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聲聲入耳,卻一時無法辨其真意。

    如流水急凍,時間好似突然靜止,葉隨風整個人宛如一座雕塑,呆若木雞。

    惟有眼波掀起滔天巨浪,幾欲橫流而出。

    “這……怎麽可能……”

    她聲若蚊蠅,幾不可聞,像是散落在空氣中的一聲輕歎。

    “這是官家列的罪狀,已是板上釘釘。”

    葉隨風依舊是不相信自己的雙耳,極其緩慢地搖晃著腦袋,隻覺得自己的認知出現了障礙。她的口中反複地叨念著“這怎麽可能”“不可能”,好似要用這幾句話替換她所有的語匯。

    宇文述學麵沉如水,也隨著她附和道:“是啊,這怎麽可能。可偏生天衛在太師府搜出來如山鐵證。”

    已經恍惚的耳朵還是捕捉到了“鐵證”二字,她打了一個激靈,連忙反問道:“什麽鐵證?”

    “書信、印鑒、信物、證言,齊齊全全,任老太師看了都無言辯駁。”

    “無言辯駁是什麽意思?他認了罪?”

    宇文述學苦笑一聲,“認與不認已無多大的分別,一句‘冤枉’,也難堵得住前來口誅筆伐的悠悠之口。”

    葉隨風的聲音陡然拔高,尖細得如同一隻哨子,“怎麽會沒有分別,做過就是做過,沒做過就是沒做過的,真相永遠隻有一個!”

    “真相……”宇文述學眼睫微垂,輕輕道:“人們隻能看到他們所樂見的真相。”

    言語輕若鴻毛,可蘊含在當中的冷酷現實像是一塊巨石壓在葉隨風心口,讓她半天都透不過氣來。

    她像是被秋霜敲打過的殘花,萎靡地低聲道:“牆倒眾人推,多少看不慣八皇子、覬覦著他的人還不在這個時候痛痛快快地來踩上一腳?多少想著旁門左道,動著歪腦筋的人還不快來將他錘死?正如永晝所言,八皇子給了他們喘息的時間,可把八皇子當做死敵的人卻沒想過給他退路。陛下的愛重藏得那麽深,卻還是被他們窺見了端倪。愛是捅向八皇子的一把刀,誰能想到不經意流露出的零星愛意竟能將他推至絕路?”

    “一切皆是因為聖上對八皇子殿下抱有期望,而在尚無迴天轉日之力的時候,這種期望隻會害了他。”

    葉隨風一聲歎息,“一個皇帝,連自己的繼承人都決定不了,也實在是可悲至極。”

    震驚與悲憫無濟於事,一味地沉淪也不是葉隨風的行事準則。

    “我要進宮一趟,事情還沒到最後的關頭,還不是放棄的時候。”心裏空落落的,像是裝著蒼莽的天地,可葉隨風依舊強打著精神挺直了身體。

    如果什麽都不曾努力過就繳槍投降,那麽接下來的歲月就隻剩下無窮無盡的歎惋與遺憾了,也正是心底仍殘存這一絲頑抗的信念,才一路支持她走到了今天。愚昧也好,倔強也好,如果不梗著脖子承受來自現實的狂風暴雨,她便會徹底的迷失在渺茫的路途之中,再也尋不到前行的方向。

    葉隨風說風便是雨,急衝衝地就要奪門而出。

    宇文述學連忙起身,跟在她身後,說道:“讓季秋跟你一道去吧。”

    葉隨風迴眸,看見宇文述學的眼中綴滿了幾近要溢出的擔憂。風起雲湧、瞬息萬變的朝堂局勢,自己單槍匹馬的橫衝直撞在旁人眼裏與自尋死路無異。

    她停下步履,迴過身,輕輕拍了拍宇文述學的肩頭,“放心,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季秋要跟我一道去平白多了很多麻煩的手續,況且她也入不了績學閣,幫不上什麽忙的。”

    葉隨風趕到績學閣的時候,方內監正在殿外值守,眼見著葉隨風風風火火的走來,也未露出半分詫異的神色。

    他眯著眼迎上來,還沒行禮,葉隨風便匆匆擺了擺手,免去了這些繁文縟節。

    “陛下在嗎?勞煩方內監通傳一聲,我有要緊事想要求見陛下。”葉隨風言語中還帶著急切的喘息聲。

    方內監略為為難地蹙了蹙眉,朝殿內張望了一眼,委婉說道:“陛下正在接見要臣,隻怕……不便見葉女官。”

    葉隨風自是讀出了方內監的婉拒,她鐵了心地要麵聖,又豈會怕碰釘子?

    她低了低姿態,又道:“我可以等,隻是還煩請方內監先通傳一聲,讓陛下知悉。”

    方內監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滿麵急迫的葉隨風,微微點點頭,轉身進了殿內。

    葉隨風在其身後雙手合十,不住地鞠躬道謝。

    不多時,方內監便出來將葉隨風給請了進去。

    甫一踏進殿門,一陣陣熱浪裹挾著濃重的藥草味兒便撲麵而來,直嗆鼻子。

    葉隨風腳下步履不住,掩麵輕咳了一兩聲。

    績學閣內陳設如舊,六扇折屏依舊在奪目處所,然而比起屏風,筆直跪在案幾之前的清冷孤傲背影更是引人注目,以致讓葉隨風還沒尋覓陛下所在,便將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身影之上。

    那人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也沒有好奇地迴望,依舊挺直脊背,巋然不動,好似世間的萬事萬物都與他無幹。

    葉隨風走到那人身側,規整地跪下,畢恭畢敬地向承恩帝行禮,俯下身子的時候,忍不住側了側頭,好奇地看了一眼跪在身旁的人。

    葉隨風的視線落在那人瘦削凹陷著的側臉上,定睛細瞧,才認得出那人竟是永晝。

    葉隨風癡癡地立直了身體,可目光卻仍在永晝的臉上逗留。

    他的眼下和唇邊都浮現著淡淡的青色,讓近乎蒼白的臉色一襯,更顯其神色憔悴。

    永晝感知到葉隨風打量的目光,卻依然一動不動,目光也死直地平視正前方,像是一座冰冷的塑像。

    見永晝一副毫無生氣的模樣,對於永晝跪在這裏的訴求,葉隨風心裏也明了了幾分。

    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這才看向承恩帝。

    承恩帝也依舊是那副病容,臉上瘦得脫了形,幾乎能清晰分辨裹在皮肉之下的骨骼。他懶懶地歪靠在寬大的椅背上,氣若遊絲地讓葉隨風起身,連手指都不願勾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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