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路崎嶇,山夜難行,野狼與夜梟時而發出一聲淒哀的嚎啼。

    早上五點,昇陽城收攏了人馬,二百五十多人接到了命令,急行軍趕往鬆音。

    傅蓴重傷的消息象瘟疫一般傳遍在夜行的軍士間:背後中了一記冷槍,生死難卜。

    “老天真不長眼,讓蓴小姐這樣的人兒遭這麽大的罪。”前排的一名軍士對著身旁的人低聲說。

    “可不是。要是老子捉了那打黑槍的王八,非剝了他的皮。”身旁的人怒氣勃勃。

    “住口!不得出聲!”遠處傳來了蔡進封的嗬斥聲,兩人立即噤聲。

    腳下是一高一低的山道,阿圖就跟在這兩人的後麵,他在昇陽城裏被杜襲看到了,令他加入到了出征的隊伍。

    耳邊不時地迴響著傅喆的號哭,他在醫堂撕裂衣服,在地上打滾,讓塵土蒙得滿頭滿臉,捶胸嚎啕:“我可憐的兒,你的命何時改了啊?”

    由悲轉喜,再轉為極哀,傅喆今日便如同在六道中輪迴過了,老瘦的殘軀無法承受命運的翻臉,兩次暈厥。

    醫堂的女醫師顏明真出來說:“蓴小姐鉛彈入背,深及血脈,若要硬取,恐血流不止,或危及性命。”

    傅兗問留彈不取的後果,乃答:“怕是癱瘓,終身無法起行。”又雲:“若是吾師在,或許可為。”

    她是大醫師魯未已的弟子,整個北見國都恐怕沒有比她醫術更加高明之人,沒人懷疑她的結論。隻是她說魯未已去年已去印度與那邊的醫師交流醫術,至少今年內是不會返迴的。於是,整個醫堂裏又是嚎哭聲一片。

    阿圖就隱身站在醫堂內室,看著傅蓴趴在醫床上昏迷不醒,玉雪般後背一個血淋淋的窟窿,讓人膽寒,又極度地心酸。顏明真得了傅兗“保命不取彈”的決定後,才返迴內室,給她處理傷口。

    。。。。。。

    參天的林樹,遮天蔽地。黎明,死一般地黑。

    為何自己要選擇站去右邊,而不是留在左邊,迴到她身旁?

    恨人,怨已,後悔,心痛,寒冷透骨。

    長路漫漫,風塵仆仆,帶著迷惘與心口汩汩的疼,他走得昏天黑地。

    ※※※

    鬆音城下又積聚了一群潰兵,人數有一百來人。

    置田猛站在城頭一揮手,然後城門開啟,由城裏走出來一隊士兵,對著這些潰兵一一檢查,確認了身份後才放入城內。他靠著詐城獲取了鬆音城,對類似的手段有著特別的心理戒備。打清晨開始,置田猛就站在城頭看著潰兵一波波地迴到城裏。這些敗兵大多是空手迴來的。武器丟了,為了減輕負重,有的甚至把甲衣都脫了扔掉。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事情怎麽就突然落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了。

    腳下的這座山城,乃是建在山間一處高地上,從三座城門延伸出去的道路都是蜿蜒向下,彎曲狹窄,處處都是火炮的死角。因此,鬆音城可謂是個天險,隻要千人把守於此,上萬人也是莫想攻克。

    若不是自己憑著頭腦詐開了此城,鬆前國猴年馬月都甭想打得下來。

    他是和州人,二十多年前由本州的但馬來到蝦夷,成為了北見國的一名國兵。從一名小兵做起,最後成為了中川城的校尉守將,北見國對他也算是不薄的了。但這一切都是他這麽多年來不計生死,腦袋別在褲帶上浴血奮戰的結果。

    作為中川校尉,統管著一個所的兵力駐守中川城,每年的出息就隻有二百貫錢與三百石麥的俸祿。可如果成為了中川介的話,這就意味著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土地與臣民,這是作為一名武人的最高夢想。

    中川介是北見國給不出來的,因此他沒有選擇,也根本用不著選擇。

    他站在城頭看到朱應舉狼狽地入了城。可笑的是,這個蠢貨還穿著內衣。高見知用人唯親,朱應舉這個廢物隻因為是他的妻弟,就不知如何當上了一名校尉。自己明明勇略雙全,又熟悉本地地理,可高、粱二人怕他搶功,便硬生生的就將他擱在這鬆音城,隻留下了二百人給他看守戰俘。

    不過正因為朱應舉是高見知的妻弟,他自己現在隻是一名校尉,還不是中川介,因此麵子上還是要做得過去的。

    “見過朱校尉!”置田猛下了城樓,在城門口迎接他時,還恭敬地行了個禮。

    “噢,是置田大人啊。”朱應舉已經疲憊到了極點,有氣無力地還著禮。

    他前日深夜裏從大營徒步出逃,一天半走了八十幾裏的山路。白日尚好,可夜間行走山路,路邊樹木高大陰森,遮天蔽月的,把那點本不明亮的月光都給擋住了,隨身又沒帶火種,連個火把都做不了。山中還不時傳來狼叫,聽說還有黑熊出沒,使得他擔驚受怕了整整兩晚。。。

    “不知高都統眼下。。。?”置田猛問道。

    “不知道,你在這裏等等看,興許也快迴來了。”

    朱應舉在高見知被打暈前就逃跑了,等他奔出了營迴頭再看,大營早就潰爛了,潰兵蜂擁而出,他哪裏尋得到高見知的身影。他現在很累很餓,也很需要休息,因此他隻是很隨意地給置田猛拱了拱手便轉身走了。

    看著朱應舉離去的背影,置田猛隻是冷笑。

    。。。。。。

    太陽自東方而起,然後上升到頂頭當空,又慢慢地向西偏斜,逐漸地已近黃昏。

    下午五點已經過了,置田猛的心隨著這日頭的運行而逐漸向深淵滑去。

    高見知還沒有迴來,這說明他極有可能是被擒了,或者死於了亂軍之中。如果是那樣,他這個投降的將領會因著這次敗局迎來什麽樣的前途,他完全沒有把握。

    沒有到達預想的戰果,他還會是中川介嗎?高見知如果能迴來的話,事情也許還有轉機,可現在。。。

    就在這時,身邊傳來了一陣陣的唿喊聲。

    “都統大人!”

    “是都統大人迴來了!”

    一個城頭上的士兵喊了起來,接著幾個士兵。再接著,成群的士兵都喊了起來。

    他定睛一看,果然是高見知的身影,在兩名士兵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向城門走來,身後還跟著十幾名兵。

    一名都尉跑下了城樓去開城門,並沒有事先向他請示,因為這個都尉是高見知的兵,而不是他的兵。

    漸漸地,高見知越走越近。置田猛看到他的肩頭和大腿上都纏著布條,隻能在身旁士兵的攙扶下勉強行走,這能解釋他為什麽會來得這麽晚。

    “下去迎接都統大人。”置田猛鬆了口氣。高見知終於迴來了,自己的賭博並沒有全輸。

    雖是接近黃昏,但夕陽卻是正好,照得春日暖暖,眼前的山花綠樹也放輕了身姿,在風中微拂。

    他沿著城牆邊的樓道向下走了十幾級,暗自慶幸。再走幾步,忽然一種不祥的感覺湧上心頭。

    是哪裏不對?他停下腳步,暗自狐疑。

    朱應舉。。。

    高見知。。。

    潰兵。。。

    那些兵。。。

    他猛然掉頭跑上城樓。城門嘎吱嘎吱地響著,正在開啟。

    是哪裏不對?置田猛再細看這十幾名欲待入城的士兵數眼,恍然醒悟。

    “閉門!閉門!這是北見國的兵,他們是來詐門的!”他猛拍城碟,瘋狂地大喊起來。

    和原先的潰兵相比,這十幾名士兵雖然穿著鬆前國的軍衣,但衣甲齊整,手中武器齊全,而且每人手中還提有一支火槍,尤其是身上並無一絲敗兵的頹廢。

    爆竹般的響聲傳來,十幾支火槍一起開火,門洞內殺聲頓起。同時,從城門外的樹林裏,數百名黑衣黑甲的士兵正在急速地向城門湧來,邊跑邊高唿:“木槌大仙來也!”

    一條人影手持陌刀,黑龍般地從兵流衝出,奔到城牆近處一個躍身騰空,左腳在前麵那兵的肩上一借力,隨即右腳在城牆上一點。隻一蹭,借勢躍上城頭,口中綻放一聲霹靂:“去死吧!”

    刀光一閃,置田猛頓覺渾身一輕。霎那間,整個天地開始不停地旋轉翻滾。待到靜止時,再觀頜下,河山、土地、城池曆曆在目,城頭之上卻橫臥無頭屍身一俱。

    屍身?!!!

    我是誰?

    驀地,所有的意識都猛然地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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