠的,跑來上海車費你報銷啊,你報銷得了麽?”

    “就聽你爸爸一次吧,大喜事兩個人非得紅著個臉。”媽媽勸道。

    “老公,迴去不就是了,杭州什麽時候去也不遲,再說我也想去古城,一次都沒去過,想看看你出生的地方,你讀書的地方,你經常去玩的地方。你不是總說古城的山水漂亮嗎,難道是騙我的啊。”老婆也在一邊幫腔。

    我看了看她的臉,想知道她是不是言不由衷,但看不出絲毫的勉強。算了,我想,連她都不介意,我又何必固執己見。

    “好吧,迴去就是,不過先申明,婚宴在鎮上的酒店辦就行,別放在家裏辦,那一套我吃不消。”我無可奈何說道。

    “依從你就是。”父親笑了。

    話雖這樣說,一到古城父親就把承諾忘得幹幹淨淨,或者說故作不知。母親也不想在家裏舉辦酒宴,嫌太過麻煩,我就更不用提,一想到老一套的規矩頭就大了。但父親一意孤行,老婆也不時在旁邊煽風點火。

    “也蠻有意思的,不是麽?”老婆嘻嘻哈哈笑道。“看你這眉頭皺的,能放一排栗子了,好像被古代被逼婚的小丫頭一樣。”

    “哎。”我隻能歎息,此外別無話語。

    婚禮還是老一套,老套得掉牙了,沒辦法,簡化在父親那根本行不通。下定、看黃道吉日、過禮,不相幹的套數一個也沒免,按理說老婆的娘家在上海,根本不存在這些手續,但父親硬是做了個十足。把老婆安置在附近的親戚家,按家鄉的婚俗一件件操辦,又是接待從四麵八方來的親朋,又是操心婚事的種種細節,酒宴的席麵居然擺了四十幾桌,主廚也沒有請,一定要自己操刀,忙得半刻的閑暇都沒有,猶如一陣風一樣,一會到這裏安排這個,一會到那裏安排那個,精神卻出奇的好,臉上半絲疲憊都看不見。

    老婆起先覺得好玩,後來到底抱怨起來,抱怨也不奇怪,新娘哭別娘家,新娘迴門,新娘向公婆敬奉茶酒,新娘拜訪男方直係親屬…

    “親愛的,好煩瑣哦。”老婆皺著眉頭向我發牢騷。

    我則裝作沒聽見喜笑呤呤看著她,心裏想:早讓你別聽從父親的,你又不聽,現在知道麻煩了吧。但我當然沒說,說出來免不了被罵上幾句。

    婚宴也辦得過分了,居然連辦了三天,迎娶、送親、迴門都辦了喜酒。其實合在一起完全可以,但父親就是不願意。我也整整醉了三天,猶如浸泡在酒缸的三天,唿氣吸氣,打嗝做夢全是酒的味道,走路幾乎要人攙扶著才能前行,以至於一看到酒本能得就想吐。東西沒能好好吃,吐的次數卻數不過來,吐到肚子裏隻剩苦水還大吐不止。

    “難受吧。”每次我吐的時候老婆就憐惜的拍著我的後背說。

    “知道在家辦喜酒就會弄成這樣,太了解家鄉的風俗了,躲都躲不掉的,個個是喝酒能手。”好歹清醒了些,我蹲在地上緩緩說道。

    “熱情得過頭了,這樣喝要喝出事情來的。”老婆皺著眉頭說。

    “哎。”我歎息一聲。

    想帶老婆去古城的山水遊玩也因此落空,婚宴結束後,我好幾天都吃不下東西,吃下去就吐,父親開了兩個解酒的中藥方子抓了幾劑吃下去胃才多少舒服些。婚禮過於煩瑣,又沒有帶老婆去她一直想去的地方遊玩,我以為她多少會抱怨幾句,然而她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說,臉上也沒見有抱怨的表情,這讓我多少有些欣慰。

    “謝謝你,老婆。”我握住老婆的手深情說道。

    “沒頭沒腦說些什麽呢,謝我什麽啊?”她一臉不解。

    “謝謝你耐著性子聽由父親安排,謝謝你這麽體貼我。”

    “看得出來,爸爸很開心,你沒見他一天到晚都在笑,再說爸爸的要求也不過分,就是麻煩點,滿足了他的心願你也開心,那我就開心了。”老婆溫柔說道。

    我想說點什麽,但話語沒能順利說出口,一股力量從胸腔直逼喉嚨,在喉嚨間卡得死死的,隻得緊緊攥著老婆的手,她感覺出了我的情感波動,對我輕輕一笑,反轉手心緊緊握住我的雙手。我看著她的笑臉,心裏充滿了力量和感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指的就是我們現在的感覺吧,想緊緊握住這個小女人的手,想守著這個小女人,在給她溫暖的同時感受她的溫暖,一起牽手走向永久永久。

    “我愛你,老婆。”我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像水裏的遊魚輕聲細語,像春天的風溫暖潮濕,像秋天的收獲喜悅萬分。她的心跳,她的脈搏,她的唿吸,我不需要觸摸就能感應到,多麽奇妙的時刻啊。我很想用語言表達出來,但想來想去也不知道如何開口,第一次感到話語的無力。在愛的沉醉裏,有著比酒更深的纏綿。然而即使我什麽都不說,她也能夠知道。

    “我也愛你。”

    “以後再補償你好麽,帶你好好遊玩古城,告訴你所有的一切,心裏曾經有過現在有著的所有感受。”

    “傻瓜,我們都結婚了,以後要遊玩古城機會多的是,別再想了。”老婆柔聲說道。

    “有你真好。”

    “那是,能娶到我,你就偷著樂吧。”老婆一臉得意。

    “看把你美的,真是不禁誇哦。”

    “和你說了,女人就是誇出來的。”

    “以後天天誇你,誇得你找不著南北。”

    “別貧了。”老婆看著我說道。“你以前不是說爸爸經常酗酒麽,怎麽這次我們結婚他居然一滴酒沒沾,在上海也就罷了,怕是擔心喝醉了出洋相丟你的臉,在家也是這樣,不奇怪麽?”

    “怕是太忙了吧,忙著招待賓客,忙著操辦婚宴的瑣事,幾時放鞭炮,幾時開席,幾時上菜,幾時完席。賓客的住宿,賓客的席位,賓客的迴禮,委實忙得不著地,連喝酒的時間都沒有。”

    “爸爸一直喜歡做這些?”

    “是個熱心人啊,別人結婚也喜歡幫忙做這個做那個的,但這樣大包大攬倒還是頭一遭。”

    “爸爸是真心愛你的,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可緊張呢,所以才這樣操勞。”老婆說著歎了口氣。

    “我明白。”

    “還恨他不成?”

    “都過去了。”我樓住她的腰看著遠處說道。“現在隻想和你好好過日子,我過得好,爸爸也就省心了,這就是最好的迴報。”

    “這是真心話?”老婆側過頭看著我。

    “十二分的真心,真心的春風送來真心的春雨催生真心的春景,就是這樣真心。”我說。

    “你呀。”老婆笑了起來,輕輕彈了彈我的額頭。

    我們不再開口,相擁看著遠方的群山,連綿起伏的群山,而時光不知不覺悄然流逝。

    要迴上海的當天晚上,父親下廚燒了整整一桌他拿手的小菜,母親溫了米酒,久違的家的濃鬱氣息環繞在四周。我心情愉悅,一連喝了幾杯米酒,出乎意料的是,父親依然滴酒未沾。

    “爸爸,你打算要戒酒麽?”想了許久,我還是開口說道。“哈哈,你怎麽知道。”父親笑著說。

    “是玩笑的,對吧?”

    “不。”父親搖了搖頭,神情嚴肅說道。“真的考慮戒酒,或許你不相信,從知道你要結婚開始,我就做了這個決定,或許太晚了點,但我還是想這麽做。文仔,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真的,每次喝醉打你的時候,每次清醒過來,看著你冰冷的眼神,我就感到害怕,害怕你會因為我而毀掉自己…”

    “爸爸,我們不說這些好麽?”我打斷他的話語。“都過去了,我現在不是過得很好麽,別再想了,我是恨過你,但那是因為我愛你的緣故,你都不知道,從小我就崇拜你,你真誠、善良又有責任心,我隻是想你多關心我一些,所以拚命努力讀書,拚命做家務事,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引起你的關心而已。我也需要愛,但那時無論是你,還是媽媽都沒能夠給我。對你們說這些或許不應該,但我想告訴你們我的感受。你隻知道自己的痛苦,隻知道把痛苦加在我的身上,媽媽隻知道哭,我一直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被愛過,我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愛人的能力。直到我遇上了老婆。”

    說到這,我感激的看了老婆一眼。

    “是她,全心全意的相信我,鼓勵我,誰都把我看低的時候是她高看我一眼,並且真心愛我,謝謝你,老婆。”說到這,我握了握老婆的手。

    “傻瓜,別再說了,好麽?”老婆緊緊握住我的手說。

    “不,我要說,爸爸,既然你開口了,我就想說完我的感受。”我深深吸了口氣,接著說道。“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能確定自己,不知道自己生在這個世界的意義,不知道愛為何物,我從心裏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愛,所以我也傷害了不少本不應該傷害的人。我一直隻想要一個溫和的家,有普通家庭的溫和氣氛,孩子成績好父母就為之驕傲,孩子調皮了父母就苦口婆心勸戒。我隻想要一個家啊,這有什麽錯麽。當然,我知道你和媽媽都和一般人不一樣,你們都是孤兒,都有別人沒有的痛苦,但是我一直想告訴你們,我不是木頭,你們既然生下我,就應該好好愛我,這才是生的意義不是麽。”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父母都已經泣不成聲,老婆也一邊揩著眼淚一邊呆呆看著我。我很想繼續說下去,但話語被無聲的擰斷了,我轉過頭去,深深吸著氣。

    “對不起,這都是我的錯。”父親擦幹眼淚開口道。“人家都說知子莫若父,但我從來沒有了解也從來沒有真正試圖去了解過你。不過文仔,爸爸真的不願意這樣,我不是故意這樣的。誰不想被人了解呢,我也一樣啊。”父親的聲音時斷時續,中途有好幾次被哭泣聲打斷,話語也異常的長,從他小的時候的遭遇到我小的時候,從他的青年到我的青年,從他的夢想到我的夢想。母親和老婆一直在旁邊哭泣。許多我原來不曾知道的經曆他也全部告訴了我,我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很想讓它掉下來,但它怎麽也不下來。喉嚨堵得厲害,幾乎無法順利唿吸。

    “你或許不會了解,無論好壞,起碼你有自己的親身父母,你不知道被人遺棄的滋味是什麽,你也不會了解夢想和希望破滅的滋味,你更加不會了解一個被人輕視的人想要證明自己的滋味。這些滋味我都嚐夠了,整個世界惟獨酒最了解我,惟獨醉著的時候我能夠不去想這些,我也有思想,有思想的人是痛苦的,這我也明白。不需要找什麽借口,貧窮就是恥辱,這我也明白。其實我都明白,隻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把握,又怎麽去告訴你。愛,你說你沒有感受過愛,那誰來給我愛呢。你媽媽嗎?她嫁給我的時候不過十四歲而已,她吃的苦你又知道多少,我吃的苦你又知道多少。經常打你,經常酗酒是我不對,但我控製不了自己。”

    “當你開始懂事後,我真切的感受到了你的遠離,無論我怎麽彌補,都彌合不了。你不願意讀書,你想離開家去別的地方,知道我有多麽害怕麽,我怕我會失去自己的兒子。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和寄托,所以即使你讀書的時候故意做那樣傷害我的事我也沒有抱怨什麽。當你一個人跑去上海,好幾年不和家裏聯係,那幾年我幾乎度日如年,如果能夠挽迴,我情願做任何事情,什麽都可以做。”

    “所以知道你要結婚,我突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我不知道如何和你表達這種感受,我表達不好。但是我想讓你明白,其實這些年,我也變了很多,我也老了,不想再被你恨下去。”說到這,父親咳嗽了幾聲。“我想我最大的問題就是酗酒,所以真心想戒酒,或許有點晚,但總比什麽都不做的好。”

    “謝謝你,爸爸。”我伸出手握住父親的手,滿心感動的說道。

    這一夜,我們一家人都沒有睡,通過這次交談,我感覺自己更了解父親,更了解家的意義。家,用所有心靈的材料緊密建築而成,用所有的溫情和話語把家經營得無比溫馨。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家的溫暖,我覺得以前所有的疏離,所有的傷害,全都在這個夜晚溶解。我甚至聽到心裏冰銷溶解的聲音。

    “要好好生活,知道麽,把我們沒有活好的部分全部活出來,好好愛你老婆,日子是過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父親說。知子莫若父,的確如此。

    “好的。”我說。

    而窗外的夜不知不覺已經悄然逝去。

    婚後的生活,說奇特也奇特,我們宛如行走在月球表麵的兩個人,開始步調怎麽都無法統一,不是這裏有問題就是那裏出差錯,我們不時爭吵,為了瑣碎到想不起來的小事爭吵,但爭吵過後,反而覺得更加了解彼此。父親說得對,日子是過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我們一點一點相互溝通互相包容,一段時間後,我們終於找到了切入點,如同在密密麻麻的棉被上尋找裁縫口,如同在層層疊疊的房屋尋找基石,如同在紛繁複雜的網絡尋找對接點。而一旦找到切入點,許多問題就迎刃而解。當然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每當有這樣的問題發生,我就盡量避免和她發生爭執,冷靜思考上幾天,考慮自己是否可以遷就才去麵對。這樣一來,婚姻生活開始逐漸協調。

    結婚後,老婆的工作忙了起來,接管了新的銷售部門,每天忙到晚上八、九點才迴家,有時半夜起來還看到她在書房忙著趕銷售計劃。她真心喜愛工作,隻要一工作就如同充滿電的電池一樣精神奕奕。而我的工作又相當清閑,所以家務事大多落在了我頭上。

    “記得幫我洗內褲哦。”老婆常常開玩笑說。

    “好啊,和襪子放在一起洗。”我也笑著迴敬她一句。

    坦率的說,我並不討厭做家務事,我喜歡做需要花時間的事情,慢慢的,仔細的,隻要做這樣的事情心情就能安靜下來。做飯、洗衣、打掃衛生、購買日用品。說來也怪,結婚後,我開始喜歡上逛超市,常常拉著老婆一起到大型超市購物,一個一個櫃台慢慢看過來。

    “再這樣下去你真要變管家婆了。”老婆常常在陪我逛超市的過程裏半開玩笑對我說。

    “那也不錯,管家婆養男人婆。”

    “我那有男人婆啊!”

    “我的老婆——男人婆啊。”

    “你壞死了。”

    每次迴到家,我就真切的感受到不是一個人,她的衣服,她的襪子,她的化妝品,她的氣息,她的味道,她的聲音,她的樣子。好像凝固在家一樣,時刻能夠清晰呈現在腦海。我喜歡溫暖她的身體,喜歡她撒嬌的樣子,喜歡把家弄得明淨一新,喜歡聽她說公司裏的種種事情。

    “親愛的,結婚後你變了好多哦。”一次吃飯的時候老婆開口說道。

    “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變壞了!”

    “真的?”

    “騙你的。”老婆吃吃笑道。“喜歡你現在的樣子,越來越喜歡,覺得好安心哦,每次迴到家和你呆在一起,就好像迴歸磁場一樣。”

    “你是磁鐵我是磁場,倏的一聲被我吸過來,然後再也逃不開。”

    “喜歡你說話的方式,喜歡你笑的樣子,喜歡你慢慢咀嚼食物的樣子,喜歡你輕柔溫暖的懷抱,喜歡你看書時的表情。你做的你說的我都喜歡,怎麽辦才好,你大概是給我下迷藥了對吧,在我投胎的時候。”

    “哪裏,可能是上輩子你對我一直壞壞的吧,所以上帝說:這個人應該變成豬的。我說不行,變成豬一刀就結束了,應該讓她做我的女人,這樣我可以慢慢消磨她的靈魂。”

    “你好恐怖哦,別說鬼故事,知道我害怕的。”

    “笨蛋,有什麽好怕的,紙巾和肩膀都給你準備著呢,你害怕的時候給你肩膀,你掉淚的時候給你紙巾,看我多體貼。”

    “這樣真的好麽?”老婆有些白癡問道。

    “傻瓜,又多想了,我說過永遠的,哪怕和一頭豬柵在一起。”

    “你才是豬呢。”

    一切都融洽和諧,唯一讓我們措手不及的是婚後不久老婆懷孕了。出於經濟上的考慮,我們打算過幾年再要孩子,所以一直采取嚴格的避孕措施。惟獨一次出去旅行——婚後我們時常一起到上海附近的風景地旅行——的時候忘記買避孕套。

    “不會懷孕吧?”我有些擔心的問道。

    “是安全期呢,應該沒什麽太大的問題,誰讓你跑來這麽偏僻的地方,避孕套都買不到。”老婆有些不開心說道,這方麵她謹慎得很。

    “你不是也喜歡這樣的地方麽。”

    “你說懷孕了怎麽辦?”

    “生下來唄。”

    “真心的?”

    “恩。”我點了點頭。“如果真的懷孕就生下來,反正我也喜歡孩子。”

    “偏不讓你如願,哼。”

    但結果,她真的懷孕了。月經推遲來臨,她馬上去醫院做了檢查,迴到家一臉不快。

    “都是你,現在怎麽辦?”

    “生下來不就是了。”

    “誰和你開玩笑,工作正上手,現在怎麽離得開,再說我們那來的錢養孩子,拜托你,孩子不是玩具,不是寵物,隨便養養就行,房子的分期付款都成問題,別說養孩子了。”老婆越說越不開心,聲音大了起來。

    我則一聲不吭。

    “你倒是說話啊,別什麽都丟給我。”

    “你都說完了,我還說什麽呢。我覺得你考慮太多了,工作也好,錢也好,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想不明白,現在的人為什麽生個孩子都要計劃上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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