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葉淵。~ ?.


    是的,竟然就是葉淵。


    那個早就被列為死亡名單的葉淵。


    窗外的夜色漸漸深邃,客廳的光很暗,暗到能將人籠罩在一團黑影之下,模糊了視線。


    可年柏彥的目光鋒利,如黑鳩般。


    他坐在沙發上,盯著坐在另一頭的男人,微微蹙眉,神情極為嚴苛。


    對麵的男人是葉淵沒錯,但看上去狼狽極了。


    他穿著一件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帽衫,戴了一頂也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鴨舌帽,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必然不會將他跟葉淵聯想在一起。


    他近乎在狼吞虎咽地吃麵。


    這已經是年柏彥給他盛得第三碗了。


    等他又是幾口吃得見了底兒後,年柏彥問他,需不需要再來一碗。


    葉淵搖頭,將碗裏的麵湯都喝光了後,放下碗,打了個嗝。


    年柏彥心裏感嘆,這得餓了多久才這麽飢不擇食啊?葉淵平時跟素葉一個德行,都不喜歡吃麵,真不愧是兄妹倆。


    葉淵吃完麵,就盯著麵碗瞧,目光也不移動一下,整個人像是開啟了靜止模式似的,一動不動。


    坐在對麵的年柏彥,狐疑地打量著他。


    心中的震驚早已褪去,剩下的,就是滿滿的疑問。


    可他的目光,很快瞥見了葉淵牛仔褲上的那大片濡濕,膝蓋位置。


    是血?


    「你受傷了?」年柏彥低問。


    葉淵這才有了反應,大手放在膝蓋上,再抬手,修長的手指全都紅了。


    年柏彥起身,準備去拿醫藥箱。


    「年柏彥!」葉淵叫住了他。


    年柏彥頓步,迴頭看他。


    「已經死過一迴的人了,就不在乎這點小傷了。」葉淵的聲音很壓抑,連同他的臉頰,陰冷得嚇人。


    年柏彥聞言後,又坐迴到沙發上。


    彼此之間沉默了。


    牆上的鍾表,在一格一格地跳動。


    巨大的鏡子裏,是葉淵的身影。


    戴著鴨舌帽的身影,臉頰近乎都匿藏在黑暗之中。


    年柏彥伸手想要調亮燈光,卻聽葉淵急急說道,「就這樣吧。」


    他的手滯留。


    「我已經習慣黑暗了。」葉淵低低地說。


    年柏彥再度皺眉。


    他沒有主動問及葉淵的事,隻是默默地觀察著他。而葉淵,顯得倦怠而蒼涼,隔了許久後,他才再度開口,聲音啞啞的。


    「年柏彥,你有沒有想過要我死?」


    年柏彥沒料到他會這麽說,微微一怔,「你說什麽呢?」


    昏暗的燈光中,葉淵緩緩抬頭,那雙眼半遮半掩在鴨舌帽的帽裏,他的臉頰削瘦得很,連同尖銳的下巴,也像是刀削似的鋒利。


    他看著年柏彥,一字一句問,「你有沒有想過我死?」


    「你懷疑,我是害你的兇手?」年柏彥淡淡地問。


    葉淵盯著他的臉,「我現在不相信任何人!」


    「那你來找我幹什麽?」年柏彥的嗓音沉冷了下來。


    葉淵沒有收迴目光,暗光中,他的眼像是血紅的困獸,隱隱地匿著不知名的警惕和恐懼。他開口,「年柏彥,我現在終於明白你的話是什麽意思了。你經常告訴我,商場如戰場,人在利益之中可殺人。以前我從不相信這句話,但現在,我信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年柏彥問。


    葉淵低下頭,思忖了片刻,低問,「有煙嗎?」


    年柏彥拿出煙盒,抽了一根出來,剩下的扔給了葉淵。葉淵接過煙盒,拎了隻煙,叼在嘴裏,摸索了茶幾上的打火機,點燃。


    青白色的菸絲,就弱化了他的臉頰。


    「是我二叔。」葉淵吸了一口煙後,開門見山地說。


    對麵的年柏彥沒有太多震驚。


    他沒開口,隻是靜靜地抽著煙,等著葉淵繼續說下去。


    葉淵見到年柏彥的神情後,苦笑,「你這麽冷靜,要麽就是早就懷疑他,要麽,就是跟他同流合汙。」


    年柏彥沒惱,語氣跟目光一樣輕淡。


    「在你心裏,更傾向於前者。」


    「是,因為我已經沒有可信任的人了。」葉淵咬牙。


    年柏彥將身子倚靠在沙發上,一口煙霧輕輕吐出,唇齒間的字眼淡然清晰,「我跟你二叔,誌不同道不合。」


    葉淵隔著煙霧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要幫我。年柏彥,現在,隻有你能幫我。」


    年柏彥看著他,沉默。


    「我二叔想要殺我滅口。」葉淵狠狠地抽了一口煙,吐出,另一隻手早已攥拳。


    他緩緩道出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葉淵從公司出來後直接參加朋友的聚會,以前沒結婚的時候,這種聚會往往他都是會待到一晚上的,但現在他結了婚,林要要還懷著孕,所以他拒絕了朋友們的挽留,在朋友們的嘲諷下離開了聚會的場所。


    停車場離聚會的地方很遠,也途徑一條很暗很暗的小徑,他當時喝得有點醉,眼角就瞥見了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一閃而過。


    葉淵當時沒多想,誤以為是自己眼花,又或者,真就是看見了人影,說不定是小偷還是什麽的,總之,跟他沒有太大關係。


    他隻想著趕緊迴家陪要要。


    葉淵是個機長,平時開飛機最重要的就是安全。所以,他必然不會酒駕,便在趕往停車場的途中找了個代駕。


    代駕在路上。


    葉淵先將車子開出了停車場,這裏的路比較安靜,夜裏車少人也少,所以葉淵還是可以將車子開到街上,他開得很慢,等到人多的地方就停了下來。


    代駕的很快趕了過來,敲了敲車窗。


    葉淵沒料到代駕還挺年輕的,個子挺高,笑容很燦爛。


    兩人換了位置。


    葉淵坐在了後座上,告訴了他的地址。


    同是男人,兩人倒是挺有話題聊的。代駕是個來自山西的小夥子,白天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晚上就接一些代駕的工作。


    葉淵喝了點酒,話也多了。


    問他,為什麽要做這麽多工作。


    小夥子憨實地笑著說,我老婆懷孕了,多賺點錢,然後迴老家買個房子,也算是安居樂業了。


    葉淵心想著對方真是不容易,決定等一會兒到家了後,給他雙倍價錢,不為別的,就為他也有個懷孕的妻子。


    小夥子挺健談的,問他,大哥,你是做什麽的?


    葉淵沒說自己是精石董事長,告訴他,我是開飛機的。


    小夥子特別興奮,原來是機長啊!我還從來沒接觸過機長呢。


    然後就侃侃而談。


    葉淵經過跟他這麽一聊天,酒倒是醒了不少,小夥子又說,大哥,你住的那個小區特別貴,我聽朋友們提過,小區裏麵全都是有錢人。


    葉淵跟他說,隻要你努力工作,也一定會有自己的房子。


    小夥子嗬嗬笑著,說,我就是不想苦了我媳婦兒。


    就這樣,兩人有說有笑上了高速路。


    這個時間,高速的車不算太多,車速也自然會提上來。


    突然,身後有車燈閃了一下。


    葉淵的車子猛地發生側讓,代駕的小夥子驚叫,大哥,這車子的剎車怎麽失靈了?葉淵著實一驚,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覺得整個人都騰空而去,然後,就是翻天覆地的旋轉,最後耳邊聽到「砰」地一聲。


    車子衝出了圍欄,直接翻滾到了高速路下麵的樹林裏。


    車子翻了過來。


    葉淵僅有的意識隻能看見頭頂上茂密的樹葉,黑壓壓的一片。兩耳嗡嗡作響,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他想動一下雙手或雙腳,卻發現一切徒勞。


    他的身子被卡在車座上,安全帶勒得他生疼。他的半個腦袋是露在車窗外的,而代駕的小夥子,一點動靜都沒有。


    漸漸地,所有的疼痛全都迴來了。


    他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撞散了似的疼。


    有一瞬,他覺得自己是要死了。


    眼前恍恍惚惚出現林要要的臉,凝著他,撫摸著他。


    他很想閉眼。


    眼皮已經沉得不能再沉了。


    聽覺也漸漸迴來。


    有類似水滴滴在地上的聲音,啪嗒啪嗒地,迅速很快。


    他聞到了汽油味兒。


    很濃的汽油味兒。


    心裏明白,車子受到的撞擊太嚴重了,已經開始泄油了。


    葉淵覺得,自己離死神隻有一步了。


    很近很近。


    近到,他可以聞到死亡的味道。


    而在這個時候,他的意識卻格外清醒了起來。


    在翻車之前,代駕的小夥子驚叫了一句剎車失靈了!


    剎車,怎麽會失靈?


    這輛車是他前些日子剛保養過的,什麽問題都沒有,怎麽突然間就失靈了?


    有人動過手腳!


    這是閃過葉淵腦子裏的一個清晰念頭。


    有人想要害他,不是想要害他翻身,而是,想要他的命!


    葉淵想到了通往停車場時瞥見的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想到了葉玉的死,想到了自己一旦死了之後會發生怎樣的情況……


    他越想,心裏越寒涼。


    耳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響,還有個微弱的聲音飄來:救我……


    葉淵一個激靈!


    是的,他不能死!


    否則,要要怎麽辦?他的孩子怎麽辦?媽該怎麽辦?


    汽油泄出的聲音越來越急,現場越來越危險。


    葉淵卻憑著強烈的求生**,拚了命地往外爬,最終,他還是逃出了車子。迴頭看了一眼,那個代駕的小夥子衝著他求救,央求他,救他。


    葉淵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要不顧危險把他拖出來。


    但是,車子泄油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更重要的是……


    葉淵想到了害他的人!


    他停了動作。


    氣喘籲籲地趴在那兒。


    代駕的小夥子眼神絕望,一直在死盯著他。


    然後,在下一秒,車子爆炸了。


    瞬間,整個天空都亮了。


    「就這樣,趁著警察和交警趕到之前,我離開了現場。」葉淵已經點了第二根煙,整個人陷在黑暗的迴憶之中。


    年柏彥上一支煙已經摁滅在菸灰缸裏,坐在那兒,沉默地看著他。


    等聽他敘述完畢了後,他開口,「也就是說,那個代駕的小夥子做了你的替死鬼。」


    「我當時沒得選擇。」葉淵咬牙。


    年柏彥神情凝固,一字一句道,「你當時完全有時間救他出來。」


    「我說過我沒得選擇!」葉淵煩躁地提高了聲調,「這件事是人為的,如果不見到屍體,對方絕不會善罷甘休!」


    「所以,你將自己的婚戒脫下來扔到了車上。」年柏彥寒涼地看著他。


    葉淵點點頭,「我知道我對不起那個小夥子,但當時,我必須要一個替死鬼。」


    年柏彥不再說話,隻是看著他。


    「你覺得我恐怖對嗎?但是年柏彥,人在麵臨生死的時候,都是自私的。尤其是當我從鬼門關出來後,更明白了這個道理。」葉淵的目光也溫暖不到哪兒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也有老婆和未出生的孩子。」


    「所以,我會補償給他,我不會讓他枉死。」葉淵咬牙。


    年柏彥冷然地對上他的目光,「葉淵,我看你是瘋了。」


    「真正瘋的人是我二叔,他竟想殺我滅口!他是我的親人啊,親人之間都可以殺戮,這世上還有什麽是隻得相信的?」葉淵的牙根咬得咯咯作響。


    年柏彥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問,「你怎麽知道是你二叔做的?」


    「我死裏逃生後迴過一次家,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幕後黑手是我二叔。」葉淵急喘著氣,「我看見我二叔從我家裏出來,我母親出來送他,他安慰我母親,讓我母親節哀順變。我母親迴去後,我想著上前見我二叔,卻聽他接了一個電話,當時天很黑,他沒看見我,可我清楚地聽見他問對方,你確定那個屍體是葉淵的嗎?你必須要給我保證他已經死了。」


    說到這兒,葉淵咬牙,抬頭盯著年柏彥,「你知道我當時什麽心情嗎?我不相信,想要殺我的人竟是我二叔,是打小就很疼我的二叔!」


    年柏彥的眉頭輕輕聚攏。


    「所以我沒敢迴家,我不想打草驚蛇。」葉淵沉了沉氣,繼續說道,「我用身上的西裝換了一套便捷的衣服,這些天就在暗自觀察我二叔,在你們確定我死亡了之後,我終於看見他鬼鬼祟祟地給了一個人一筆錢,那人拿到錢後很高興,跟我二叔說,以後再想殺什麽人都找他就行。可那個人剛迴頭的時候,我二叔,竟把他也殺了滅口。」


    年柏彥的眉頭皺得更緊,「你親眼看見的?」


    「對!」葉淵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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