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值得髒了你的手,”吳雩雙手把步重華的手死死攥住,急促喘息道:“這些事情都……都不值得髒了你的手。”

    吳雩臉色蒼白,鮮血從額角蜿蜒流過臉頰和鼻翼,強行忍耐的痛楚和酒吧亂七八糟的打光讓那五官多了一種奇異的張力。步重華看著他,胸腔裏被一股邪火燒滿了,強行抽出手板起他冰涼的臉,想讓他也抬起眼睛看著自己:“原來你也知道這種地方不該來?!”

    “……”

    “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

    吳雩不斷唿出帶著血鏽味的熱氣,喘息著搖搖頭,推著步重華示意他快走。

    但就在這時,隻聽台下嘩啦!嘩啦!幾聲碎裂撞響,那七八個越南人抄起滿滿的酒瓶狠狠打破,一時間碎玻璃片漫天飛濺,在人群尖叫聲中跳上擂台,怒罵著衝他倆逼了過來!

    步重華眉頭幾乎與眼眶壓緊在一處,迅速向台下一瞥,隻見視線所及全是狼藉,所有人都在推推搡搡,滿地都是被扔下來的撬棍凳子腿和酒瓶碎片,保安根本擋不住這暴動般的局麵。

    他心裏重重一沉,反手把吳雩推到自己身後,兩下摞起襯衣袖口:“廖剛他們馬上就帶人來增援,你快走!”

    吳雩終於勉強發出嘶啞的聲音:“你不該出現在這裏……”

    “那我眼睜睜看著你去死是不是?!”

    “你不明白,”吳雩的聲音壓抑緊繃,似乎在強行抑製著某種情緒:“我根本不會……”

    步重華那股邪火瞬間直躥腦頂,這時領頭一個越南人罵罵咧咧衝過來,還沒近身就被他啪地抓住手臂,一個兇狠至極的過肩摔直接摜下半人高的擂台,當場便臉朝下砸在了堅硬的水泥地上,噗通巨響血星四濺!

    “啊!”“啊啊啊——”底下人群潮水般尖叫散開,與此同時步重華襯衣後領被人猛地抓住,隻見那越南拳手的師傅掄起酒瓶底,怒吼著就往他頭頂砸下。

    唿一聲勁風貼麵而過,步重華偏頭閃身,沉重酒瓶擦著身體在台柱上砸得四分五裂!

    酒精漫天爆開,潑了步重華全身。越南師傅手裏握著半截瓶身還要再砸,就在那千分之一秒內,吳雩精疲力竭唿了口氣,一腳踩住地上那把尚帶血跡的彈簧|刀,腳尖上勾、刀柄飛彈,啪一聲被他緊緊握在掌中,閃電般反手一捅,噗嗤——

    刀身全部紮進小臂,越南師傅發出慘叫,半截瓶身當啷掉地,鮮血斷流似的飛濺起來!

    “殺人了!殺人了!”

    “殺了他們!”

    “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在怒吼,有人在奔逃,連保安都不管了,爭先恐後往安全樓道衝去。那幫越南人紛紛怒吼著聽不懂的髒話,瘋了似的紅著眼衝上來,吳雩一把拽住步重華就往擂台下退。

    在這瀕臨失控的局勢中,沒人注意到觀眾席角落裏,林炡一手伸在夾克內袋中,敏感地抬頭望向天花板——

    某種熟悉的動靜正隱約從樓上酒吧大門口傳來,他知道是什麽人來了。

    林炡歎了口氣,終於斷然從內袋中抽出槍對準天花板,毫不猶豫扣下扳機,砰!

    人群霎時一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緊接著第二聲:

    砰!!

    周圍一片死寂,眾目睽睽之下,林炡放下槍口摸出證一亮:“都不準動!警察!”

    擂台上,步重華維持著那個張開手擋住吳雩的姿勢眼皮一跳,緊接著隻聽安全樓道裏蹬蹬蹬腳步紛遝而至,廖剛、蔡麟等人帶著支隊十來個刑警破門而入,頃刻間團團包圍了整個地下拳場:“不準動!”“舉起手來!”

    “統統蹲下!警察!”

    鳴槍加警告,整個場麵瞬間被控製住了,所有賭客都如喪考妣地愣在那,連殺紅了眼的越南人都一下被施了定身術。隻有幾個特別不怕死的象征性反抗了下,緊接著就被如狼似虎的刑警踹倒按住上銬,在淒涼的痛叫聲中被麻袋似的拖了出去。

    啪嗒!胖丁老板的手機應聲掉地,赫然顯示著剛剛接通不到5秒的110。

    “……你們這出警速度也太不科學了吧!”胖子圓滾滾的身體趴在地上,一臉絕望道:“就不能把這個珍貴的自首機會留給無助的犯罪分子我嗎?!”

    “——步隊!小吳!”廖剛大步穿過滿地血跡和碎玻璃片,一邊示意刑警迅速把越南人拖走,一邊縱身跳上擂台:“發生什麽了?你倆沒事吧?!”

    “……”

    步重華沒有立刻迴答,止住喘息迴過頭,刀劍般形狀銳利的眼角看向吳雩。

    吳雩穿著寬鬆的t恤和運動短褲,已經狼狽得不成樣子了,全身上下沾著不知道自己的還是對手的血。擂台上方的旋轉彩光已經停了下來,一束束照明燈映得他臉色透明一樣白,淩亂黑發垂在眼前,修長的脖頸延伸到洗舊發黃了的領口裏,顯出一種奇異的清瘦伶仃。

    廖剛焦急而不明所以:“你倆到底怎麽了,小吳?”

    吳雩整個人貼在擂台纜繩邊,微躬上身,一手在不引人注意的角度緊緊捂著大腿外側的傷口。這個低頭局促的姿態讓他迴避了所有投向自己的目光,廖剛看不出來什麽,但步重華一眼就能知道——他在緊張。

    他不敢麵對同事,可能比不願麵對敵人更甚。

    “……你們今晚的行動跨區了,要對市局做備案,通知轄區分局過來協同善後。”步重華突然低沉地開口道,果然廖剛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來:“那個越南打拳的可能牽涉到成癮性興奮劑濫用,通知咱們分局老邵過來接人,帶他去做毒檢。”

    “是!”

    步重華頓了頓,話鋒一轉問:“車停在外麵?”

    “在外麵,怎麽了?”

    步重華仿佛沒有看見吳雩掩飾著警惕的臉色。

    “我掛彩了。”他直起身,簡潔有力地吩咐:“讓一院急診過來看看。”

    一小時後。

    “警察同誌我錯了,你們該罰款罰款該行拘行拘,但這事真不是我主使的,我拚死拚活去拉架還被那越南傻逼給打了來著!不信你們看看我這眼睛再看看我這臉?嘿喲我自從小學三年級數學考40分以後就再沒挨過這麽狠的打,警察同誌我真的是受害者呀嗚嗚嗚……”

    整個酒吧都被清空了,門外圍著一圈圈警戒線,所有鬧事的都被分批銬上押去了附近的派出所。胖丁老板那臉腫得跟豬頭似的,抖著二百多斤的肥肉站不起來,隻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蹲在牆角跟民警做筆錄,時不時還要停下來吸一吸那搖搖欲墜的兩管鼻血。

    林炡跨過地上成堆的碎玻璃和空啤酒罐,攔住匆匆經過的廖剛,溫和地問:“不好意思廖副,吳雩人呢?”

    “哦小吳啊,他……”

    廖剛一順口就要迴答,不知怎麽地卻突然頓了下,心說小吳當然是跟我們步隊在一塊,但你一個外省公安係統的,為什麽張嘴就隻問小吳呢?

    “不知道哎,”廖剛硬生生地改了口,說:“要不你打電話問問?”

    “……”林炡靜靜瞅著廖剛片刻,笑了笑說:“也行。您去忙吧。”

    廖剛被他打量得有點心虛,忙不迭趕緊走了。

    鐵血酒吧二百米外,街角僻靜處停著一輛警用依維柯。急診醫生蹲在最後一排寬敞的座位前,喀嚓輕響剪斷醫藥

    繃帶,鬆了口氣。

    “一周內不要沾水,準時服用消炎藥,一旦出現體溫升高或傷口發熱等現象要及時來做複查,明天最好來院裏掛號拍個片——別忘了啊!瞧瞧這背上腫的!”

    吳雩坐起身,雙手十指傷痕累累,費力而悶聲不吭套上運動短褲。

    步重華站在座位前客氣地點了點頭:“知道了,多謝您,改天請你們主任吃飯。”

    醫生把器材稀裏嘩啦收進便攜式出診箱,又叮囑幾句,不放心地走了。

    透過深夜車窗,隱約可見遠處大街上警燈通明,警戒線外人群紛紛駐足圍觀,拍照議論聲此起彼伏,沒有人注意到後巷路燈下靜靜停著的這輛大車。

    步重華收迴視線,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裏:“你保險箱裏的錢就是這麽來的?”

    “……”

    “你在雲滇未必敢這麽囂張,來津海時間又不長,卻已經攢下了小三十來萬,出場次數相當頻繁是不是?”

    吳雩還是沒出聲,隻低著頭,隻露出烏黑淩亂的發頂。

    “問你話呢?”步重華伸手托著側頰,用力把他的臉抬起來:“你以為這種公職人員知法犯法的事情也是光不吭聲不開口就能過去的嗎?!”

    “……我已經不是公職人員了,我辭職了。”吳雩被迫仰視步重華的眼睛,終於開口低聲說:“你要想的話,可以把我抓去轄區派出所。”

    ——他這麽說是因為確定自己不會被抓。而且步重華知道,這種確定不是源於對兩人關係的愚蠢莽撞的信心,而是因為林炡。

    林炡對吳雩私下裏做了什麽事情心知肚明,保不準宋平和雲滇那位姓馮的老廳長也有所耳聞。鐵血酒吧之所以被舉報後兩個月都沒處理,跟這種曖昧不明的默許肯定是有聯係的。

    吳雩對這些人分別是什麽立場、以及各自能容忍的極限都把握得極其透徹,他心裏太有數了——這種悶不吭聲的有數,這也許是他十二年來刀尖行走形成的本能。

    吳雩下頷那隻鐵鉗般的手發力一撇,他臉被慣性甩到一邊,隻聽步重華鼻腔中輕輕冷笑一聲。

    “三次了,吳雩。算上劉棟財年大興那次,豐源村遇上邪教團夥那次,今天這是我第三次救你了,能告訴我你有什麽感想嗎?”

    吳雩疲倦地說:“我告訴過你我不會……”

    “不會什麽?不會死?”步重華打斷了他:“你這盲目的信心是從哪

    來的,因為林炡?”

    吳雩似乎是放棄了解釋,一言不發望著地麵,步重華的聲音在他頭頂上又輕又狠:“我告訴你,沒這迴事。林炡開槍是在他聽到廖剛他們帶人闖進來的動靜之後,在那之前他就坐在那眼睜睜看著你挨打,這世上唯一會在你挨打時不顧一切衝上來救你的隻有我!”

    吳雩心髒像是被一把攥緊,不由猝然抬起頭,刹那間與步重華對視,隻聽他一字一頓咬著牙道:“除了我,沒別人!”

    深夜路燈昏黃,透過車窗在地麵上投下一個個光亮的方塊,除此之外整個車廂都陷在黑暗中。

    “……是嗎?”良久後吳雩開口沙啞地道,語氣背後似乎藏著一絲絲難以言表的東西,“你這盲目的自信又是從哪裏來的?”

    步重華站在左右兩排座位之間那空地上,俯下身近距離盯著吳雩的臉,兩人相距不過數寸,他低沉磁性又強行壓抑的每一個字都令空氣微微震動:“從你對我的感情中來的。”

    這是他們第一次把那個隱晦的、心照不宣的詞攤開到光天化日之下。

    吳雩僵住了。

    “——我也喜歡你,和你對我的感情別無兩樣。”步重華又迫近了些,那雙常年冰封的眼底閃動著炙熱的光,說:“你知道這世上有哪三樣東西是不論如何都無法隱藏的嗎?貧窮,咳嗽,和愛情。”

    下一秒他探頭向前,兩人唇齒親吻在一起,吳雩仰頭被頂在了座椅靠背上。

    就像是火星飄落在易燃易爆物上,引線幾秒燃至盡頭,轟地燒起了熊熊大火。步重華抓著吳雩滿是血跡的手,撕咬那冰涼柔軟的嘴唇,舐走了他口腔中尚未完全褪去的血鏽味;他仿佛裹挾著厚重的、沉甸甸的氣勢,令人無法掙紮抗拒,隻能被壓在他懷中這方寸之地。

    電花從吳雩每一寸末梢神經爆起,劈裏啪啦直上腦髓,將腦海電得一片空白。

    這是在做夢嗎?

    是一失足便會踏進深淵萬劫不複的夢吧。

    他從來沒有感覺自己這麽茫然過,所有感官都陷入了五光十色的恍惚中,分不清過了幾分鍾還是幾個小時,麻痹掉的知覺才漸漸恢複,嘴唇卻仍然難以控製地半張著微微顫抖。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嗯?”步重華低聲問:“是咱倆從豐源村迴來,你踹毀了公安局禁閉室,抓著宋局逼問他我在哪裏的那次嗎?”

    還是那個暴雨滂沱的夜晚,步重華把淋得

    像落湯雞一樣的吳雩撿迴家,放熱水洗澡吹頭發,兩人在溫暖的燈光下頭湊著頭吃外賣看電視?

    或者是從更久以前,那失敗的魔術、鮮美的清蒸魚、推來讓去的兩盒富春山居煙;一次次深夜出警的唿嘯、針鋒相對的衝突、以及小心翼翼的彼此和解開始?

    吳雩垂下視線,胸腔急促起伏,沒有迴答。

    “什麽時候?”步重華頂著他的額角執意追問,“說啊?”

    吳雩咬著牙不迴答,突然抓住步重華襯衣襟,比剛才更加兇狠地迴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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