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跳下來了跳下來了”“牛逼”

    視頻長達二十八秒,晃動得非常厲害。開始五秒鍾隻是從側麵對著空曠的建築樓層,緊接著隻見兩道身影緊貼著從八樓一躍而下,其中一人炮彈似的直接摔了下去,另一人則砸碎幾層防護網和腳手架,落地後直滾出去十數米,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在這過程中拍攝者一直在大唿小叫,同時拿著手機快步跑近,直到吳雩站起身那一刻來到工地鐵絲網外,迅速放大了鏡頭也不知道用的什麽手機,隔著這麽遠的距離,視頻截圖中吳雩滿是鮮血灰塵的臉卻一點也不模糊,隻要稍微有心做一下銳化,甚至能稱得上是高清圖。

    隨即吳雩跌跌撞撞走向另一邊,鏡頭被工地堆在鐵絲網邊的建築廢料擋住了,拍攝者惋惜地歎了口氣“老鐵雙擊666哈原創不易,給個愛心”

    “艸你麻痹。”嚴峫低低咒罵一句,再次重重摁斷了手機。

    南城分局信息技術辦公室亮如白晝,林炡皺眉緊盯著他那個從不離身的筆記本顯示屏,隻見深黑色的網站頁麵上閃爍著一排排密集刷新的熒綠色文字。嚴峫吸了口氣穩定情緒,一手撐著辦公桌沿俯下身,皺眉道“這到底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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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assassationarket20,暗網著名的暗殺市場。”林炡頓了頓說“確切形容,是眾籌殺人市場。”

    嚴峫簡直被震驚了“這玩意還帶眾籌的”

    “對。這個網站的玩法是,管理員將被暗殺者的名字貼在列表上,所有希望他死的人會把比特幣投進死亡池,並提出對這個人死亡時間的猜測,死亡池裏的所有獎金都會被猜測最準確的那名用戶拿走。但你注意到這裏有個悖論,誰能真正預測到另一個人死亡時間呢隻有兇手本人。因此這個網站的真正用途其實是招募殺手,你看到的每一次刷新,都是有人為買下畫師的項上人頭多加了一份籌碼。”

    匿名網絡放大了人性中最惡的那一麵,殺人不再需要花費很大代價,僅僅一兩百美金就可以成為人群中的兇手之一。

    嚴峫瞳孔微微縮緊,猛地迴頭看去。

    江停

    後腰靠在窗邊一言不發地抽煙,吳雩低著頭坐在旁邊的大轉椅上,煙頭在下垂的手指間忽明忽滅,眉角、手臂、右大腿和左腳踝上都打著醫藥繃帶,身上穿著寬大的白色短袖t恤,領口處隱約可見紗布血跡,深藍色兜帽衫把半邊臉頰都遮住了,隻留下一小段筆直的鼻梁,以及天生往下落的沉默的唇角。

    “”嚴峫想了想,低聲問“就沒有辦法把目標從這個死亡池裏買下來嗎”

    林炡說“有,你出更高的價格給網站就可以。但那有什麽意義呢如果真有人願意花錢買他死,隻需要再標出一個比你更高的價就能把畫師放迴死亡池,你覺得金三角那些被畫師潛伏過、搗毀過、破壞過運毒路線的毒販掏不出這幾十萬嗎”

    “那如果我一次性把價格抬到”

    “沒有用,畫師最值錢時懸賞高達1082409個btc。”林炡無奈地打斷了嚴峫,說“你應該慶幸現在死亡池裏的籌碼隻有區區幾十萬,因為暗殺市場現在出了個新玩法。一旦眾籌超過100個btc,他們就會”

    嚴峫心裏陡然升起一絲冰涼的預感“就會怎麽樣”

    林炡張口欲言又止,表情十分複雜,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步重華邊打手機邊裹著一身寒風疾步而入“行我知道了,立刻通知附近巡警埋伏定位,轄區民警上門帶人。另外網信辦那邊有消息隨時通知我,待會我去跟宋局打招唿行,隨時保持聯絡。”

    “怎麽樣了步支隊”林炡立刻問。

    “拍攝者是個在附近拍快手的,賬號i都查出來了,原始視頻也已經被刪除。但微博上轉發太多,目前隻能跟網信辦打招唿批量屏蔽關鍵詞,外加後台人工撤熱搜。”步重華放下手機,聲音冷靜緊繃“你們這邊怎麽樣”

    “還好,加碼幅度已經慢下來了,現在也隻有不到8個btc,可能是因為網信辦批量屏蔽動作比較快的緣故,視頻傳播度並不”

    林炡隨手刷新,緊接著話音一頓。

    步重華敏感道“怎麽了”

    “”

    詭譎莫名的熒光幽幽映在林炡眼底,他像是被定住了似的,連瞳孔都一動不動。

    所有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他麵前那筆記本電腦上,連吳雩都抬起頭。步重華上前兩步,站在辦公桌另一側,聲音輕得像是唯恐驚醒一個噩夢“發生什麽事了”

    “”林炡向後靠進椅背裏,苦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死亡池超過100btc會發生什麽事嗎

    ”

    嚴峫一愣,緊接著望向最新那排幽靈般閃爍的數字,赫然隻見剛才五秒內數字已經翻新,死亡池赫然顯示著btc1082409

    跟畫師一年前被懸賞的最高獎金一模一樣

    “你現在可以看到了。”

    網頁自動打開新窗口,模板仿佛是上世紀90年代流行的聊天室,頃刻間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匿名用戶被係統加進來,屏幕飛快滾動了足有上百行;下一刻屏幕刷新停止,sysad賬號出現,群發出一張高清銳化過的視頻截圖

    津海市中心建築工地上,吳雩衣著淩亂、狼狽不堪,半跪在一具四分五裂的屍體邊,眉眼五官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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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天室內空白無聲。

    “超過這個金額後,係統會自動開一個競標場。”林炡望著顯示屏,每個字都無比緩慢而凝澀“出價最高的那個人可以指定殺手接標,可以指定死亡時間,也可以決定畫師的死亡方式。”

    辦公室安靜得可怕,雖然燈火通明,但窗外幽暗的深夜卻仿佛從窗隙門縫中流進了室內,把每個人的唿吸道都淹沒至頂。

    步重華每個字都像是裹在寒氣中“剛才還不到8個比特幣,是誰把價格提到了108”

    林炡如夢初醒,立刻上手點開剛才的頁麵,隻看了一眼就“沒用,匿名,隻有競標勝利者才會公布id。”

    江停上前俯在電腦邊“暫時還沒人出價。”

    林炡說“不會有人再出價了暗網上買人頭的均價不過區區一萬美金,這已經翻了多少倍”

    能出得起這個金額的人必定是大毒梟,沒有人會再跟他競標

    黑暗中有無數雙眼睛正緊盯屏幕上這方寸之地,而頁麵一片空白,空氣中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弦越來越緊,管理員賬號終於發出一行公式化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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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重華驀然扭頭,正對上吳雩的目光。

    吳雩臉色蒼白地望著他,那一瞬間他很像自己十三年前

    進拘留所時留在檔案裏的老照片,沉靜、俊秀、眉目清楚,仿佛那些風刀霜劍顛沛流離的歲月都不曾存在,一切傷害和恐懼都未曾發生。

    步重華心裏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突然迴頭把手伸向林炡麵前的鍵盤,但就在這時,空白屏幕上突然動了

    匿名買家參與競價,比特幣200

    那瞬間所有人肺裏氧氣被瞬間抽空,林炡眼前發黑,耳膜轟鳴,心髒都要停跳了,半晌才從牙縫裏硬擠出來“這他媽是什麽人”

    身後響起嚴峫的聲音“我。”

    林炡“”

    吳雩“”

    步重華“”

    嚴峫拿著手機,扭頭打量了吳雩一眼,謹慎地問“你會跟我表弟結婚對吧,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十條規定悔婚彩禮是要退賠的,你知道嗎”

    “”吳雩張了張口,虛弱地“啊”

    林炡短短幾分鍾內經曆了跌宕起伏過山車式的動蕩,連忙喝了好幾口水,才勉強把喉嚨裏的心跳壓下去“你你現在要把押金交給網站,切記注明是要把畫師從死亡池裏買出來,不然等下你會突然升級成暗殺市場的,迴頭你就要跟督察組好好解釋了”

    “等等”步重華盯著網頁“還沒完”

    匿名買家再次出價

    轟然一下無聲巨響,剛才隱隱騷動的競標場就像油鍋般炸了起來,飛快刷新的屏幕上赫然顯示著最新出價比特幣1000

    競價直接破了半億

    林炡那口水差點從胃裏反上咽喉,江停臉色瞬變,步重華霍然起身,嚴峫當場脫口而出一個字“艸”

    吳雩一把按住嚴峫的手機“不用競了。”

    “但你”

    “assassationarket的競標體量沒那麽大,後台係統會有限製,除非投標者有管理權限。”吳雩咽喉上下劇烈一滑,嘶啞道“這世上肯不計代價弄死我的人也隻有那一個而已。”

    嚴峫“誰”

    “我。”鯊魚看著顯示屏微笑道。

    加長越野車在漆黑的山路上顛簸前行,前方伸手不見五指,隻有遠光燈像兩道光刀般切進夜幕。鯊魚意興闌珊地關了競標場頁麵,拿起手機打開,再次點進那個已經重複了好幾遍的視頻,瞳孔深處的屏幕亮光猶如兩簇幽幽鬼火。

    “哇”“跳下來了跳下來了”“牛逼”

    “你曾經說,一年

    前你受邀去中國邊境時,畫師曾以買家接應的身份潛伏到你身邊,相處了好幾天。”前排副駕上的秦川從手機上抬起頭,瞥著後視鏡問“那幾天他肯定在不間斷向警方放出你的行蹤消息,為什麽你從頭到尾都沒發現任何不對勁”

    “我發現了,但搜不出臥底是誰。”鯊魚緩緩地說,“而且如果你見到那個時候的畫師你也不可能想到是他。”

    車廂裏的手機視頻還在播放,建築工地上,吳雩從衝天灰煙中踉蹌起身,大口喘息著,鮮血破閘似地從眉骨直下鼻梁、唇角,從白皙的下頷一滴滴打進腳下地麵。

    他就像是一棵從地獄中拔地而起的藤類植物,自深淵探出懸崖,向天穹開滿了妖異的花。

    “您好hii先生,我是胡老板的人,受命前來接應您和您的車隊跨境。”那個年輕人膚色很白、頭發烏黑,說話清晰敏捷溫和有禮,開口前眼底先帶著三分笑,快走兩步伸手與他緊緊一握,白襯衣黑西褲恰到好處地勾勒出精悍身材,“接下來的幾天裏,由我貼身保護您的安全。”

    邊境賭場監禁室,地上那個緬甸馬仔被打得不成人形,年輕人白襯衣鬆了兩個扣,皮鞋尖居高臨下摁在馬仔臉上,並不介意對方滿臉血跡髒了自己的鞋底“hii先生去賭場的行蹤是誰放出去的,你們當班那天溜出去幹了什麽”

    馬仔鼻涕眼淚一齊下,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哀嚎,拚命掙紮想要求饒。

    年輕人垂下鴉翅般的羽睫,眼底似乎有一點溫柔的惋惜,緊接著腳下猛然發力,在驚天慘叫聲中踩爆了馬仔的一顆眼球

    “您問以後嗎能為您這樣的老板工作當然是三生有幸了。”年輕人胳膊肘抵在露台欄杆上,向夜空輕輕唿出一口煙,漫天璀璨星光都映在他含笑的眼底“但我出生在撣邦,活到現在全虧東家給一口飯吃,如果接受您的邀請而拋棄東家的話,豈不是忘恩負義了嗎”

    鯊魚在視頻前閉上眼睛,那一刻他仿佛再次看見記憶烙印了無數次的場景十六樓落地窗陡然爆裂,漫天碎玻璃裹著一道身影當空而下,撞碎數道擋雨棚,寒光轉瞬直逼眼前;那瞬間他確實是恐懼的,但當恐懼統治全部感官後,又有一絲激動的顫栗從神經末梢傳進腦髓。

    鯊魚從創辦馬裏亞納海溝起就有些唯心主義,他知道那是一種因為極端敵對而油然產生的,“我終於等到你了”的宿命感。

    “雖然我覺得你在自己的競標場上掏錢有點左口袋出右口袋進的感覺但你贏了。”秦

    川盯著手機屏幕,語氣有點一言難盡“該你選擇殺手接標了。”

    “接標”

    秦川詫異地迴過頭,隻見深夜晃動的車廂裏,鯊魚靠在後座上挑起眉毛,一手撐著臉頰,另一手打開了電腦前置攝像頭,閃光燈隨即打在了他若笑非笑的藍眼睛上。

    然後他按下開始鍵,如沐春風地對鏡頭道

    “一年不見了,畫師,希望你一切都好。”

    秦川幾乎無聲地“哎呀我艸”

    “當你看到這段視頻時,一定已經猜到了競標的人是誰。然而不用擔心,我並不想指定哪個殺手從背後給你一槍,或者用什麽殘忍變態的方式把你五馬分屍;我隻是想跟你友好地打個招唿。”

    萬眾矚目的競標場上空突然切入鯊魚笑容滿麵的臉,隨即是theassassationarket網站首頁、暗黑維基、馬裏亞納海溝;這世界上無數生存在黑暗角落中的人同時停下了鼠標,對電腦瞪大了眼睛。

    南城分局辦公室,兜帽衫下吳雩的眼珠似乎凝固了,一動不動地盯著直播視頻。

    “我真的很高興你還活著,很高興隻屬於你我的好戲還沒有散場。”

    暗網最大的老板之一、北美著名大毒梟微笑著靠近鏡頭,仿佛透過屏幕,再次看見了年輕人倒映著熠熠星空的眼睛

    “除此之外,畫師,有個問題我一直很想問你”

    “如果拋開作為警察的職責和名義,如果拋開所謂的信念和忠誠,如果你現在仍舊孑然一身;你還敢不敢重新出現,像當年一樣,站到我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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