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淚珠還垂掛在葉隨風的眼尾,下一瞬驚慌就替代了悲傷。

    宇文述學懵然失神,渾身如同被盔甲覆蓋,僵硬無比。他宛似一個木頭樁子,任由葉隨風緊緊環抱。心與心的距離驀然收緊,氣息也好似融為一體,隔著幾層衣料,體溫也互相傳遞。

    直到耳膜被葉隨風驚叫一次又一次地襲擊,宇文述學才大地迴春似的複蘇過來。他的手不知所措地擎在半空中,不知是該環住葉隨風,還是該放下。

    他輕柔的聲音如同細雨一般潤澤,“怎麽了?莫怕,莫怕。”

    “老……老鼠!好……好大的一隻!”葉隨風嘶啞的聲音都已經破了音。

    葉隨風本身就非常的害怕老鼠,上次在雲川時看到的小巧的銀光鼠都差點把她給嚇破了膽,更別說是這地牢裏的老鼠了,它們可是與上次的大不一樣。

    首先它的毛發是灰蒙蒙的,看起來就感覺麵目可憎。其次,它的個頭實在是太大了,像一隻小奶貓一樣,身形魁梧,四肢矯健,行動迅猛。那一對招子,鋥明瓦亮,透著兇光。常年生活在條件惡劣的地牢裏,卻還長得這麽健碩,顯然是嚐過肉滋味的,它們這一張利嘴或者還沾染過人的血腥氣。牢獄中刑罰是不勝枚舉,它們也算是見過大世麵的,這更加讓它們兇相畢露,格外駭人。

    葉隨風想到方才這麽一隻碩大的大灰耗子擦著自己的腳踝而過,一股惡寒便從腳底噌噌竄起,根根汗毛直立,雞皮疙瘩也起了一身。

    “老鼠?在哪?”

    葉隨風把頭埋在宇文述學的身前,頭不抬眼不睜,伸出一隻手,朝著宇文述學身後的牆旮旯顫巍巍地一指畫。

    宇文述學迴頭,順著葉隨風的手指指向望去,隻看到枯黃的茅草摞了半尺高。

    葉隨風顫抖著說道:“你……你能把它處置了嗎?我實在是不想跟它共處一室,不知道它什麽時候又會蹦躂出來嚇唬人……萬一再咬我們一口,染上個什麽鼠疫之類的,你說我們死的豈不是太冤枉。”

    越是害怕,就越是絮絮叨叨說個不完,語速還特別的快。

    宇文述學安撫地拍了拍葉隨風的肩膀,將她輕輕拉開,護在身後,從地上拾起一片已經風幹的葉片,用食指中指二指夾住,又從草垛中找出一根纖長的枯枝。

    宇文述學左手執枯枝,於亂草中翻查,右手撚葉於胸前,蓄勢待發。

    葉隨風站在宇文述學身後半尺開外,手指頭還緊緊地揪著宇文述學的衣袂。

    茅草翻飛,紛紛揚揚,宇文述學掌風一推,簌簌齊落到另一側。須臾之間,角落裏的草垛已經移形換位,被拾掇得幹幹淨淨,原本被草堆覆蓋的青石地也得見月華微芒。

    葉隨風小心翼翼地緩慢地把腦袋從宇文述學身後頭探出來,空落落的角落,少了茅草的掩蓋,多了一份空寂,卻是全無半點耗子的影子。

    葉隨風詫異地歪著頭看宇文述學,宇文述學迴應道:“牆角有個小洞,大概是順著洞逃走了吧。”

    葉隨風鬆開了方才緊抓不放的衣袂,籲了一口氣,說道:“竟叫它跑掉了,白費你一番工夫收拾草席子。”

    宇文述學低頭道:“也不可說是白費工夫,隨風你過來看。”

    葉隨風打了個激靈,瞅了一眼宇文述學的側顏,想著該不會他要捉弄自己一番,突然整出一個什麽嚇人的玩意吧。不過很快她就打消了這個顧慮,宇文述學可不是這麽無聊幼稚的類型。

    她小碎步地跑了兩步,走到宇文述學跟前,借著微光低頭看地。

    地麵的石磚上刻畫著幾個字,字跡刻痕輕淺,字也不大,葉隨風使勁俯下身子,湊近了才勉強地看清。

    “清淞,宜華,布澤……”

    葉隨風直起身子看向宇文述學,“這是什麽?看起來像是什麽地名。”

    宇文述學讚同地點了點頭,“我聽說過清淞鄉,隸屬足安縣,是個富足安樂之地。”

    葉隨風被這陌生的地名攪亂了腦子,她對大銘的地形全無概念。

    “這幾個地名有什麽含義嗎?”她又埋頭看去,顛來倒去地組合排列,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麽密碼暗語之類的文字遊戲。“還是原來在這間牢獄的囚徒閑來無事寫著玩的?或者是思鄉情切,寫來聊解鄉愁的?”

    葉隨風一連說了幾個猜測,隻是線索實在太少,隻能胡亂推測。

    宇文述學說道:“應當不是胡亂寫的。這刻痕還還是新近的,每一筆每一劃刻得都很用心,在缺少器具的牢中,能留下這麽清晰可辨的字跡實屬不易,顯然是有意為之。”

    宇文述學又瞄了一眼剛才被他移走的草垛,“不知隨風是否有留意到,這個角落堆得茅草似乎格外得高。”

    葉隨風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你是說,刻字的人故意將這幾個字給掩蓋住?那麽他寫出這幾個字來,究竟是想讓人發現,還是不想讓人發現呢?”

    “大概他是希望曝於天光之下,卻又不想被佞小所毀。”

    葉隨風抬頭看了看這銅牆鐵壁所鑄成的囹圄,歎道:“他也不想著能住到這牢房裏的都是些什麽人,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之人,誰還能有閑心、有餘力來替他伸冤呢?”

    說著,葉隨風又瞥了一眼宇文述學,他攜一身夜光,於暗處亦不改冰魂雪魄,如鬆風水月。

    葉隨風笑著說道:“不過,這刻字的人大概是真的有福氣,不偏不倚,正好碰到了你。你既有心力,也有善心,說不準這也是一種緣分,你就是他的救星呢。”

    宇文述學卻並沒有葉隨風那麽樂觀,他眉頭微蹙,說道:“雖是字跡新近,可他人畢竟已經不在這間牢房之中了,還不知道他是否能夠等到沉冤昭雪的一日……況且,僅憑隻言片語,不清楚事情始末,若要清查,猶如大海撈針……”

    葉隨風聽得他言辭中帶有幾分喪氣,不明所以地動了動眉毛,很快又笑開了,上前拍了拍宇文述學,鼓勵道:“安心啦,你那麽神通廣大,手底下的人又是個個精明能幹,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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