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點多,傅蓴陪著一名道人正往南門外走,迎麵撞到了阿圖射箭歸來。

    “見過道長。”阿圖對此人不敢失了禮數,上前行禮。

    他曾遠遠瞧過這名道人兩次,旁人介紹說是神木道人。神木道人是傅喆的至交好友,也是傅兗座上貴賓,在頓別更是大大的有名,信徒相當地不少。阿圖隨大軍從中川迴頓別的那日,在城門口見到的那名戴熊頭麵具的巫師就是他。隻是眼前這位道人樣貌岸然,看起來與那個裝神扮鬼之人可半點聯係不上。

    神木道人一身青灰道衣,手中持拂塵一杆,麵色紅潤,胸前拂數縷黑長須,揖手還禮,口稱“無量觀”後。

    雙方見完禮,神木道人先上下打量他數眼,才麵露微笑道:“舊聞居士之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不敢當道長讚語。”阿圖謙遜道。

    聽到神木出言讚許,傅蓴可不服了,撇撇嘴說:“他能有什麽不凡,不過是個貪財的小鬼而已。”

    神木道人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目光一直在他臉上轉悠著,這麽瞧了足有十數息,才頷首道:“若是居士有空,請來隨陽觀一趟,貧道願與居士論道。”

    “論道?”,阿圖心中詫異,自己可從沒讀過老莊,又有何道可論,便說:“道長勿怪,在下不懂道。”

    傅蓴咯咯地笑了幾聲:“算你有自知自明。在這等著,待本上司送過道長迴來後有話跟你說,”隨後對著神木道人說:“道長,我們走吧。”

    神木道長輕擺左手,腳步不動,口中言“六小姐稍待”,繼續問阿圖:“居士可會吃飯、睡覺?”

    “這有誰不會。”阿圖不由得笑了。

    “道無所不處,無所不在。既然居士會吃飯、睡覺,那貧道就與居士說說此二者之道。”

    阿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隻見他雙腳不丁不八,身形凝重猶如落地生根;望人之時,目光晶瑩深醇,渾身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精神力,暗想:“這道人可是個厲害人物,怪不得能有這麽大的名聲。”就拱手應道:“在下遵命。”

    神木道長一點頭,揖手告辭,口中再唱一聲“無量觀”,便與傅蓴一起出了城。

    不多時,傅蓴送完了神木轉迴,看到他老老實實地呆在一旁,手一招說:“跟我來”,徑直向城內走去。

    阿圖跟著她,一直走進了車馬所。裏麵正在刨木花的比比洛夫見了傅蓴,趕緊丟下手中的工具直起身來,口中結結巴巴地說:“見過蓴。。。蓴小姐。”他沒有什麽語言天份,到如今也說不上多少國語。不過他現在比剛來的時候胖了不少,胡子也刮得幹幹淨淨,若不是一慣萎萎縮縮的神情,隻怕還有幾分帥氣。

    車馬所的王頭正在裏屋,聽到響動走出來一看,見是傅蓴,滿是皺紋的眼上堆起了笑,巴結地說:“蓴小姐來了。”

    傅蓴對著他點了個頭,說:“王管事,我的東西做好了嗎?”

    “好了。”王頭說。王頭是個本地愛努人,身材粗壯而結實,滿頭蒼發。他們愛努人原來隻有名而沒有姓,可幾十年前全族下山與移民混居,就全取了“王”這個漢姓。

    “帶我去看看。”

    “是,蓴小姐請。”

    王頭點頭哈腰,將傅蓴請去了裏屋。阿圖正欲和比比洛夫說上幾句,卻聽得裏麵傳來傅蓴的聲音“阿圖”,就隻好跟了進去。

    走進裏屋,便見到靠牆的架子上豎立著幾十片滑雪板,密密麻麻地插得如樹林一般。隻是這些滑雪板都還是白板,離完工還差得老遠。當中的桌子上卻擺著一副上好了黑漆的板子,旁邊還有一雙雪靴、兩根撐杆並頭罩一個。

    阿圖看了那雙雪靴一眼,便心中有數了:那雙靴子的尺碼明顯就是給女人穿的,那麽這套裝備定是王頭特意為傅蓴趕製的。

    果然,聽得王頭說:“時間太緊,漆、油和魚膠都不是自然幹的,恐怕隻是勉強使得,用久了恐怕會裂。要不蓴小姐再等上十幾日,到時便會有一批成品出來。”

    傅蓴似乎沒把他這句話聽在心上,伸手托起板子,眼睛在上麵一陣左移右掃,臉上浮現了滿意之色。又試了試雪靴,也是合腳。

    “做得不錯。”傅蓴對著王頭誇獎了一句,然後對著阿圖道:“趙圖,拿上這些,我們走。”

    “蓴小姐慢走。”王頭邊說邊將這套裝備往阿圖的手上堆。

    阿圖隻得抱上這堆東西,身上還背著弓,掛著箭袋,叮叮當當地跟在她後麵走了出去。

    晚飯的時間已到,眼見著路上三三兩兩的人從庖堂裏打了滿盆的飯菜往家裏趕,肉菜的香味飄來,阿圖忍不住開口道:“蓴小姐。。。喂。。。蓴小姐,該吃飯了。”

    “急什麽?一頓不吃又餓不死。”她在前麵迴答著。

    傅蓴走在前麵,驕傲地昂著頭,象鹿一般邁著步子,腳下輕靈且帶著彈力。他忽然想起了那雙扔在了床下的靴子,上麵也是各繡著一朵水藍的蓴花。而此時,前方的兩朵蓴花好象活了起來,隨著她的步點上下的跳動著。隨著她走進了內院,拐了幾下就走到一個小院,進去之後直奔正房,這裏便是她的閨房了。

    “放在那裏。”傅蓴向著東牆一指。

    東牆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他那套被傅蓴買去了的滑雪裝備。阿圖照著它擺放的式樣,將滑雪板、撐杆在架上一一立好,再把雪靴靠著架腳放下,最後將頭盔掛在了刀架之上。

    看到這小子手麻腳利地,傅蓴終於露出了笑臉:“嗯,看來你還真是塊當親兵的料。”

    阿圖看著她的笑容,心頭一動,暗道自己怎麽就從來沒注意過她的容貌。細細地瞧了她幾眼,覺得她生得實在是好看,和蘇湄相比,乃是瑕瑜互見。

    不可,先生才是最美的女人!他心中暗生不服,又瞅著她看多了幾眼,想找出她不如蘇湄漂亮的證據。不過,最終還是放棄了,理智告訴他,她們差不多。

    “看什麽看?”傅蓴的口氣又帶上了幾分惱怒,這種目光從男人們的眼裏見得多了。

    “蘇先生可比她溫柔十倍。不,百倍!”他心下一喜,暗中腹誹一句。

    古人雲:窈窕淑女。可見“窈窕”和“淑”是同等重要的。她既然“淑”上差了,那自然就不如蘇湄了。

    既然得出了這個結論,他心滿意足,對她的嗬斥也不以為意,隻是轉看別處。眼見書案旁有個書架,裏麵擺滿了書,一時好奇便指著書架問:“可不可看看?”

    傅蓴卻把眼睛一瞪,說道:“這是本小姐閨房,如何能亂看。”

    “那我可以去吃飯了嗎?”

    “還不成。”

    “那還有什麽事?”

    傅蓴說:“明日六時,在西門外集合,隨我去探路。晚上去庖堂要六日幹糧,就說是我吩咐的。另外還要穿上你的軍服,戴上全套的行軍裝備。”

    “探路?”阿圖奇道。

    她眉頭一揚,說道:“探一條去西海岸的小路。如果可能,還得盡量多探尋一番。”

    天鹽、遠別與羽幌都在西海岸,看來是要打仗了。打仗可是件好事,若是再多抓幾個俘虜,或許就能賺更多的錢。

    “軍械庫晚上不開,火槍與彈藥取不出來。不過,酋木都尉的弓箭此刻在我手裏。”阿圖說。

    象阿圖這樣的府兵,平時隻能保有軍裝、皮甲並長槍一杆與腰刀一把,象弓箭與火槍這種遠程攻擊性武器是必需由軍械庫保管,訓練或戰時才能取出來。

    傅蓴點點頭,說:“拿不拿火槍無所謂,隻穿上皮甲,帶上腰刀與弓箭便成。”

    他正待說一聲“好”,忽聽得門口傳來一聲“小姐”,接著安安手裏端著個托盤走了進來。

    托盤放在了八仙桌之上,一小盅燉湯、一尾蒸魚、一碗栗子白菜、一碟冷盤和一碗白飯擺上了桌子。

    “小姐吃飯了。”安安擺好了桌子說。

    飯菜的香味升騰了上來,肚子裏“咕咕”地叫了幾下。他練了一下午的射箭,感覺著實餓得厲害。

    “嗯。”傅蓴應了一聲,然後就坐下來揭開了瓦盅的蓋子開始喝湯。

    蓋子揭開,一陣燉湯的香味傳來。阿圖就站在桌前不遠,眼睜睜地看著她手中捏著蘭花指,將一勺乳白色的湯水送到嘴邊。吹了兩下,在湯麵上吹起了兩陣波瀾,隨即兩片紅唇一吸,一勺湯就喝了下去。

    “嗯!蟹湯的味道真不錯。”傅蓴的笑容裏帶著滿足,轉頭問安安:“你吃了沒有?”

    安安笑道:“婢子早吃過了。”

    阿圖卻在一旁心道:“你怎麽不來問問我。”

    傅蓴點點頭,又從那碟冷盤裏夾了一片火腿放進了嘴裏嚼著。看她那模樣,這火腿的滋味想來也是不錯的。

    看人吃飯,這真讓人難受,於是忙問:“蓴小姐還有什麽吩咐嗎?”

    “嗯,我想想。”傅蓴麵無表情地迴答,然後用筷子搗開了那條蒸魚肉,夾起了一筷魚肉慢慢地品嚐來起來。

    天,她倒底要幹什麽?她在那裏吃著,卻讓自己在這裏餓著。

    再等了一陣,他實在是忍不住了,便說:“蓴小姐,我練了一下午的射箭,此時已精疲力竭,腹中轆轆,你看。。。”

    “撲哧”一聲,傅蓴笑出了聲來,道:“好吧,這次就饒了你。你的那套滑雪板自己取走,明早記得帶上。”

    “是。”阿圖應道,然後去到牆邊抱起那堆裝備,轉身欲走。

    “慢著。”傅蓴喊住了他

    “什麽事?”他迴過頭來。

    “此事不得和任何人提起,明白了嗎?”

    “是!”他口裏迴應著,腳下已然飛快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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