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群山挾持著一條壑間土路,蜿蜒盤繞,逶迤西去。

    坡上,野草雜樹漫山遍野,蒼翠青鬱,蔥蘢如錦。山體間又有數片楓樹叢,層林染霞,在正午的陽光下赤紅欲滴。萬木皆抓住這金秋的時節,盛放一輪自我的本色。

    一輪鼓點般密集的馬蹄聲打山坳那邊傳來。少頃,一匹黑色駿馬從山壁拐角處轉了過來,在這狹窄的土路上狂奔。

    馬上一名騎士,二十四、五的年紀,白俊英爽,唇上還留著兩撇漂亮的小胡子。隻不過此刻他麵上神情惶急,頭上不見戰盔,藍色皮甲上也帶著幾塊半幹的血汙。

    縱馬衝入這條直道才不過半箭之地,他便轉頭迴望。彎道處,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隨即躍入眼簾。馬上一名女將,紅衣黑甲,臉上卻戴著個夜叉麵具,手執一杆花槍,正在身後急追。

    還好,看樣子這娘們並沒有怎麽追近!騎士暗鬆一口氣,隻要再跑十餘裏,便可以趕到己軍的哨卡,到時候就要這潑婦的好看。

    “酋木正,是男人的,給姑奶奶停馬大戰三百合!”

    一連串叫陣之聲,穿過黑鐵製麵具上鑲著兩根獠牙的大嘴,傳入酋木正的耳裏。隻是女將的聲音洋洋盈耳,缺少點粗曠,難免感覺威勢有限。

    聲音倒是好聽!酋木正轉頭嬉笑道:“老子餓了,要迴家吃飯,不賠你玩。”

    “放屁!你傷了我軍十幾人,還想有命吃飯?”

    酋木正不答話,隻將右手兩根手指伸入嘴中,迴頭吹了一個嘹亮的口哨,就算是對這娘們的答複。然後伏身馬上,隻管催馬快跑。

    女將聽到這調笑般的口哨聲,將長槍往腳邊的搭鉤一掛,取弓搭箭。“唰”的一聲,羽箭射出,直向酋木正的後心飛去。

    眼見得這箭即將射中背心,酋木正好像後背生眼一般,身體於馬上一偏,右手一抓便把這箭牢牢地抓住。

    適才戰陣中被她用槍刺來刺去,幾個躲閃再加兩個鐙裏藏身之後,酋木正箭壺裏的箭支就丟了個精光,長矛也被她用槍打飛,全身隻有一張空弓。此刻,一箭在手,便如同抓著個寶一般。

    兩馬繼續馳騁,一前一後,始終拉不開距離。酋木正搭箭上弓,口中喊道:“兀那傅家娘們,老子不想辣手催花,你速速退去,這一箭老子就不射了。”

    女將名叫傅蓴,乃是傅喆之女,頓別介傅兗之妹,十七歲便隨兄長們征戰南北,五年來屢屢斬殺鬆前國大將。一具鐵麵,一根銀鞭,一柄花槍,令人聞之喪膽,見之無膽,勇名四揚。

    為了讓敵己雙方都忽略掉她女將的身份,每上戰場她必戴一個刻著夜叉圖案的黑鐵麵具。世人又傳她容貌秀美,可比古時的花蕊夫人,所以就得了一個“夜叉花蕊”外號。

    夜叉花蕊,叫得忒響!這娘們武藝是沒得話說,但要說什麽“花蕊”,酋木正可不吃這一套。

    女兵女將己軍也有,多半就是那種側麵看稍微帶點曲線,打正麵背麵都看著象爺們的女人。有的女將肌肉是練得孔武有力了,可不知怎的,連臉上都練出些黑絨毛來,瞧著跟胡子差不多。估計這個夜叉花蕊也就是不怎麽高顴闊鼻,血盆大口而已,被軍中的那些饑渴漢子當做了天仙。

    “放屁!就憑你!”傅蓴大怒,雙腿一夾馬腹,馬被她一催,果然快跑了十幾步,但隨後還是慢了下來。

    雙方先是在戰場上打了半日,然後再這麽追趕了二十來裏路,馬力早就是不堪重負了。

    “看箭!”酋木正大喝一聲,隻聽弓弦一響,發出“砰”的一聲。

    傅蓴聽得弦聲,把身子一偏卻不見箭到,明白他是在騙人,口中再朗罵一聲:“豬!”

    酋木正在發了四、五記空弦之後,終於瞄準她的胸腹之間射出這根寶貝箭。一點白羽如流星一般飛出,正沒入到她腹部,隨即就聽到她口中發出一聲大喊,身體從馬上翻落,在地上滾了幾滾後便一動不動了。

    他一箭得手,終於緩過口氣來。這婆娘實在厲害,連刺己方好幾名武將,可說是所向披靡,連自己也是被她殺得丟盔卸甲加落荒而逃。

    女主人落馬,那匹紅馬在多跑了十幾步後,也停了下來,隨後小跑迴主人的身邊,用馬頭蹭著她的頭盔,低聲哀鳴。

    威脅已去,酋木正便想起這娘們的另外一半“花蕊”的外號,心念不禁一動。這麽個兇惡娘們大家以前隻看過麵具,無人見得真顏。今日傷了她,即便是死了,瞧一瞧她的容貌也好。再說,這婆娘是頓別軍的都尉,自己殺了她,砍頭未免太殘忍,卻大可帶著她的屍身迴去請功。

    想到這裏,他勒轉馬頭緩步跑到她的身前,然後滾鞍落馬,俯下身去準備將她翻個身。不料,他剛彎下腰來,就見她身體陡然一動,隨即眼前一花,跟著小腹劇痛,一個長大的身子已被她一腳踢翻。

    “上當了,臭娘們!”他被她一腳踢出了二丈多遠,在地上滾了數滾後便翻身立起,手中擺了個架勢防備她的偷襲。這一腳力道著實不小,他一邊凝神戒備,一邊大口吸氣來緩解腹部的淤痛。

    傅蓴並沒如他預想般追過來,站起身後在衣甲上好整似遐地拍了拍塵土,笑道:“你沒了馬,看如何逃?”

    酋木正一瞅自己的黑馬,正被她擋在了身後,再看她身上適才自己羽箭所射的位置,卻沒看到有箭插著。他心下迷惑,難道這婆娘也有空手接箭的本事。

    傅蓴看他麵露不解之色,得意洋洋地說:“姑奶奶的皮甲裏麵穿了鱗甲,你那破箭哪裏射得透。”

    再細看她身上,果然是內穿銀色的鱗甲,鱗甲之外再套了層黑色的皮甲。兩層甲胄疊穿,身形雖然有些鼓囊囊,但卻是防護得嚴嚴實實的。皮甲的胸腹之處的確有個洞,他的箭顯然是沒穿透內甲。看到這裏,酋木正頓時就氣餒了。

    “你功夫不錯,姑奶奶也不殺你,以後你就跟著我做個親兵吧。”傅蓴說,口氣就象他是案板上的一塊肉。

    酋木正大怒,心道自己怎麽也算是一名都尉,手下管著一百多人,這娘們居然要自己投降去當一名小兵,當下不怒反笑道:“聽說你長得不賴,不如降了,老子討了你當老婆如何?”

    “放屁!”傅蓴大怒,身形一晃便搶上數步,舉起長腿,右腳對準他的臉部踹去。

    酋木正大驚,心道:“這娘們的身法好快”,同時左手急擋這一腳。不過傅蓴的這一腳乃是虛招,腳尖隻是在他麵前一晃,然後小腿迴收,跟著就向他的腹部踢去。這一下中途急速變招,實在出人意料,酋木正忙用右掌外推,便要用掌去硬碰這一腳。

    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如此威猛的一腳居然還是虛招,就在他右掌剛剛發動,她忽然一個騰身,左腿彈出,腳尖重重踢在他的脖子上。

    酋木正一陣頭昏眼花,再次被她踢翻,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然後一個空翻,起身再鬥。這次他有了防備,便多擋了三、四下,但很快還是被她在後腰上猛踹一腳,摔了個狗吃屎。

    他趴在地上,暗中調息好幾口,偷偷打量她一眼,隻見她站在兩丈之外,戴著那個醜臉麵具,眼神全是輕蔑。

    “老子得逃!”

    酋木正打定了主意,惡婆娘的威名不是吹出來的。他箭法高明,有“神箭酋木”之稱,拳腳與兵器卻是稍遜,看來遠非她的對手。惡婆娘生著的一雙誇張的長腿,舞動起來卻如同手臂一般靈活,晃得人眼都花了。

    他本來如同條死魚一般趴在地上,好似奄奄一息,忽然間便象狸貓一樣飛身躍起,向著一旁的山坡上狂奔而去。她有馬,要逃隻能往山上跑。

    不想他剛邁開步子,隨即又跌了個狗吃屎。從七葷八素裏醒轉過來,但見一條長鞭繞在自己的雙腳之間。原來這娘們不知何時從馬鞍旁取下了長鞭,一個抖圈就把自己的腳給綁了。

    接著他又感到腳上一緊,長鞭倒扯,整個人被倒拖迴十來步,臉在地麵的砂石上蹭出了幾條血絲。長鞭收迴,又聽得空氣中連續幾聲暴響,背後就劈哩啪啦地挨了一頓鞭子,打得衣甲都迸裂開來。

    酋木正心驚膽戰,隻道自己今日要歸位。少頃,鞭子停了,他躺了半晌,覺得身上也不怎麽疼痛,方才明白她手下留情,鞭鞭隻打甲衣,並未傷及皮肉。

    “再跑,就一箭射死你!”

    身後傳來了她惡狠狠、冷冰冰的恐嚇聲。對了,她還有弓,自己是逃不掉的了。於是酋木正慢慢爬起身來,舉起雙手道:“在下認輸,憑姑娘處置。”

    傅蓴收了長鞭,兩道淩厲的眼神穿過麵具的眼孔停留在他臉上:“姑奶奶是都尉,你得喊大人。”

    “是,聽憑大人處置。”

    “光投降也不行,鬆前國還是會贖你迴去的。你傷了姑奶奶的親兵,得補數,否則一刀砍了你。”說罷,傅蓴緩緩抽出了馬刀,於空中抖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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