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後,我的心境多少起了變化,我想還是稱為心境合適,此外想不出更加恰當的詞語。

    可以的話,我自然不想繼續讀書,而且更加不願意呆在古城讀高中,但那不是我想就可以的事情,無論我怎麽吵怎麽鬧,惹父親生氣,用各種話語刺激他,他堅持要送我去讀書。他這樣做的理由除了望子成龍外,還有彌補缺憾的成分在。父親尊敬讀書人,如果不是時代原因和家庭背景,他本身也可以成為知識分子,初中畢業他考上古城一中,但爺爺不想他繼續上學,如果上完高中,完全可以去做民辦教師轉正而成為國家公務員。每當談到這個,他就長籲短歎。所以即使家裏經濟條件十分吃緊,即使我對他懷有恨意而與他背道而馳,但他依然不肯放棄讓我讀書出人頭地的願望。

    明白這一點後,我不再與之抗爭,知道爭也沒有用,我還不具備那樣的力量。我所要做的不過是調整自己的心態,往下又是三年,對我來說有如蝸牛爬完長城那樣的時光。一到新的學校,我就把所有空閑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去圖書館借書,每天堅持跑步和遊泳,雖然不向同學交心,但泛泛之交還是努力維持著。我這樣做並沒有特別的意味,不過磨練自己,磨練自己對於無聊事物的忍耐力,哪怕再不情願再無聊再不喜歡的事情和集體生活,我也努力找出微小的獨屬於自己的快樂來,不如此就無以堅持。

    持之以恆一段時間後,仿佛落在水窪的魚被雨水衝到河水裏,我找到了怡然自得的處事方式,不再坐立不安,不再覺得集體生活對自己是一種折磨,甚至發現了不少的樂趣。哦,原來獨善其身也是行之有道的。周圍也沒有敵意,不久我就交了幾個朋友,雖然談不上知己,但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互相理解,出於本能,對自己的經曆我一字不提,而隻是傾聽,傾聽他們的牢騷,傾聽他們的快樂和痛苦,當時都以為是不得了的痛苦,不發表意見,隻是側著耳朵,猶如貼在牆壁上傾聽窗外竹林裏蟋蟀的歌唱一樣。而這一種方式,在當時誰都想傾訴自己不願意傾聽的年代,成了非常受人歡迎的行為。不少同學找我傾訴,他們或者她們,紛紛向我述說自己的種種藏在心底的秘密,童年少年的趣事雅事悲痛傷懷,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最為痛苦,什麽學習太繁重,什麽不被父母理解,什麽找不到真正的朋友,什麽同學間的排斥非議,什麽看不到方向不知道未來,什麽生在世上是何等渺小卑微。即使是再小的事情,事實上也都是相當微小的事情,也無一不覺得痛苦到了極點,仿佛生命隻有痛苦一樣。每當談完自己後無不對我羨慕不已,怎麽從不見你抱怨,你怎麽總是樂嗬嗬笑嘻嘻的,你怎麽那麽容易滿足啊什麽的。在傾聽的過程裏我學會了各種各樣的表情,大多是從他們身上學到,溫情的笑容,親切的表情,柔和的眼神…他們自己卻沒有發現而以為是我獨特的魅力,想來真是咄咄怪事。我覺得自己仿佛是《2046》裏的那棵樹,無數的人向我走來,在我身上挖個洞說完自己想說的話,然後用土把洞埋起來。

    而因為這個緣故,我居然成了班級裏最受歡迎的人,甚至別的班級和高年級的同學也慕名而來,結果我的空閑時間,說遺憾也真是遺憾,無一不成為別人的傾訴時間。我如同電台的情感諮詢員,嘿,今天我的節目叫做傾聽,今天的今天,明天的明天也是如此,唯一不同的是不發表意見。他們或者她們信賴我,而且說來也怪,那麽陪著坐上一會傾聽完畢後,他們大多如同放下背負已久的包袱一樣精神奕奕。

    也有人想要了解我,每當有人問起,我就顧左言右,實在支吾不了就皺著眉頭做出思索的表情。

    “這個嘛,真是說不好啊。”

    “說說看嘛,想到什麽說什麽。”女孩說道,想了解我的大多是女孩。

    “下次吧,下次我想能說點什麽的。”

    女孩們無一不顯出失望的表情,但也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每當到下次勢必又推往下一次。我把自己的真心深深埋藏起來,親切固然親切,溫和固然溫和,但別無他物,猶如掏空了內髒做成的動物標本。這一習慣延續下去,我終於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再也不知道如何開口表達。但環顧四周,沒有一個人發現,所有的人都把我當成傾訴對象,惟獨我學不會如何傾訴,即使是對自己也不能。

    所有同學中交往得最深的是鐵拐李和阿榮。鐵拐李由於小時候得了場重病,右腿肌肉收縮,不得不拄著拐棍行走,班級裏調皮搗蛋的人就給他取了鐵拐李的外號,他表麵上裝作不介意,事實上非常介意,有人那樣叫他,神情都有些憤憤然。我注意他是因為他上課的時候總是睡覺,簡直就像冬眠的熊一樣大睡特睡,不管是什麽科目,不管是那個老師在課堂上上課,即使是班主任的課也照睡不誤。為此不知道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多少次,但他絲毫沒有放在心上,依舊隻是睡個不止。而一到晚上,他就精神百倍,拄著拐杖滿街行走不停。他的這些行為在我眼裏如同反抗舊體製的英雄一樣充滿神秘色彩,我佩服有勇氣的人,雖然現在想來對他也許並不是什麽勇氣,但當時的我認為他就是獨一無二的。於是我主動和他搭話,在此之前我從沒有這樣做過。

    “做個朋友怎麽樣?”我說。

    “正常人多的是,何必和我交什麽朋友,你們不都不願意理我這個殘疾人嗎?”他頗為謹慎的看著我,隔了半天才迴話。

    “殘疾的不隻是你,我的心也殘疾的,但無論是誰,朋友都需要的,或許你不願意聽到這樣的話,我中意你,想和你交朋友。”我誠懇的說道。

    他看了我許久,然後伸出手,我也伸出手,緊緊握了好一會。

    “謝謝你。”他說。

    最初認識阿榮最初也是從找我傾訴開始,聽完他的話,我發現他和我的經曆驚人的相似。他的父親也是被人收養,喜歡酗酒,酗酒後喜歡打孩子。他的童年和少年時期也幾乎沒有朋友,隻是一個勁的看書。交談幾次後,我深深喜歡上了他,好幾次都想和他說心裏一直藏著的點滴,但隻是找不到話語。

    “和鐵拐李還是少交往的好。”一次阿榮規勸我道。“那家夥心理有問題,和他掏心掏肺,早晚你要吃虧的。”

    “恩,我會注意的。”

    雖然阿榮不喜歡鐵拐李,但因為我執意要和他交朋友,我們還是組成了三人小組。我們不時去古城鎮上閑逛,時不時去對方家裏做客,一起討論學習上的問題交流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我的心開始逐漸安靜下來,慢慢融入那個小團體裏。由於不時有同學來家裏做客,也沒有再發生在外麵住宿的問題,父親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對我的笑容也多了起來,隻是酗酒依然,雖然不再打我,但一旦喝醉,嘴裏就罵罵咧咧的。每到這個時候,我就跑到山上躲起來。

    學校裏最吸引我的,我想莫過於圖書館了,圖書館並不大,坐落在食堂旁邊。一個小小的兩層院落,上麵一層是高三複讀班的教室,下麵一層是圖書館。藏書也不是特別多,但分門別類,圖書館每天下午四點開放,六點關門,可以憑借書證借書,丟一罰十。入學不久我就辦了借書證,每天一到四點就跑到圖書館去,那時候的確是有書即可,無論什麽書都看得津津有味,而環顧周圍的同學,男的無一不是打籃球踢足球或者三五成群去附近的小飯館喝酒,女孩子們或在教室談論是是非非或者滿大街遊逛,很少有什麽人跑到圖書館來。而有一個女孩,幾乎和我一樣每天下課必定來圖書館,久而久之我們就熟悉起來,想必不用我說你也能明白,她就是我高中時候的女友。

    最初我並沒有注意到她,你也知道,一旦捧著書,即使耳邊雷鳴電閃,我也不會抬一下頭。不過是找書的時間裏看到她的身影,哦,一個班的嘛,僅此而已。一次看完《史記》,心情非常愉悅,我伸了個懶腰,掃視了圖書館一眼,隻見她坐在不遠處的書桌前,雙手伏在桌上津津有味的翻著書籍,嘴唇微微蠕動,猶如移動的小蟲發出輕微的聲音,嘴角揚起如同想到什麽開心的事情那樣的笑容。我看著她的笑容,那笑容讓我聯想到春天裏開在山野深處的紫鵑花,花開得美倫美煥,但不嘩眾取寵,隻是靜靜揮灑著芬芳。直到她抬起頭定定看著我,我依然沒有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在看著她的笑容的瞬間,心裏響起門移動的聲音,有什麽東西鑽進心裏,是什麽東西呢,我不由悵惘起來,情不自禁走到她身邊坐下。她看了我一會,也沒有說什麽,輕輕歎了口氣。

    “看什麽書呢?”我問,氣氛有些尷尬,仿佛有什麽凝固住了,為了打破這種尷尬我不得不找話說。

    “地理類的書籍。”

    “想學地理?”

    “不,不是那樣的。”她搖了搖動,凝神考慮了五秒種,沒有找到正確的話語,然後看著我手上的書問。“你看什麽書?”

    “史記。”我說。“我喜歡史學,對過去的時光懷有深厚的感情。”

    “對正在發生的事情反而把握不住吧。”她突然蹦出一句。

    “是啊,你怎麽知道?”我吃了一驚。

    她笑了笑,沒有迴答,轉過頭看著窗外。時值初秋,清風吹拂著道旁有些發黃的梧桐葉,街道上不時有穿著校服的學生三三兩兩走過,夕陽的餘輝灑在紅磚白瓦間,猶如畫筆塗抹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想去環遊世界,從小就這樣想,想看看家鄉以外的地方是什麽樣子,生活著什麽樣的人。”她把眼光從窗外收迴看著我說。

    “了不起的想法,所以才天天來圖書館看地理類的書籍?”

    “可以這樣說吧。看著這些書籍,才發現原來家鄉是這樣小,在地圖上查找,簡直比螞蟻還小,連個黑點都談不上。”

    “如果查閱古城的地圖,你就會發現實在太大了。”

    “也許。”她咬了咬嘴唇思索了一會,然後想起似的問我。“剛剛為什麽那樣看著我,我臉上有東西不成?”

    我猶豫了一會,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心裏的想法告訴她,直接了斷說出來恐怕會嚇她一跳,但拐彎抹角又顯得不夠真誠。

    “為什麽那樣看著我?”她繼續追問。

    我歎了口氣,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瞳孔深處透出我影像,如此一看,好像在某個角落行走過後扭曲了的身影。說吧說吧,她眼睛裏的我好像鼓勵一樣發出聲音,事實上當然沒有開口,或許是我的心在這樣說。

    “剛看完史記,我頂喜歡這本書,史學著作裏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本,看到好書我的心不由放下來,像剛吃完棒棒糖一樣輕鬆。一抬頭就看見你,你的嘴角揚起的笑容。”

    “笑容?”她不解的說。“我有笑嗎?倒是沒察覺。”

    “看著你的笑容的時候,我覺得心裏好像有什麽被觸動了,如同行走在開得正盛的油菜地,油菜花一株接一株,一片接一片,突然有風吹來,滿鼻滿腔都是芳香,就是這樣的感情。你的笑容吸引著我,所以不知不覺移不開眼神。”

    她低下頭,手指捏著衣角不時揉搓,浮現出思考的神情,脖子非常的白,好像用透明材料做成一般,隔了一小會,臉上突然浮現出紅暈。

    “然後呢?”她看著我,似笑非笑似惱非惱問道。

    “想和你做朋友。”我顯得盡量真誠說道,沒有鏡子,也許臉上浮現的或許是輕浮也說不定。但我的心是真誠的,真誠的語氣,真誠的期待。

    “一直這樣和女孩說?說喜歡她的笑容,說想和她交朋友。”

    “第一次,或許你不相信,但的的確確是第一次,猶如黑熊冬眠出來第一次捕食,猶如黑夜過去出來的第一縷晨光,猶如樹上開出的第一朵花朵。”

    “嘴巴倒蠻甜的,難怪身邊有那麽多女孩子。小學的時候老師就教過,嘴巴甜的男人靠不住。”

    “不是嘴巴甜,隻是實話實說。”

    “你有那麽多女孩子圍著還不滿足,玫瑰摘得多了小心被刺。”

    “你想你是誤解什麽了,的確,我突然跑來說什麽交朋友你嚇一跳也是情理之中,不過我並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是有不少人找我傾訴,男的女的都有,不過那隻是傾訴而已,他們為什麽喜歡找我想不明白,我也不願意去想。”我有些生氣的說道。

    她看著我的眼睛,我一動不動盯著她,稍頃她的微微移動眼睛,臉上再讀浮現出紅暈。

    “說了不中聽的話希望你理解,看書看得正開心你突然跑來說什麽交朋友,我難免吃驚,以前話都沒有說過一次。”

    “是沒有說過,不過現在說也不遲。”

    “你怕是有點怪的。”

    “或許,但我想我還算真誠,真誠的人總可以做朋友對吧,書上也這麽說的。”

    “我考慮看看。”她又咬了咬嘴唇,然後站起身帶著書本往外麵走去。

    就這樣,我們成了朋友,她不是特別喜歡說話的人,我也並非一天到晚非得向誰傾訴。一到下課我們就不約而同奔向圖書館,有時候我有事或者她有事,我們就為對方占好位置,圖書館的書桌實在少得可憐,不事先占位連落腳的地都沒有。她依然看地理類的書籍,有時候也看史書,或許是聽我說史書說得神采奕奕的關係,看得累了我們就小聲——猶如蒙在被窩裏說話那樣的聲音——聊上幾句。聊的次數多了,我漸漸對她產生了以前對誰都沒有過的好感,但我沒有開口表達,一來怕驚嚇到她,二來我深信她對我也懷有類似的感情,這點看她說話的聲音和平時相處的動作即可看出。隻是我們之間還需要一個契機,猶如驢推磨使得磨移動的契機。由於有她的陪伴,我的心時時沉浸在仿佛置身深海的寧靜裏,第一次感到一種莫可名狀的幸福。

    使得我們關係突飛猛進的契機是班裏傳出的流言蜚語,說理所當然也理所當然,同學們都認為我們在交往,我們常常一起去圖書館,常常在課餘時間交談看書的心得體會,在他們的眼裏猶如戀人一樣親密無間。不久老師也聽到傳聞,出於愛護,分別把我們叫到辦公室。而這樣一來,她反而和我走得更近了。

    不去圖書館的時候,我們就牽手——記不起什麽時候開始——在古城附近的山上行走,走得累了就並肩坐在一起。一個夏日的傍晚,我們接吻了。其時紅霞把西邊的天際染成一片火海,我們一如往常聊著可有可無的話語,我看著她的眼睛,哪裏有著與平時不同的柔情密意,我的心仿佛被羽毛撩動一樣,伸出雙手摟住她吻了起來,她隻是稍微遲疑了一會,然後閉上眼睛。

    “這是我的初吻。”過了許久她幽幽的說道。

    “我知道。”

    “你不是吧。”

    “不是,你在意?”

    她搖了搖頭,眼裏閃出落寞的神情。

    “喜歡你。”我說。“真心真意的,如果時光倒轉,我也想把自己的初吻給你,但是對不起…”

    “傻瓜。”她打斷我的話。“別再想這個了,我很開心,不騙你,想給你我能給的任何東西。”

    她在我的手指上一筆一筆畫著,我閉著眼睛追逐字的軌跡。

    “我隻愛你,對吧,是這四個字吧。”她寫好後我想了會說道。

    她笑了起來,是滿心溫柔的笑容,然後猶如小雞啄米一樣吻了我一下。

    “獎勵你的。”

    “謝謝你。”我摟過她的肩膀,她柔順的抱住我,我們一起看著遠處如火的彩霞,心裏都充滿了如同流水一般的柔情。

    高中的戀情,猶如百合一樣純潔而甜美。我們彼此交心,即使天天在一起也書信不斷,仿佛沒有一刻鍾不思念對方。生日的時候送上禮物,不是什麽貴重的禮物,但收到時都滿是感動。一到下課就爬到古城附近的山上牽手行走,嘴裏哪怕一刻也閑不下,說這說那。

    牽著她的手,擁抱著她的時候,我常常覺得被包容在某個地方,我哪裏都不要去,留在這留在她身邊即可。然而一放開她的手,我心裏的門就好像閘門合閘一樣關得死死的。我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孤身一人,你並不孤獨,你有她陪伴,你的痛苦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痛苦,但就是不行,童年少年的記憶猶如不時襲來的冷風一樣吹刮我的心靈。

    每當放暑假寒假的時候,我就不得不在沒有她的情況下麵對那個我早想逃離的家,是的,我想逃離這裏,而且我有這個力量,我不再是孩子了。但另一方麵,我又不能舍棄她,在她心裏我就是全部,並且毫不懷疑,她信任我喜愛我,把一切都交托於我,所有的經曆所有的喜悅悲傷都告訴我,從沒有一個人那樣相信過我。我很想把這些感覺告訴她,但無論怎麽努力,隻要看到她的臉,我再也開不了口。說我要離開學校離開古城離開家去別的地方,去哪都行,說我不再愛你了,忘記我吧。做不到啊。

    一次放假的時候,我們都沒有迴家。我們一起走在古城的大街小巷,走得累了就找家網吧上網。當夜幕降臨,我們不約而同走入旅館。古城的旅館狹小得好像老鼠的洞穴一樣,除了床和電視別無他物。我們隻是默默看著電視,沉默在房間裏如同洪水一樣蔓延,無論說什麽話題,說不上幾句話語就像被合閘一樣切斷。過了許久,仿佛半個世紀的光陰,我摟過她吻了起來,她遲疑了幾秒,閉上眼睛任我親吻。

    那天晚上我們睡了,那是一個寒冷的春夜,外麵下著淅淅嚦嚦的小雨,我們彼此依偎,緊緊擁抱,當我進入的時候她忍不住叫出聲來,那是她的第一次。我撫摸著她光潔的後背,等她平靜下來才緩緩移動,她的身體猶如碳火一樣溫暖著我的心。

    直到一瀉而出,我還久久抱著她。我不知道那樣做是否正確,但我需要她渴求她。她在我的懷抱裏抽泣起來,我怎麽問都不迴答。直到今天,我依然不能理解她那時的哭泣,她哭了許久許久,像要把身體裏的淚全部揮發出來一樣。

    “你會離開我的對吧,我知道,知道你心裏一直有這樣的想法,雖然你什麽都沒有說,但我還是明白,那隻是早晚的問題。你的身體在這裏,而心卻在別處。”天快亮的時候她終於開口說道。

    “因為有你的存在,離開的話語怎麽也說不出口,如同別人說的一樣,去其他地方又有什麽意思呢,怎麽逃也逃不過自己的心啊。可是我害怕,害怕得不行,我怕自己在這繼續呆下去會與父親真正決裂,我常常做那樣的夢,夢見自己和父親吵得不可開交,吵到心裏再沒有一絲溫暖。”

    “你是愛父親的對吧?”

    “我想是的,惟獨愛著所以才恨,恨得體無完膚,猶如我以前常常被他打得體無完膚一樣,我的所有性格都是在他的影響下,不是什麽好的影響下形成的,以至於今天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還能夠擁有什麽。”

    “你也愛我,所以才一再猶豫,本來你早就想離開對吧?”

    “我愛你,這是不需要思考的,問題是我不確定自己能夠給你什麽,或許我不該這樣做,你為什麽不拒絕我?”

    “因為我愛你,還用說。”她有些幽怨的說道。“相信我,別再想什麽過去,我會讓你忘記的。”

    “如果能忘記那該多好啊,給我點時間好嗎?”

    “好的。”

    此後一段時間,我都仔細思考去留的問題,越思考越覺得孤獨,雖然抱著她心裏依然不時被撩動,她說得對,我的身體在這,心卻在別處。

    心,到底是什麽做的呢,何苦這樣折磨我。每當我露出要離開古城的意思,她就大發脾氣,本來她是相當溫柔的人,輕易絕不動氣。我明白她不想離開我,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父親的厭惡愈來愈強。其實父親相比以前已經變了許多,雖然不時酗酒,但再也沒有朝我動過手,罵自然是罵的,但那也算不了什麽。我所不喜歡的是他喝醉的氣氛,他在屋子裏像無頭蒼蠅一樣轉來轉去,母親在一邊哭哭啼啼,看著那樣的情景,我的腦海不由想起以前父親喝醉後朝我揮舞鞭子的情景,想停也停不了。而一旦那樣聯想,我對父親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如果你不喝什麽酒多關心關心我,我怎麽會落得現在這樣的性格,無論什麽人都無法全心去愛,無論什麽事都不能盡心投入。一開口說這些,和父親就吵了起來,即使知道他喝醉了說什麽都等於白說,還是控製不住。

    罷了罷了,離開吧。

    然而促使我下定決心真正離開是因為一件小事。

    那是初夏的一個夜晚,會考已經完畢高考在即,我和鐵拐李以及阿榮行走在小巷裏。我們喝了點酒,頭腦弄得混混沉沉。小巷的一角有不少盆栽的鮮花,鐵拐李的目光死死盯著一盆茉莉花不放。茉莉花樹約莫二十厘米左右,綠色的葉子間點綴著一些白色的花蕾,有的已經盛開,迎風傳來濃鬱的芬芳。

    “喜歡茉莉花?”我問他。

    “恩。”鐵拐李點了點頭然後看著我。“幫我偷一盆怎麽樣?”

    “那不行,被人逮住不是好玩的。”我搖了搖頭。

    “還哥們呢,這點忙都不幫,算拉算拉,我自己來。”他說著就要走過去拿茉莉花。

    “知道了,你腿腳又不好,先去街上等我們。我們拿來就和你匯合。”

    等他走出巷口,我和阿榮一人拿了一株茉莉花往巷口走去,剛走到巷口,還沒來得及和鐵拐李打招唿,遠處幾個街頭小混混就喊了起來。

    “有人偷花拉。”他們一邊喊著一邊朝我們跑過來。

    鐵拐李聽到聲音迅速躲在對麵的街角,我和阿榮朝巷口的一端跑去,到一個分叉口,阿榮鑽進了黑暗的巷子裏,我對巷子不熟悉,慌張跑出巷口。原來是一條馬路,朝馬路跑勢必被捉住,無奈我隻得鑽進一個院子,院子對麵有一堵高牆與山相連,爬過去肯定來不及,我環視了四周,迅速鑽進院子一角的深草裏。

    幾分鍾後,幾個街頭小混混追趕過來,分頭往院子的四周尋找尋了一番,院子裏狗聞聲此起彼伏叫個不停。

    “怕是從院子那邊跑了。”一個人說道。

    “怪了,院子裏的人說沒有看到有人跑過啊。”過了幾分鍾,一個人從院子方向跑來說。

    “或許是翻牆爬到山上去了。”

    “媽的,還好他跑得塊,抓住非痛打他一頓不可。”一個小混混撿起地上的石頭朝我臥倒的草叢打來。

    石塊一塊一塊飛來,一塊不巧打在我的腿上,雖然做好了心裏準備,石塊打在腿上還是差點叫出聲來。幾個小混混在我睡臥的草叢裏搜尋了一會,一個人的腳就離我的頭顱不到十公分。好在那天我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衣服,天也暗得猶如塗抹了一層又一層漆,月亮星星全無,他們到底沒有發現我。我的心撲通撲通狂響個不停,幾乎提到了嗓子眼。我閉上眼睛,努力什麽都不去想,但那根本不可能,小混混就在身邊,哪怕有一個人多往前走上兩步,我立刻就玩完。好在幾個小混混沒有再往前,而隻是在嘴裏罵罵咧咧,不時丟著小石塊,然後走出院子。直到聽見他們遠去的腳步聲,我才艱難的站起身,身上幾乎一點力氣都沒有,風一吹起,全身冰涼冰涼,我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全是汗。

    過了一會,我才好歹有力氣往馬路跑去,用盡吃奶的力氣跑,一直跑到迴家的小道才鬆了口氣。四周漆黑一片,悄無聲響,惟有我的心依然狂跳不停。

    第二天,阿榮一大早就來到我家。

    “昨天沒被逮到吧,不放心你,所以天一亮就跑來看看,被那群小混混逮住可不是好玩的。”阿榮看著我的臉問道,臉上一臉的擔心,大約我的氣色不怎麽樣。

    我把晚上發生一切告訴他,聽完後他直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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