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後,冬終於來了。一夜的風雪將整個頓別的山川、河流、牧場、農田、城池都湮沒於一片茫茫的雪野。

    鬆墨院並沒采用磚石或木料來圍攏這個大院,而是采用了成排的青鬆構造了一道外牆。積雪後的樹牆半淹在雪沫中,青白參駁,臃腫厚重。

    院內錯落種植著楊樹、榆樹、鬆樹以及一些花草灌木,將裏麵十幾處房屋有形無形地隱隱分隔開來,每座屋前還有一坪小小的草地,這使得每座房屋的住戶都會錯覺自己擁有著一套獨立的庭院。

    沿著鬆樹牆鋪著一條石子小道,環繞整個院子,阿圖正扶著楊繼擀在這條鏟過了雪的小路上緩緩而走。道旁種著幾株梅花,白色的骨朵兒在雪枝上盤繞著,微微綻開花萼。

    前幾日立冬那晚,鬆墨院內的老師和家眷們過節,昇陽城裏派來了廚師做了頓豐盛的酒席。楊繼擀趁著高興多喝了幾杯,結果酒席散後,出門被寒風一吹就立即摔倒在雪地裏,隨即就是神誌不清。洪芻等人急忙將他抬入屋內,然後趕緊去城裏將女醫師楊明真請來診治。

    顏明真診斷的結果是中風。經過一番針灸施治之後,楊繼擀才緩緩醒來,但已經是口眼歪斜,無法言語且半身不遂了。

    這個消息傳去了城裏後,阿圖、袁重、傅博、傅広等幾個年長的弟子便趕來探視,無奈楊繼擀已經說不出話來,連目光都是十分渙散。於是,眾弟子就決定大家輪流守著楊先生,每人半日,直到他有所好轉。

    輪到阿圖給楊繼擀守夜的時候,他帶來了羅拔。雖然使用羅拔為人治病是要冒風險的,但楊山長對他恩情豈能不報,便還是照著老套路將他給治好。第二天早上,楊繼擀就已經是眼能睜、嘴角不歪,還能開口說話,並一股腦地爬起來說要出去散步。

    第二天是袁重接阿圖的班,楊繼擀要下床的舉動把他驚了個半死,死活才勸住了他答應不出門。

    等到顏明真聞訊前來一查,結論是病好了。不僅是好了,而且先前把脈時所診斷出來的暗疾也全部都消失不見了,當時就傻了眼。照她原本的診治,斷定楊繼擀痊愈的希望渺茫,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或許可以恢複到生活自理,日升學堂的山長也自然是無法再做下去的了。

    楊繼擀的病去得怪異,所有的人都不明其中道理,但楊繼擀是心知肚明的,病隻能是阿圖治的。至於他是如何治的,這就不知道了。

    石子路上,阿圖正扶著楊繼擀走得好好的,卻聽“啪”地一聲,楊繼擀一掌將他的手打落了下去,沉聲道:“我都說過幾次了。我身體好得很,不需要扶。”

    楊山長發怒的原因是因為阿圖拒絕將治病的實情說出來,一直都在那裏給他裝糊塗。

    使用羅拔果然惹出了禍端,阿圖心中暗自哀歎。見山長發怒,便先尷尬地看了看四周,才腆著臉對他說:“老師,我知道您身體好,一點都沒問題。但您大病初愈,我不扶著您,他們見了難免要說我不孝。”

    “哦。你也知道‘孝’這個字啊。”楊繼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本先生已經問過你好幾次了,你是怎麽治我這病的,你就是支支吾吾地不說。老師問話,學生不答,這是‘孝’嗎?”

    阿圖又開始王顧左右而言它了:“這個。。這個。。哦。。老師您看今天這太陽真是好啊,蝦夷冬天出這麽大的太陽可真少見。。。”

    “嗯!”楊繼擀怒哼一聲,轉過頭來死盯著他,森然道:“還有,你怎麽會做那飛來飛去、彈射飛鳥、載人飛鳥?你又是從何而來的?還有。。。你和蘇湄那丫頭到底是怎麽迴事?”

    “啊!”

    楊繼擀一說到蘇湄,阿圖隻覺得背後刷下來一層冷汗,難道先生也已經看出自己和蘇湄的事了嗎?看來自己跟蘇湄做得真是不夠隱秘,之前被傅蓴看出來了,現在連楊山長都知道了。

    “她的房間就在我的隔壁。臨走前的那些日子裏,這丫頭夜夜不歸,我難道看不到。留給你的箱子裏還放了她的鞋子,你們不是有私情那是什麽?還有那首“黃黃梅子憂”是什麽意思,那麽多的錢票你是從何而來的,蘇湄可沒這麽多錢。。。”

    楊繼擀連珠炮一般地說了出來,越說越怒,一根食指都幾乎戳到了阿圖的鼻子上了。

    書上有雲:君子不欺暗室。楊山長在阿圖的心目中無疑是君子中的君子,他決計想不到一向都是道貌岸然的楊先生居然會行偷看之事,估計蘇湄也沒想到,所以才敢把沒上鎖的箱子讓他轉交給自己。

    聽得此話,阿圖都驚呆了,結結巴巴地說:“楊。。。楊山長,您居然。。。居然偷看蘇先生留給我的箱子,還有信?”

    楊繼擀聽了,老臉一紅,隨即怒氣又加深了幾分,道:“什麽叫偷看,這是為你們好,對你們負責!”

    楊繼擀極度地痛心,本來他是非常地欣賞蘇湄的,阿圖則是他最喜歡的弟子,這兩個他最看中的人居然會做出這種不倫的事情。可他不想毀了他們,因此選擇了隱忍不發。反正蘇湄走了,兩人從此各自天涯,這段往事就讓它過去吧,誰都不知道最好。不過,今日楊繼擀的確是很生阿圖的氣。這個弟子對他所有的疑問全數避而不答,這就越發引起了他的懷疑。懷疑倒還是次要的,最多也就是少知道幾樁真相。可阿圖治了他的中風,就幾乎等同於救了他的一條老命,對他有大恩。

    對於這麽個弟子,楊繼擀更覺得應該對他負責,希望他將來能做個堂堂正正的有用之人,而不願看到他有所行差踏錯,就好象他和蘇湄那種為人所忌的私情,這樣終究會毀了他的前途。如果這個弟子在來曆或者任何方麵有何隱情,他也決意要幫他思量,可如果他什麽都不說,又去何去教導他?

    怎麽辦?這一關是過不去了,是坦白投降,還是繼續頑抗?阿圖低著頭,暗自臭罵了楊山長一通,但終於還是想明白了:人在學堂裏,不得不低頭。

    再說,楊山長不可能對自己有什麽惡意,最多是老而八卦一點,更有可能的是真心地關心自己。

    既然想通了,便輕聲說:“先生,是弟子錯了。”

    楊繼擀見他迴答得誠懇,心中怒氣稍平,溫言問道:“你說,究竟錯在何處啊?”

    “我不應該瞞著先生,先生是完全值得信任的。不如我們先迴房,先生但又疑問,弟子當知無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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