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色昏昏沉沉,房內也同樣如此,東西扔得滿地都是,四處彌漫著一種黴味。

    阿晃歪在床上,長長的身子將一張小床塞得滿滿的,滿臉俱是頹廢,手裏還拿著個絲饢,象捏著個寶貝般地貼在胸口。連原本那雙老是滴溜溜的,隻在小媳婦與大姑娘身上轉悠的漂亮眼珠也換上了一番死氣,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阿晃可是阿圖的偶像,他常說:“世上女人很多,爺們可不能被娘們給捆住了手腳。”還曾在某一日萬分得意地掰著手指邊數邊告訴阿圖,說他自十四歲開始,到如今已經泡過了八個女人了。

    對於這麽個高人,阿圖隻有崇拜,還暗中向他請教了許多相關的問題,比如女人喜歡什麽東西,女人喜歡去哪裏,女人喜歡什麽樣的男人等等。所以,當阿圖剛才聽到阿藍的那個消息後也並不怎麽為阿晃擔心,因為他覺得即便是阿藍嫁給了別人,阿晃也多半會滿不在乎地哈哈一笑,繼續到處吹口哨,遍灑曖昧。

    阿晃也一向都很有辦法,能同時將那個小媳婦、阿藍還有其他說不上名字的某某女人哄得死心塌地,誰都以為自己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不過肉眼所見的情形有些失控,也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你見過阿藍了?”阿圖問。

    “沒有。他爹不給見。”

    於是他又問:“你手裏拿著什麽?”

    “是阿藍的頭發。”說罷,阿晃打開了絲饢,裏麵果然是一縷黝黑的青絲。

    “你不是沒見到阿藍嗎?”

    阿晃略一遲疑,然後說:“是她讓小薏轉交給我的。”

    小薏是誰?阿圖可沒印象,不過或許是阿藍的朋友吧。

    “那這是什麽意思?”

    “她說想著我,給我一個留念。”說罷,他一下子就坐了起來,竟然大哭起來:“阿圖,她是喜歡我的,可是她要嫁人了。”

    阿晃哭了!這可是更加地出人意料,阿圖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好半天,他才迴過神來,領悟道:阿藍的這縷青絲和傅蓴的那個麵具都是同樣的含義。

    想到這裏,他即刻湧上一股物傷其類的悲哀,自己的不幸不應再發生在朋友的身上,於是問:“她可以不嫁嗎?”

    阿晃慘然地搖頭說:“阿藍的爹收了別人三百貫彩禮,能不嫁嗎?”

    “我們也送彩禮,他爹會收嗎?”

    阿晃雙手軟綿綿地一攤,淒涼地說:“我哪有三百貫錢。”

    按阿晃的口氣,好像能送得起三百貫的彩禮就成。如果錢能解決事情,這可就太好了。阿圖再問:“如果你也給她爹三百貫錢,那她家能不能把彩禮給退了?”

    “她爹譏諷我,說隻要我這窮小子能拍出三百貫,就立馬把彩禮退了,把阿藍嫁給我。”

    “好。等我一下。”

    說完,阿圖離開了他的屋子,迴到自己的房間取了一疊錢票迴來交到了他的手上說:“三百貫,不夠還有。”

    阿晃本來慘白臉一下子就泛起了希望的紅光,不過又為難地說:“可我還不起。。。”

    “慢慢還,不還也不打緊。”

    “哦。。。這個。。。”阿晃還是遲疑著。

    “快去吧,要不阿藍就真成了別人的老婆了。”他說完,便在他肩頭推了一把。

    “嗯!”阿晃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起身一股腦地跑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阿圖心中泛起好一陣的高興勁兒。

    阿晃有了三百貫,就可以讓阿藍的爹退掉彩禮,就可以娶阿藍,然後就會生很多小阿晃、小阿藍,他們都會圍著他喊“阿圖叔叔”。

    雖然孩子們多半都很討厭,但興許阿晃的孩子會很可愛。於是他就會摸著這些小花朵、小蘿卜頭的腦袋說:“你們要不要飛來飛去,要不要飛鳥,要不要滑冰靴,叔叔送給你們,不收你們的錢。。。”

    ※※※

    漆黑的夜,星星和月亮都在雲層後躲藏了起來,四野暗淡無光,隻有遠處城牆上的一圈的燈火指點著迴家的方向。

    阿圖打著個燈籠蹲在河邊,燈火照著木吉和毛鬆,他們兩個正扶著阿晃對著小河裏吐。野地裏的蛙鳴聲伴隨著劇烈的嘔吐聲不斷地傳了過來,令人聽了頭皮發麻。

    傍晚,阿晃從阿藍家迴來就說想去喝酒。於是,阿圖找了木吉與毛鬆,三人一起陪著他去了鎮上的麥香居。酒桌上,阿晃將酒一杯杯地直往肚子裏灌了,象喝水一樣。他本來就不太能喝,這麽海飲起來,頃刻之間就醉了。

    阿晃白天拿了那三百貫去交給了阿藍的爹張景。張景見了這筆錢隻是幹笑一聲,說若是阿藍自己同意,他便退了山崎家的彩禮把阿藍嫁給他。

    不久阿藍就出來,當著全家人的麵說自己和阿晃毫無瓜葛,還說她是要嫁給山崎峻的,讓阿晃死了這條心。

    這一下就把阿晃給打懵了,他迷迷糊糊地迴到了小屋,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象個死人一樣。

    阿圖無法理解,若是阿藍真的對阿晃無心,那為什麽還要送頭發給他,讓他存了一肚子的想念?若是真的有情,為何在阿晃拿出來那三百貫後,還要這般地去傷他的心?

    最後,還是毛鬆道出了原委。他說:阿藍隻是喜歡和阿晃呆在一起,但不願跟他過日子。

    阿圖終於想通了。如此說來,在有些女人看來,今天與明日是本分開著的兩件事,也就是阿晃常說的發*浪勁和毛鬆說的過日子是兩迴事,所以得找不同的人。

    這三百貫是個試金石,試出了阿藍的真意,試出了她的狠心,也斷了阿晃的任何想頭。

    人心竟然是如此地難以揣度,事實又往往是這般的出人意料,變幻無常又令人費解。

    假如沒有這三百貫,也許阿晃仍然會覺得難過,覺得遺憾,覺得沮喪,覺得無奈,但他起碼不會覺得被人拋棄了,還是可以繼續地認為自己對娘們很有殺傷力。如此,他的內心還是自豪和幸福的。

    甚至等阿晃老了,連牙都老掉了,坐在一棵老樹下的老藤椅上,偶然迴想起過往,還是會以為年輕的時候曾有個叫阿藍的女子是真心真意地喜歡他,或許臉上還會帶著幸福的傻笑吧。

    那麽,拿這三百貫出來的阿圖,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呢?

    看來,人還是太複雜,即便是他曾經曆過了不少複雜的事情,但人的心思還遠遠不是他能看得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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